二爷接着问:“今天想没想我?”
“……”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傅荣卿有心欺负他,就不把手松开,看他憋红脸的样子,怎么瞧怎么好看。
这双眼睛估计被风迷了眼,浅浅浮着一层雾,可怜兮兮的,再这么盯着他看,二爷忍不住负罪感四溢。
越是罪恶越是爽。商昀秀生得就是该被欺负的模样,这张脸不沾点别的颜色,就算不得完全惊艳。
他灵光一闪,忽然说:“秀秀,哪天你也穿上那身戏服给我看看,好不好?”
还是那句,不说话就当默认。
商昀秀不反抗了,比任何时候都显得乖顺。傅荣卿以为他哪不舒服,收了手询问。商昀秀因为他的动作灌了几口风,捂嘴低头咳嗽,缓和一些了才肯说话。
“在二爷眼里,我可能连人都不算。”商昀秀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握着的手,不悦也不动,接着说:“不过这是事实。身份,权利和地位,每一样都在提醒,我其实蝼蚁不如。”
“哦,你这么想?”傅荣卿点头,这些放屁的话对他没用,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但是对方是秀秀,他就想多说几句‘宽慰’的话:“年年都有山鸡当凤凰,你只要傍上我,高枝任你飞,什么蝼蚁,都翻篇了。”
商昀秀本想揶揄他,反被他堵得哑口,于是从他手底下抽回自己手,嘲道:“三景园恐怕住不下了吧?”
第21章 做什么这样欺负人?
黄包车在医院门前停稳,只有商昀秀一个人下来。他把手上的皮箱递给门口等的人,似乎不放心跟进了医院,五六分钟后才出来。
他又折回东兴街,二爷在芙蓉楼等他。
开包厢门之前,商昀秀有一丝抗拒,而这一丝抗拒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衣袖里的手掐得很紧。
傅荣卿在中途下车前和他说带他认识一个知己。
商昀秀手头有许多没做完的事,这一趟他可以不来。可傅荣卿在提起这位知己时,表情少了平日的轻浮,商昀秀从中看到了的分量。傅荣卿重视,并且尊重这位知己……
如此,商昀秀便想看一看到底会是谁。
虚掩的包房里传出谈话声,商昀秀终于抬手推门进去。这间房和那天晚上来时没多少变化,或许多添了一些花瓶摆件。
傅荣卿背对着门,商昀秀进来先看到穿淡粉色长衫的平阳名角儿。
宋灵聿,宋先生。
原来是他。
商昀秀认得,先前福祥说二爷爱戏如痴,把歇到幕后的宋先生请出来唱台,好大本事。
哪知,这二位本来就认识,不需要砸钱请,到互称知己的地步了。
商昀秀朝宋灵聿点头,二爷见状扭头招呼说:“商老板来了,快坐快坐。”他说这话说得很赶,言辞间全是应付和客套。没等商昀秀坐下,二爷帮宋灵聿面前的水杯满了半杯,说:“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商会戏班。”
“对对对,”傅荣卿笑道:“那会儿平阳商会戏班不温不火,是你唱出的名堂,好些人听你一场,就想带孩子拜师。”二爷摇摇头,对拜师一事不置可否,幽幽地说“学戏多苦。”
宋灵聿点头,道:“日子过不下去了才送孩子来学戏,这是走投无路,在商会戏班起码可以让孩子吃饱饭。”
“现在好了,肯学的多是真正热爱的。”
商昀秀不说话,也插不进去,他把自己隔开,认真听他们一来一往。这种感觉和以前应酬洋商有点相似,虽不到如坐针毡的地步,但商昀秀有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傅荣卿对他的异常毫无察觉,问对面的人想吃些什么,点了菜又继续说:“灵聿,我记得你收有一个小徒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学得怎么样?”
宋灵聿微微叹气,“他志不在学戏,已经好久不唱了。”他抿一口杯中的水,主动和商昀秀说话,都是口头的客套话,没坐多久突然想起什么来,起身说:“差点就忘了,我身上还有别的事要忙,你们先玩儿,下次再来我请你们喝酒。”
他起身拍拍长衫的褶皱,说:“荣卿,你今天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会考虑的,没事来梨园找我,我给你一个人唱几段。”
“行,我送你回去。”二爷特别热情,眼里明显有光,他捡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好像才反应过来商昀秀也在,于是说:“商老板,你要一起吗?”
商昀秀摇头推辞。
二爷说:“酒菜钱都算我的账上,你想吃什么再点,别客气。”
商昀秀温和点头,才要说话,就见他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包厢。‘谢’字卡在唇边,又咽下了肚。他保持站着的姿势,问自己到底是谁在反复无常……商昀秀叹气,心里没有别的,只是一阵空落。
送饭菜的服务生碰巧推着餐车进来。商昀秀本要抬手制止,转念想,饭菜都上了,不吃他来这里做什么?他总不能是为了傅荣卿来吧……
“先生,需要什么随时可以吩咐,我就在门口。”服务生摆完菜,退出包房。
商昀秀心面色从容,拿起筷子不知先落哪一筷。他吃不了豆制品,面前这道千张肉丝就是。他夹起一块,心理上的反胃先一步蹿上来。商昀秀不在乎,面无表情只吃这一道菜,吃完水也没喝一口就出了芙蓉楼。
而楼下几十米远一直等着辆车,后座一个是宋灵聿,另一个就是傅二爷。两双眼睛看着人从楼上下来,徒步往另一边离开。
傅荣卿拍拍驾驶位的靠背,吩咐说:“跟上跟上。”
“我看他年纪不大,你刚才故意晾着他,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可表情骗不了人,荣卿,做什么这样欺负人?”
傅荣卿专心盯着前面走路的人,迟迟没回话,开车的唐奕啧啧嘴,帮他回答:“宋先生,您有所不知,我们爷这招叫做‘得宠忧移失宠愁’”
“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傅荣卿满不在乎说,“商老板心里藏的事儿多,你想他老实告诉你,强迫是不可能的,这个口啊,还得他主动开。”
“怎么主动开?今天这样不是把人推远了吗?”
“冷热只要得当,心不想在你身上也会往你身上跑。”傅荣卿坐正,微微靠着椅背,“不过,他怎么能那么好骗?笨得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会故意。”宋灵聿笑了一声,“生存环境促使人老陈,但这些都是表面。他是年轻,又不是傻。不是好骗,是肯信你。”
“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会不懂,但是待在洪锦文身边的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傅荣卿若有所思,遇到想不通的事儿就想摸根烟出来,想起商昀秀,他又不想点这支烟了,光光拿在鼻尖嗅味道。
他在想商昀秀到底拿了什么案子,之前找人查,也没查出什么名堂来,他跟在洪锦文身边之前的事,一样都查不到。
“这倒也是,多的是深藏不露的人。”
傅荣卿说:“他前几天和洪锦文出了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谈生意。洋人这几年在打平阳的主意,一点一点渗透进来了,如果收买的是洪锦文这种蠢货,把平阳整个城卖了,都是有可能的。由此可见,商昀秀很关键。”
“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你这么做有你的道理。不过,用感情拿捏别人,你就敢保证不会把自己折进去?”宋灵聿是个旁观者,他看到的比局中人透彻些,他说:“你在心疼他,不然走了就走了,却还要在楼下等,现在还要跟着把他送回去。”
“我想看看他是不是去别处,这也不行?”傅荣卿拒不承认,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眼见商昀秀安全进了祥乐汇,他喊唐轶掉头,什么都不做回三景园去了。
这边人才走,商昀秀拿到了一份报纸,上面写的大概意思是:傅家二爷豪掷重金包下祥乐汇,只为哄歌女未婚妻的欢心,不料林家小姐钟情商老板,拒绝与傅二爷结婚……
“是这个意思……”商昀秀呢喃有词,有一点懂,却不都懂。
本以为傅荣卿包下祥乐汇是想打洪锦文的脸,是他想得太简单,傅荣卿连他也一并算计进去了。
林婉君是店里的招牌,招牌不仅是傅家二爷的未婚妻,还喜欢店里的老板,关系这样乱,店里的生意免不了受影响。
是了,平白无故,傅少爷没点目的,怎么会亲近一个陌生人。
商昀秀把报纸放回桌上,思考怎么解决问题,太认真,没注意到过来的人。
“商昀秀,你他妈敢和傅荣卿抢女人,祥乐汇的生意到底还做不做了!”
洪齐柏忽然出现,猛地踹来一脚,商昀秀躲不及时,摔在地上撞翻了桌椅。他一时起不来,偏头余光瞄见洪锦文也在店里。
他默许了洪齐柏的这一脚。
商昀秀的头不知磕到了哪,湿湿热热滑过脑门儿。他不知道疼,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力。
一个人独行惯了,偶尔会很想念爹娘。
第22章 商昀秀走了?
“商昀秀人呢?”
这是傅二爷请戏班来祥乐汇唱的第三天,他已经连着两天都没见到商昀秀的影了。即便刻意蹲守也是徒劳,人就是没有!
二爷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前天在芙蓉楼的所作所为气到了他。
转念想又不太可能,即便是惹恼了,以商昀秀的性子,是不会轻易付诸到行动上的。
“爷,洪锦文说想见您。”唐轶躬下身,一只手掩着唇边,压低声儿说:“身边都是打手,要不要我也喊几个来?”
傅荣卿若无其事放下手里的瓜子,拍拍手上的瓜子灰,说:“唐轶,你说秀秀这会儿会不会正和洪锦文在一起?”
“嗯?”唐轶转转眼珠子,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什么,按理说,确实在一起。于是他又点点头,“爷,您总提商老板,不会想人家了吧?”
“怎么不想?”傅荣卿嘴里没味儿,心情烦躁得很,问话时略有一丝不耐烦,“洪锦文想在什么地方见我?”
“就在楼上的办公室。”
傅荣卿理了理衣裳,单单带了个唐轶跟上去。没什么好顾忌,至少在现在,还没有人敢光天化日和傅家过不去。
二爷其实没什么话想听洪锦文讲,也不想和他废话,只是看在那间办公室有可能见到商昀秀才去的。
哪知商云秀根本不在,傅二爷顿时后悔不已,面上的不耐越来越明显。
看在洪锦文眼里,就变成了’打扰看戏’,于是先道歉,吩咐手边人恭恭敬敬给傅少爷点了根烟。
二爷并不领情,摆手不要,坐下后直奔主题问:“洪老板找我有什么事?”
洪锦文发家后,鲜少有人这么和他甩脸子。皱眉一瞬,面上扯了一抹笑,说“想必您也知道,祥乐汇的特点就是西洋歌舞,但是现在连着三天都只唱戏,店里好些老客表示不满了。犬子不懂事,和您签了一个星期的合同,这样,我把钱尽数退给傅少爷,另外洪某自费在梨园给您搭台子,想听几天随您开心。”
傅荣卿低点下巴,懒懒地抬眼皮凝视他,蹙眉问:“什么?”
唐轶立在他背后,脑袋低了又低,只为藏住唇边溢出的笑。他们家二爷真有一手,知道洪锦文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这会儿就是半分面子都不给。惜字如金,仿佛他刚才说的那一大段话都是放屁。
洪锦文气得脸红,悬在办公桌下的手攥紧拳头,指甲几乎陷进了手掌。他这么大把年纪,被小辈这么无理对待,别提多窝火。
他不说话,助手主动将刚才的话更通俗易懂地给傅少爷翻译一遍。傅荣卿这才装作恍然大悟,问:“洪老板的意思是...要违约?”
一个星期的场傅荣卿也要签合同,这种行为不是明摆着欺负洪齐柏是头猪吗!
洪锦文按捺心中的不快,硬生生赔笑道:“如果傅少爷对我刚才给出的方案不满意,您也可以说说你的。”
“什么叫做不满意?”傅荣卿坐正身,一本正经地说:“我这个人做事向来严谨,就怕吃口舌上的亏,今天不就让我遇上了?”他拧着眉,缄口不言,看都懒得多看洪锦文一眼,接着起身,道:“该怎么赔偿合同上列得清清楚楚,一式两份了,洪老板自己翻翻,还有事,走了。”
人一走,洪齐柏忙从抽屉里拿出合同,翻开摊在他爹面前,“我当时认真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洪锦文抓起合同摔在他的脸上,“上面写着二十倍赔偿,你眼睛瞎了!”
“违约才赔,您就让他包一个星期能怎么样,过去三天了,还差一半儿就结束了!”洪齐柏有自己的看法,恨他爹是个说不清的老顽固。洪锦文则气得胸口疼,站起来就想给他两下。
而这边,傅二爷直接出了祥乐汇,站在车前迟迟没动,抬头望三楼商昀秀的房间,他问:“难不成一天到晚都闷在里面?”
“爷...”唐轶好心提醒,“现在还是大白天,您可不能直接爬啊。”
“谁要爬?”傅荣卿让唐轶在原地先等着,他从祥乐汇的后门上去。五分钟不到,傅二爷臭着一张脸下来,“商昀秀走了?”
“走?”唐轶问:“您的意思是商老板不在楼上?”
“他的东西和人,都不见了。”傅荣卿啧了一声,“他能去哪了?”问完更烦了,唐轶整天和他待在一块,又怎么会知道。
上了车,二爷耐不住点了根烟,让他觉得特别不舒服的不是商昀秀突然不见,而是不见后傅荣卿没办法找到这个人。
细细回想,他除了知道商昀秀是祥乐汇的老板,以及在帮洪锦文办事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我记得他身边有个叫祥福的在医院,要不去看看?”唐轶提醒完,又道,“不知道还在不在,咱们去了很可能扑空。”
“去了再说。”傅荣卿偏头看外边一闪而过的景,问道:“他离开祥乐汇难道是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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