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数千年来,唯一一个能让他感觉到情感波动的人。
所以,他想救他。
他不想尘迟影死,也不想时逾白和闻瑾死。
木木困在时笙的肩膀上,比身体还长的白色睫毛颤了颤。
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过了一会儿,一缕白色的光柱注入了时笙的心口,木木也随之消失。
时笙指尖微动,一把透明的匕首泛着冷寂的光,出现在他的掌心。
时笙的手抖的厉害,他看着尘迟影,乌润的狐狸眼尾有些红,“我最怕疼了。”
时笙说话时声音很轻,他知道尘迟影听不到,所以这句话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时笙话音落下,尘迟影放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的动了动。
可时笙没看到,他褪去左侧的衣衫,拿过旁边已经冷掉的药碗,下一秒,皮肉被刺破的声音很轻的在殿内响起,然后是‘滴答’‘滴答’的声音。
鲜红的血困在深褐色汤药里,几乎看不出。
透明的匕首消散的瞬间,时笙近乎脱力的扶住床,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整张脸苍白如纸,就连一惯艳红的唇色也颜色尽失。
时笙疼的发抖,几乎握不住碗,有药汁因为他的手晃的太厉害而溢了出来。
好疼,感觉快要死掉了。
每一块骨头,每一寸皮肉都像是被蛊虫尖锐的牙齿啃噬,又像是从头浇灌了滚烫的热油,要把他的每一个器官都烫熟一般。
时笙的喘息声里夹杂了痛苦的低吟,胸膛的伤口快速的愈合,只留下了一条细小的伤口,再也没有血液溢出,他囫囵的拉上了衣服。
撑不住,感觉快要死掉了。
时笙端着碗,视线开始模糊。
不行,不能倒下去……
时笙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药碗送到嘴边,含着血腥味的苦药,然后低头,一口一口的把自己的血喂给尘迟影。
唇齿相贴之时,时笙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碎片,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但是太疼了,他太疼了,已经无暇去抓脑海里的东西。
一碗药冷药很快就见了底,时笙再也抓不住药碗,从床上滑落到地上,意识开始模糊。
药碗也随之落在了地上,摔出了清脆的响声,四分五裂。
常德在刚推开殿内的门,就看到了时笙跌落在一片碎片里,“殿下!”
“殿下!快来人啊!!!快来人!”
“太医呢!太医呢!!!”wuli討燾
时笙没昏迷,他只是太疼了,疼的没有办法动,“孤无事,扶孤去内殿,不要声张,常德……”
常德吓白了一张脸,但还是听话的扶着把时笙从尘迟影的偏殿半扶半抱的拖去了内殿。
时笙躺在榻上,气若游丝,脖颈间的青筋因为疼痛凸起,显的有些狰狞。
“你出……出去,去偏殿,今夜不许任何人……踏足内殿,去看着尘迟影,我要你保他无虞”
他今晚是什么都做不了了,明日的第一缕阳光升起之前疼痛才会散,可他担心云山和淑妃那边。
常德看着时笙这副样子,哪里还顾得上让人,“殿下,奴才……”
“快去!”
时笙的手攥着床褥,疼的不住的发抖,看着常德,仪态尽失。
常德担心的厉害,却惊于时笙身上的戾气,道了句“是”,就颤颤巍巍的退出了偏殿。
常德的心跳的极快,他看时笙的样子好似下一秒就要死去,但他却有矛盾的对时笙的话不敢反抗。
常德不停的想着时笙刚才说的无事,心里却怎么也安心不起来,看着尘迟影,心头生了恨,自从遇到了尘迟影,殿下就再也不像那个疏离又矜贵的殿下了。
每一次殿下对上尘迟影,就好像失了智。
常德的心口有一个荒诞的猜测,好想要破土而出,却被他生生的制住。
不敢猜,也不敢想。
太医鱼贯而入,常德只是怔怔的看着内殿,拼命的安抚自己。
殿下一贯心有成算,说无事,一定就是无事。
偏殿之内太医宫女站了半屋,内殿却空无一人。
帷幔之内的时笙咬着手下的床褥,蜷缩成了一团,汗水很快浸湿浅黄色的缎面。
“好疼……好疼……”
时笙起先还能抓住床褥,后来没了一点力气,就连痛苦的呻吟都发不出,额头的黛色青筋凸起,乌润的狐狸眼也没了清明,血丝填充了整个眼珠,骇人异常。
好疼……
怎么这么疼……
为什么不死,这么疼为什么还能活着!
时笙的各项感官都很灵敏,痛感尤甚,别人三分的疼痛到他这里就能扩大到十分。
时笙的喘息都变得微弱。
好疼……
疼的想死……
可是又想活着,太想活了,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
总觉得还有人在等他。
谁……
是谁……
好像有人一直在拉着他,一双无形的手,在拼命的拉着他。
是想要拉他去死,还是活……
时笙像一条濒死的鱼,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搅弄翻开一般。
好疼啊……
好疼啊……
时笙失神的望着某一处,大脑已经失去的思考的能力,只有一刻不疼的疼痛反复的折磨着他。
时笙意识全失,只是嘴唇动着,不知道是疼的发抖还是想说什么。
过了很久,安静的殿内,低不可闻的响起颤抖的两个字。
“阿寂……”
*
东宫这一夜热闹非凡,一众太医熬红了眼,一直等到清晨的第一缕光升起,尘迟影终于慢悠悠的睁开了双眼。
为首的太医差点喜极而泣,昨夜他给尘迟影诊治时,尘迟影已经是将死之相,五脏受损,可太子回宫,再召他们过来时,尘迟影内里的伤竟然全好了,只剩下一些皮外伤。
但昨夜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来了,尘迟影濒死也是他诊断的,他提心吊胆了一夜,只当当时诊断错了。
现下最好的是尘迟影醒了,一些皮外伤,养一段日子就无事了。
“常公公,影公子吉人天相,已然大安了。”
常德白着脸,没有半分的欣喜,闻言道了句,“我去回禀殿下。”就急忙朝着内殿跑去。
一整夜他都提着心,却因着时笙的吩咐不敢进殿内。
常德走到内殿,隔着帷幔去唤时笙。
“殿下,影公子大安了。”
时笙的身上被汗水浸湿,一头如瀑的长发散落,又一些缠绕再脖颈之上,脸色白的如霜雪,只是因为疼痛而暴起的黛色青筋已经消退,只余眼里的猩红血丝犹在。
其实常德不回禀,他也知道尘迟影大安了,他的疼痛褪去时,尘迟影就会苏醒,他熬过去,尘迟影就会好。
时笙动了动唇,想要回答常德,但他熬了一夜,已经坚持不了了,清醒着被折磨了一夜,他好困,好累……
时笙慢慢的阖上了眼皮。
常德半晌没等到时笙的回话,心里咯噔了下,这会儿也顾不得尊卑有别,慌忙的去掀帷幔,一打开,里面的景象让他几乎站不稳。
“殿下!来人!快来人啊!!!!”
*
时笙睡了很长,很沉的一段时间,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周身的痛意已然不复存在。
榻边围着许多人,皇帝,文景,楚怀奕,常德,可偏偏没有……
时笙喃喃,“尘迟影呢?”
皇帝坐在床边,听见这句话愣了一下,“他暂时下不了床。”
时笙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那句话,问的不是时候。
大约是刚醒,他脑子糊涂,没看到人,总觉得不安心。
常德在一旁抹了把冷汗。
时笙从榻上坐起,身上的衣服和床褥已然是换过的,月牙白的亵衣清清爽爽的穿在身上。
楚怀奕站在最后,眼神晦涩,身侧的手紧握。
太医说时笙是身子弱,奔波了一天所以昏迷,可他知道不是。
昨夜他的人已经说了,尘迟影明明是将死之相,可时笙一回来,尘迟影就大安了。
楚怀奕不知道时笙用了什么办法救了他,但他确定的是,时笙的昏迷一定是因为救尘迟影。
不是狐狸吗,不是青丘神族吗。
怎么救一个凡人,还把自己搓磨成了这副样子,昏迷了三天才醒。
相比于楚怀奕,文景看起来平静许多,他一身白袍立在床侧,望着时笙,眸色沉沉。
时笙对上皇帝若有所思的眉眼,心道了一声不好,他方才问的,让皇帝起了疑心。
他可以护着尘迟影,但若是如此看重,皇帝也不是傻子。
若是他因为尘迟影生了别的心思,到时候皇帝一定不会放过尘迟影。
“父皇,儿臣有话想和父皇单独说。”
皇帝看了眼时笙,屏退了众人,他也有话想问时笙。
“珏儿,你对尘迟影,太过看重了些。”
时笙靠在床头,闻言低垂下眉眼,苦笑道,“儿臣确实看中尘迟影。”
皇帝没说话,等着时笙说下去。
时笙掀开眸子,丝丝缕缕的悲切从眉心溢出,“如父王所见,儿臣的身子养了这些年,却不过骑了几个时辰的马,就昏迷许久,儿臣已经无法带领星凌将士抵御外敌,冀月如今蠢蠢欲动,人才辈出,而我星凌泱泱大国,却无一能人可用,尘迟影如今不能死,他死了,冀月即便如今不会,但迟早会以这个借口出兵。”
“冀月要出兵,即便尘迟影活着,也会有别的借口。”
“两国开战,生灵涂炭,即便是微小的隐患,儿臣也想避免,看了太多人死在战场,儿臣有怯。”
皇帝看着时笙,恍惚间想起了他的发妻。
他的发妻也是这样的坚韧,善良。
云珏的母亲和他青梅竹马,他还未登基时,云珏已经降生,可在他登基后的第二年,皇后病终。
他对发妻感情至深,所以对云珏一直是他最为宠爱的孩子。
他那么多的孩子,只有云珏是他亲手教养,而他的这个嫡子,也成长的那样好。
文武双全,聪慧过人。
人道皇家无情,可他从未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有过丝毫的猜忌,云珏征战沙场九死一生的时候,他多次想如果他和云珏的母亲只是寻常夫妻,是不是他的孩子就不用那么辛苦。
可他又骄傲,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任何的人,比他的孩子还要厉害。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时笙的手,“从小到大,你总是不让父皇操心,你是星凌下一任帝王,我始终相信,你会比父皇更适合当皇帝。”
皇帝走后,时笙躺在榻上,思绪烦乱,不论他说什么,即便漏洞百出皇帝好像都会信。
可他不是信时笙,而是信云珏。
星凌帝王对云珏几乎有些盲目的信任,他相信云珏绝对不会走错任何一步,他相信云珏永远完美无瑕。
时笙阖上眼,只觉得疲惫,不管是信谁,只要不给任务增加难度,都无所谓,他现在要应付文景,幸而皇帝没给他施压,不然只会更棘手。
“影公子,殿下在休息,您如今还未好,不能下床,影公子!”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时笙猛然起身掀开帷幔,就看到尘迟影跌落在地上,一张脸惨白,却还是朝着他这里看过来,眼眶猩红。
第68章 哭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尘迟影趴在地上,腿上包扎好的伤口处有血色渗出,他红着眼去看时笙,狼狈异常。
时笙靠坐在榻上,腿动了动,似乎是想要下床,到最后还是没有动,只是看着常德吩咐,“你下去吧。”
常德恼火的瞪了尘迟影一眼,已经连装都不想装了,瞪了一眼不解气,又瞪了一眼才离开。
没了常德的阻拦,尘迟影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向时笙,狭长的凤眸有些癫狂和颤抖。
时笙皱眉看着尘迟影腿上从绷带里渗出得血,“你不好好休……”
“云山说母妃死了,”尘迟影抓住时笙的手,嗓音颤抖,“他说母妃死了,是骗人的,他是骗我的,对不对?”
时笙愣了一下,脸色突然白了。
在原世界里尘迟影的母妃确实死了,不过并没有传到星凌。
冀月国君答应会善待尘迟影的母妃,但是宫中的那些人,哪里会把一个宫女上位,儿子离开,没有恩宠的嫔妃放在眼里,尘迟影的母妃思子心切,又受尽搓磨,死在了难熬的盛夏。
冀月国君心虚,把事情藏的很严,一直等尘迟影被他抛弃,回了冀月才知道此事,让他彻底黑化。
尘迟影不该这个时候知道的……
时笙的视线落在尘迟影的脸上,那双往日古井无波的瞳仁里猩红一片,看着他时丝丝缕缕的祈求溢出,像是大海中央濒死的人,抓着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时笙知道瞒不住的,即便他现在说不知道,尘迟影也会去求证。
他想安慰尘迟影,但看着他这副模样,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尘迟影抓着时笙,雪白的亵衣上红痕片片,他却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般,只是执拗的看着时笙,等着他说,云山说的都是假的,是为了激他犯错而骗他的。
尘迟影等着,却一直没有等到时笙说话,他眼里的哀求越来越重,良久,他眼里最后一丝期待泯灭,松开了抓住时笙的手,嗓音颤抖又沙哑,“所以,是真的……”
时笙知道,但没有考虑过太多,这是帝君历劫必经的路,每个人的命数早就定好,不可更改,他没想到尘迟影现在就会知道。
本来尘迟影应该在赈灾之后,帝王赐婚,尘迟影被他抛弃,假死离开星凌之后才知道。
这是尘迟影该经历的痛苦,只是现在,因为云山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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