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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乾殿。
祝青臣坐在台阶上,散着长发,披着李钺的旧衣,像是早已经睡下了,却被人从梦里吵醒。
他托着下巴,微微抬眸,认真地看着阿尔泰。
阿尔泰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今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添油加醋也不少。
“太傅,我原是好心,想着异国他乡,呼延律病了,便去看看他。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逆不道,不仅刺探大周军情,还对太傅出言不逊。”
“他说太傅病病歪歪的,根本就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说不定未等草原发兵,太傅就先发病死了。”
“他还对先帝不敬,骂骂咧咧,说先帝也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如今驾崩,是苍天有眼……”
“够了。”祝青臣冷冷地开了口,眼底笑意已经全然消失。
他可以容忍阿尔泰编排自己,但是李钺不行。
阿尔泰噤了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因我探知此事,那呼延律便要杀我灭口,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来向太傅通风报信。”
“求太傅即刻派兵捉拿呼延律,求太傅救我!我愿从此归顺太傅,为太傅当牛做马,为太傅扫平前路!”
祝青臣却故作迟疑:“大人,这……或许是误会也未可知?”
“此事乃我亲眼所见,怎么会是误会?草原上传信的鹰日行千里,若是太傅再不动手,待呼延律发信回去,草原发兵,生灵涂炭,那就来不及了!”
“可……”祝青臣顿了顿,在阿尔泰希冀的目光下开了口,“可呼延将军毕竟不是我朝臣子,他是草原使臣,我无缘无故发兵捉拿,若是日后草原那边怪罪下来,该当如何?”
“况且,大人与呼延将军同为使臣,论情论理,你二人应当更亲近些,万一你二人解除误会、重修旧好,我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阿尔泰急急道:“太傅放心,待我回到草原,只说是呼延律意图犯上作乱,破坏两国交好,我向太傅借兵擒之,就地斩杀!”
祝青臣不置一词,似是并不满意。
阿尔泰想了想,又道:“我愿亲自率兵前往捉拿!”
祝青臣仍旧不语。
阿尔泰咬了咬牙,举起右手发誓:“我亲自动手,斩下呼延律的头颅,此事乃我朝臣之间清理门户,是我率领我自己的侍从,亲自擒拿呼延律,与太傅无关!”
“请太傅放心,此事我一力承担。回到草原,我只说是呼延律屡次不敬太傅,还想刺杀太傅,若不是我早做决断,大周早已发兵讨伐。山高路远,草原众人不会怀疑,只会感恩戴德。”
“今日太傅救我一命,恩重如山。我愿指天为誓,此生忠于太傅,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他目光殷切,迎上祝青臣的目光。
祝青臣打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转头吩咐侍从:“分拨一百人马,跟着阿尔泰大人,去驿馆捉拿破坏两国交好的逆贼。”
阿尔泰大松了一口气,俯身叩首:“多谢太傅,多谢太傅。”
祝青臣颔首:“不必客气,去吧,万事当心。”
“是。”阿尔泰抹了把眼睛,恭敬退下。
他走后,威武将军从偏殿出来,抱拳行礼。
祝青臣当然不可能独自见使臣,威武将军就带着人藏在偏殿,若是阿尔泰有异动,马上就会被拿下。
“太傅放心,四方城门都已经派人把守住了,就算呼延律察觉,也不可能逃得出去。我再带人去盯着,保管阿尔泰不敢做别的事情。”
“好。”祝青臣点点头,“有劳将军。”
祝青臣就给了阿尔泰一百个人,原本是翻不起什么波澜的,但还是谨慎些好。
威武将军领命离开。
侍从问:“太傅一夜未睡,是不是歇一会儿?等有了消息,我等再来通报?”
“今晚就不睡了。”祝青臣扯了扯身上的外裳,站起身来,“我去宫墙上看看。”
“是。”
呼延律不死,他总是不放心。
春夜里的风还有点冷,祝青臣披着李钺的旧衣,缓步登上宫墙城楼。
登高望远,祝青臣背着手,只见驿馆的方向,火光冲天。
祝青臣伸出手,想要将火光拢进手心。
黑暗中,似乎有人轻轻扣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而立。
作者有话说:
大周坏蛋夫夫,臣臣偷穿老公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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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魂魄现
夫夫射箭
14
驿馆里。
看着阿尔泰屁滚尿流地逃走,呼延律志得意满。
他“唰”的一下将短刀收起来,回到案前,继续写信。
周国兵将毫无斗志、不堪一击,是他亲眼所见。
大破周国,马踏中原,就在今日!
一雪前耻,鞭尸李钺,活捉祝青臣,也在今日!
呼延律满心仇恨,满眼都是大仇即将得报、抑制不住的雀跃,笔尖飞快,恨不能马上就飞回草原,带兵伐周。
他翻来覆去,把“请求发兵,里应外合”写了三遍,又回忆着,把自己探查到的周国军营情况说了一遍,随后又想起阿尔泰。
他知道阿尔泰的为人,软弱无能,胆小如鼠,废物一个。
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谅他也不敢和周国勾结。
不过,他和周国大臣走得这么近,还屡次为周国说话,危言耸听,实在可恨。
只是……
若是现在就杀了他,恐怕祝青臣起疑。
干脆禀报大王,待草原起兵,两国撕破了脸,再杀了他。
呼延律这样想着,重新提笔,准备在后面加上两句。
可是,他一句话还没写完,忽然有一个念头,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不好!
呼延律猛地丢开笔,站起身来,冲出房间。
他从来不把阿尔泰放在眼里,自然也不知道阿尔泰的房间在哪里。
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引来了他自己的随从。
“将军……”
“阿尔泰住在哪里?快带我去!”
“是。”
见他着急,随从不敢耽误,连忙在前面带路。
呼延律大步穿过回廊,走得火大:“这周国驿馆到底是怎么建的?弯弯绕绕,走了半天也没到。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随从加快脚步,“将军,就在前面,就是这间。”
阿尔泰的房间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没有,像是人已经睡下了。
呼延律快步上前,一脚踹开房门:“阿尔泰,滚出来!”
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风从门外吹进来的声音。
呼延律仍不死心,冲到床前,一把拽开帷帐,掀起被褥。
没人。
呼延律将房间各处都搜查一遍,翻得乱七八糟。
一个人都没有。
从阿尔泰被他赶走,到他反应过来,不过短短一刻钟,阿尔泰就跑了。
完了。
阿尔泰不会真的去向祝青臣告密了吧?
呼延律气急败坏,一把将桌上东西全部扫落。
他命令随从:“把我们的人都喊起来!去找阿尔泰,找到之后,就地斩杀,不留活口!”
阿尔泰知道他这么多事情,还知道他马上要让草原发兵。
要是让他和祝青臣接上头,那一切都完了。
必须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随从马上领命下去,可是刚跑出一步,忽然,驿馆墙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呼延律猛然回头。
祝青臣带兵过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这还没有一刻钟啊!
难道祝青臣一晚上没睡,就等着阿尔泰来找他吗?
呼延律马上喊住随从:“来不及了,马上集合,穿上护甲,拿上武器,一人一骑,随我杀进周国皇宫,取祝青臣首级!”
“啊?”随从抬起头,似乎有些迟疑。
那可是周国皇宫和周国太傅啊。
他们又不是没有去过周国皇宫,守卫森严,禁军威武,两三步就能撞见正在巡逻的士兵。
他们不过十余人,去刺杀周国太傅?
呼延将军是疯了吗?
呼延律见不得随从迟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直接将人踹在门上。
“还不快去?”
“是……是。”
随从没有选择,只能从地上爬起来,出去喊人。
呼延律跑回自己房间,手忙脚乱地往自己刚写好的书信上补了几句——
“阿尔泰叛变,事已败露,小侄决意刺杀祝青臣,报仇雪恨。”
“兵贵神速,恳请大王即刻发兵,踏平周国。”
“切勿相信阿尔泰。”
逃是绝对逃不掉了,就算他现在带着人杀出京城,距离草原也还有十万八千里,一个月的路程,官府追捕,他们只会死在路上。
为今之计,只有破釜沉舟,拼尽全力去刺杀祝青臣。
倘若成功,周国皇帝年幼无知,文武百官群龙无首,周国必定内乱,草原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倘若不成……
也不过一死而已。
呼延律打开窗户,拿出挂在脖子上的竹哨,吹了一声,一只专门送信的鹰马上俯冲而来,停在窗台上。
呼延律抓着苍鹰的脚,要把信纸塞进竹筒。
偏偏越忙越乱,呼延律几乎把信纸揉碎,才勉强塞进去。
放飞苍鹰,呼延律一咬牙,把竹哨塞进嘴里,嚼碎了,生生咽下去。
他不希望收到回信,只希望大王看见书信,能赶快发兵。
因此,书信的事情,不能再泄露了。
呼延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刚准备把窗户关上。
“哐当”一声巨响,他身后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呼延律回过头,只见阿尔泰双手握着一柄长刀,站在门口,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还出了汗,反复松开握紧。
呼延律握紧袖中短刀,气血上涌,脸色铁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早就被祝青臣收买了!我早就该把你杀了,把你留到现在,坏我大事!”
阿尔泰怒吼一声:“是你逼我的!”
这一声,把呼延律都吓了一跳。
他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对他大呼小叫?
“是你逼我的!我本来没有想这样的,是你指着我的鼻子骂,是你不听我的劝告,一意孤行,还想杀我!”
阿尔泰握紧了手里的刀柄,厉声质问:“我出使周国,我进宫赴宴,与周国大臣往来,本来就是使臣应该做的事情,我有什么错?”
“你一再得罪太傅,得罪周国大臣,是我帮你解围,帮你处理烂摊子,你不感激我就算了,你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指着我骂?你凭什么在所有人面前指着我骂?”
“我早就跟你说了,周国兵强马壮,周国武将各个都是骁勇善战的主,你偏偏不信,你是武将,打起仗来你逃得了,那我呢?我就活该等死?”
“既然你说我被收买了,既然你想杀我,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我先杀了你!”
阿尔泰喊了一嗓子,举起长刀,猛冲上前。
呼延律“唰”的一声抽出短刀,照着阿尔泰的手臂狠狠一劈。
鲜血喷溅,呼延律一把将阿尔泰推开,冲出房间。
“我呼延部族将士何在?随我入宫取祝青臣首级!”
下一瞬,他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起长长的哨子。
他从草原带来的骏马嘶鸣一声,飞奔来到呼延律面前。
呼延律翻身上马,率领十来个随从,朝驿馆外冲去。
阿尔泰捂着手臂上的伤口,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追,一边大喊:“呼延律跑了!拦住他!快!”
*
夜色浓重,明月高悬。
急促的马蹄声、兵器相接的打斗声,在长街上此起彼伏。
呼延律一路厮杀,竟冲破大周士兵包围,一路杀到宫门前。
面前宫门紧闭,身后是威武将军率领的追兵。
呼延律已经退无可退。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随从。
原本十来个随从,如今只剩下五六个,且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呼延律握着手中武器,咬了咬牙:“把宫门撞开!”
战到现在,随从们都有伤在身,面对比自己多出十倍百倍的周国士兵,早已没了斗志。
几个人对视一眼,竟是谁都不敢上前。
呼延律刚想发火,这时,高处传来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呼延将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呼延律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宫墙城楼上,祝青臣拢着手,临风而立,恍若神仙。
他连盔甲都没穿,只是披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裳,站在那里,垂下眼眸看他,神色淡淡。
士兵举着火把,就站在祝青臣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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