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周围人瞎起哄,周思游垂着眼,淡淡说。
*
愿赌服输,周思游罚了三杯酒。
几位圈内好友知晓她的酒量,嬉皮笑脸商量几句,怕她不尽兴似的,特地挑了度数最高的三瓶。
但这些果酒三瓶加在一起也不如一口威士忌。周思游一瓶接着一瓶,总觉得酒水淡在嘴里没什么味道。
钟情看着她,想拦酒,却到底没出声。
宽敞的客厅走廊里,有学生提议随便点一首歌作结。
点到田馥甄的《你就不要想起我》。
前奏一响,跳过平淡的开端,几个大学生开始鬼哭狼嚎,“你就不要——想我到——疯掉——”
周思游看着她们,心里有些涩,可也没处说,索性用酒气构建一副生人勿进的凶相。
那些人唱着唱着,其中却有个女生“嗷呜”一嗓子哭了。
女生们把她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安慰,大概聊到什么悲苦的校园暗恋,哭泣的女生双手掩面,“她说她和我有点困难,她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啊啊啊呜呜呜——”
周思游移开眼,没兴趣。
几步之外的沙发,钟情手肘撑在膝上,半托着腮,神色依旧淡然。但周思游直觉,钟情听得很起劲。
钟情原来对这种弯弯绕绕的爱情故事感兴趣吗?周思游垂下眼,目光漫无目的地触及屋内晦暗处。
烦躁。
如此情绪趋势下,周思游兀自站起身,“有些累了,头晕。”
甩下这六个字,她冷着一双眼,“走了。”
*
回到三楼房间,周思游把门一合,整个人便靠上墙壁。
她仰着头,说不清心里的烦躁与不爽。可是,有什么好烦躁的?周思游在心里骂,明明是我自己先做了突兀的举动。
……突兀。
可是,真的突兀吗?
周思游又忽然想,要是按她们以前的关系,轻轻拍一拍肩,真的……突兀吗?
又不是搂腰或者搂脖子!
周思游咬着牙,踩着鞋跟脱了鞋,又把鞋向外一踢,趿上拖鞋向屋里走。
没意思——没意思极了,她躺倒在床上,把手伸进口袋。
却左右找不见手机。
落在客厅了?周思游有些不确定。但她也没可能再回二楼去找:拜托,她们团建的人还聚在下面!
所幸那手机设了三道锁,周思游倒不怕被谁偷看,大不了等人都散去再下去找。
从箱底翻出备用机,周思游登小号打开社交平台,随手翻了翻信息,大都没什么意思。
更无法抵消她心里的郁闷。
正是心里的郁闷到达最值时——门外走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大概是团建终于结束,她们结伴回房,低声闲聊几句,便在各自的门外道别。
却有一道脚步声,停在了周思游的门外。
门外的人显然也是极其纠结,竟愣是站着,不敲门,也不出声。
僵持着。
这作风周思游可太熟悉了。
钟情。
周思游于是一挑眉,直起背,就端端坐在卧室里,脱了外套翘着腿,不去开门,也不出声问。
僵持就僵持,谁怕谁?
漫长的十秒后,门外人终于屈指敲门。咚、咚、咚。
“周思游,你在吗?”
周思游在心里为自己的敏锐直觉鼓掌。
开口,却明知故问:“有事?”
“你的手机落在楼下,”门外人淡然说,“我帮你拿上来了。”
钟情的语气永远波澜不惊,是青石抛掷都无法泛起涟漪的深湖。
便和周思游这种强作镇定的风格绝不相同。
周思游总要败下阵来,面上却挂不住。
她于是几步走去,手按上门把,冷漠回:“多谢。”
房门却只开一条缝,暗色的玄关露一双眼,满面生人勿近的疲惫样子。
手机从门缝里递进来。周思游接过,再道一声谢,便又要将门掩上。
钟情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周思游说,“谢谢钟导关心。”
“我是说,你的心情。”
“……”
周思游磨了磨后槽牙,抬起眼,似乎铁了心不松口。
至少今夜。
她于是还是重复那句话,“我很好,谢谢关心。”
说完移开眼,抬手要将门合上。
——哪想门外,钟情吃痛似的“嘶”了一声。
像是手指被门夹到了。
几乎条件反射,周思游重新拉开房门。心里那句“你没事吧?”尚未出声,先被眼前人湿了一半的长发猛地晃眼。
走廊里,钟情捂着被夹到的手指,面上隐隐皱眉。右肩些许深色的水印子,长发披在身后,暖白的灯光便缠住湿漉的发尾,成了金色的纱。
周思游愣着眼,“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钟情摇头,“刚才酒水撒了,她们道过歉了。”
周思游视线移到她手指,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内疚得要命,“对不起,你的手……”
“没关系,”钟情又是大大方方地摇头,“没碰到,就是吓了一跳。”
周思游欲言又止,钟情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真的没关系。”
或许有笑意吧,在她望进周思游眼底的时候——“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下午再见。”钟情顿了顿,笑说,“周思游,第一阶段没有NG,第二阶段继续保持。”
一句话,把她们拉回导演和演员的关系。
或许是因为,她们都知道,从前的事情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或好或坏,都无法回到平衡状态。
那么周思游也不做那个赌徒。
“好,”她于是垂了眼,顺从地回应,“小钟导也晚安。”
作者有话说:
小年糕,好哄
所以真的夹到手了吗(单纯.jpg)
第17章
周思游第二阶段的戏份,是和郑涑的对手戏,前半部分仍在“学校”的场景里进行。
这些戏份最后会以回忆的形式呈现进电影里的。
于是在拍摄的时候,对主客观跨度都很大的角色心态的呈现,是演员最需要也最难把握的部分。
“你的表演是要有层次的,”这是钟情导演给周演员讲戏时的原话,“姜近的表现是有表世界和里世界的差别的。”
“要明确的是,这是姜近的回忆,也是姜近在审讯室里的‘自我独白’,她想隐藏什么,不想提及什么,不想面对什么——因为胆怯或是厌恶,这些都是你需要把握住的表演层次。”
“让观众相信你的表演,也相信姜近的表演。”
周思游点头如捣蒜,身边一个小助理却糊涂着眼,喃喃一句,“听不懂。”
又狗腿地吹捧周思游:“但周老师上个阶段就没NG过,这次也绝对不会NG哒——”
几个小时后,那个助理打了自己一个小巴掌,决定改名“乌鸦嘴”。
周思游第二阶段的NG,出现在拍摄的第一天,第一场戏。
第一场戏,是姜近休学几个月后回到校园。这时的姜近不再遭受霸凌,却成了所有人眼里的“透明人”。
摄像机勾勒的镜头里,姜近因为课业的事情被罚站。被疾言厉色地骂出教室时,她面上的神色却是放松的,因为在一个长期被无视的真空的环境里,这样的针对性罚站,会让她有一种怪异的归属感。
走廊边,有学生三三两两地经过。
“为什么杀人犯不用坐牢?”
“嘘,小声点……”
“好可怕,她会不会把我们也杀了?……”
戏里,姜近闻言愣了一下。
这是剧本里不曾标注的情绪;虽转瞬即逝,却在被镜头捕捉,又被无限放大。
屏幕后,助理小声提醒:“钟导,这里是不是情绪断层了?”
钟情没出声。
也没喊停。
那么一切就是照常进行。
夏天,蝉鸣渐起,朦胧的光圈外,男主角袁青华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三十岁的男人,十七岁的学生;对于前者而言,后者的心思和情绪,很大程度上是透明的。
很好猜中,很好把握,很好拿捏。
忧郁坚韧的少女,要用虚幻的艺术、音乐、文艺和罗曼司去捉捕。而这些恰好也是袁青华擅长的东西。
擅长艺术,擅长音乐,擅长欺骗和谎言。
拍摄中,摄像组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感慨,郑涑真是把“袁青华”那些滑腻矫揉的姿态都演出来了。
袁青华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那么他的所作所为都会显示出一种目的性,所有感情投入也都像是一份计较成本的投资。
只可惜。
这么好的一份演技,却被周思游干了个稀巴烂。
——棚中谁都没有想到,当袁青华贴近姜近时——即便这份刻意的肢体接触还没达成——“姜近”已经抬起腿,以和色狼格斗的架势,狠狠踹了对方裆下一脚。
半秒后,“袁青华”白着脸,瞪着眼,捂着裤子,跪倒在地上。
摄影棚中哗然,所有男性工作人员心里一凉,显是感同身受。
镜头后的几个导演好像愣住了,没人喊停。
一道惊慌失措的喊叫打破沉默,“——喂!!!”郑涑的助理慌着眼上前,扶起跪地不起的郑涑,瞪大眼睛看向周思游,“你、你有毛病吗!?”
半靠在影棚搭建的窗台边,周思游似乎也有些愣住了。
她微微张开口。
可还没出声,或道歉或解释,已有人划开器械,疾步跑来,伸手拉住周思游的腕。
周思游侧身,迎面一双关切的眼。
下一秒,众目睽睽下——
那人轻轻揽住周思游肩膀,将她拉进怀中。
被拉入怀间的那一刻,周思游仍是懵的。
她只感到光·裸的颈侧是钟情稀碎的发,温热呼吸笼在皮肤,钟情似闭着眼,开口落出一声轻到难以捕捉的叹息。
钟情用只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问:“你是不是想到……‘他’了?”
……他?
周思游缓缓回神,眸光在这句话中暗了暗。
‘他’——
周思游自然知道这个代指之下,是谁的名字。
但她没想到钟情会主动提那些事。
停顿两秒,周思游一改前态,又弯了眼,再摆出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
“其实没有。”她摇头,半推开钟情,再笑说,“哈,就是郑涑演得太吓人了。”
周思游的后半句话未控制声音,周围人便听个七七八八。
郑涑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钟情却也不去管旁人,抬起眼,认真盯周思游几秒,仿佛在无声询问:真的吗?
周思游有些不自在地推一推她:“回去啦……”
“小钟导,您可真偏心。”郑涑的助理忽而插话,语气玩笑,但显然是真心责怪的。“同样是主演,您居然只关心思游姐——”
有人也笑:“而且,是郑老师被踢了诶,钟情导演为什么反而去安慰思游姐?……”
钟情仿佛这才意识到此时境况,迟钝地眨了眼,“我……”
“——好了,不要围攻小钟导啦。”
是周思游横插一脚,站去几人中间,又向郑涑赔一个歉意的笑,恭敬鞠躬道歉,“郑老师,实在是对不起,对不起,我太不专业了。”
郑涑愣两秒,直起背,尴尬地说,“是我……没接住小周老师的戏。”
周围人适时打了个哈哈,摄像和副导上前打圆场。“郑老师,是您演得太好了!小周不专业,不专业不专业,哈哈……”
郑涑无奈道:“没事……真没事……”
毕竟郑涑自己都这么说了,片刻后,这事儿便也草草翻篇。
*
再一声ACTION,两人很快进到情绪里。
此后一切正常。
之后的戏份时间跨度更大,由学校到家庭,新娘的捧花抛向天空,给这场构造的罗曼故事画上句号。
袁青华对姜近的态度一直很晦涩,“他驯服了一只漂亮的雀儿、得到了一个年轻的爱人”,他劝说他留在家中,用恩情、陪伴作为缚刀,束缚姜近,裁剪她与社会的联结。
而这些戏份,要把这些概括性的文字化作动作、语言、神态。
直至那日傍晚,一切都很顺利,足以掩盖先前的NG。
——可在最后一场戏之前,钟情却喊停了。
“今天辛苦大家了,谢谢大家,”钟情站起身,向所有人致意,“我和导演组商量了一下,把这里最后一场内景戏挪到几天后。”
众人点点头,客套几句,顺势收工。
周思游恹恹跟着助理向外走,毫无意外地在棚外被拦下。
钟情看着她,轻轻说:“表演的痕迹有些重,没有之前那么入戏了。”
周思游对这句话的解读是:没喊NG是给你面子,有点专业自觉就主动认错。
周思游是个好学生,至少在钟老师面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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