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再也成为不了他希望的样子,成为不了自己曾梦想成为的样子。
就像人们吃一颗水灵灵的红苹果,一开始都对它抱有十足的期待,在冰裂似的声音下用牙齿割开果肉,带着一丝酸味的香甜充漫口腔,就在人们以为可以将它咀入腹中时,却发现它的核是坏的,不太幸运的话,还会有鲜红蠕动的蛆虫。
直叫人犯恶心。
而我就是那颗苹果,也是吃苹果的众人之一。
用这双手救治病人是我毕生的追求,所以当有一天,我失去持有它的资格的时候,就感觉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以我现在的能力,早已经不配站在手术台边了。
”对不起,吴老,让您失望了。”我站在他跟前,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敢多说,不敢落座。
“不怕不怕,回来就好。”吴老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深皱的掌纹在我手背安慰。
吴老亲自检查了一遍我的伤口后嘱咐我:“锻炼一定不要松懈,目前来看,情况还算理想,多的我就不唠叨了,你自己也清楚,该忌的务必要忌,复术还得等段时间,这几天准备讲座也要注意休息,可不能像以前一样熬到凌晨了。”
我点头,没过一会儿就被师父撵回去休息了。
......
爱别人,总得先让自己好起来吧?
被别人爱,总得先让自己好起来吧?
真正的相爱,我想是会让对方变得更好的……
那就,先让我自己完整了,再去找他吧。
刚回到公寓,吉羌泽仁就发来消息:
【原医生,你在忙吗?不忙的时候我能不能给你打视频?不行的话,语音也可以。附图(大眼含泪)】
我逐字逐句地默读,脑海里自动形成了他说这段话的样子:他垂眸十分真诚地凝视着我,那三颗痣也微微发亮,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尾音微微翘起,生怕被拒绝。
走去镜子跟前立定,我打量了眼自己的脸,眉眼分明却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又不近人情。
要是以这样的脸去视频,吉羌泽仁一定会以为我不待见他,一定又会那样惘然若失,像是丢了骨头的小狗,乌溜溜的眼睛勾着我,故意讨我心软。
想到电脑屏幕上的人脸近在咫尺,有一种真人就站在我面前的感觉,我就没来由得慌。
我转身去洗手间,把脸在热水里断断续续地闷了片刻,又用手使劲揉了揉,总算是浮出了些血色。
检查了会儿,又把卫衣帽绳理了理,扯到对称高度时才算放过它,最后从底柜下翻出一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仍未开封的发胶。
我虽有洁癖,但实在算不上是一个精致的人,抹了半天,抹出一个发哥同款发型,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滑稽过,只好又转头去洗掉,吹干后索性就那样耷着,也显得自然。
解决好这些后,我突然又意识到,现在这样的行为又算什么呢?
我总不能说,我本来打算让时间去消磨这本不深厚的感情,却在看见他的耳羽后又决定尝试一次,同时却又想要先恢复自己再去确定更进一步。
我总不能说……
吉羌泽仁,你等等我吧?
“呵。”我自嘲地转过身,看时间,发现它已经离开二十一分钟了。
现在回消息会显得我太冷漠吗?还是假装在忙没看见?
【不好意思,在忙。】
消息删删减减,终于成型后被传送了过去,我开启静音,心里默念:原乂,你已经27了,别这么幼稚。
望了半天天花板,数落了一地的羊,忘不掉又睡不着,我转手拿起手机,忽略掉吉羌泽仁回的食指互戳的可怜表情,却去应用商店下载了从未接触过的B站。
我问陈列:【吉羌泽仁在B站这个平台上的名字叫什么?】
他回了一句:【我乂你乖乖】
紧接着又吐槽:【真的土!泥腥八捞!】
我:“……”
这是怎么想出来的名字,为什么是乖乖?我转手打开搜索“四川话里乖乖是什么意思?”
我下意识念出了搜索显示,“乖乖在四川话中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对小孩或是……心上人的称呼,也可以是一句口头禅,同时也有憨憨的含义。”
小孩儿,心上人,憨憨。
这不论是哪一种,都说的上宠溺了。
“乖,乖?”
“乖乖?”
似乎有点类似杭州话“耨耨”的感觉。
我感到有丝羞耻,这时屏幕顶部又弹了一条消息出来。
吉羌泽仁:【那我等你忙完!附图(花园宝宝娇羞转圈)】
一般人这时候都会知道我的回复是拒绝,可是很明显,吉羌泽仁误会我的意思了。
他好蠢。
我伸手捂住发烫的耳朵,眼皮忍不住打颤。
但也……有点可爱。
第18章 戴这么娘里娘气的耳环。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
现在隐约还能看见山,但没有那么高,雪淅淅落着,将夜幕拉下来。
也不知道那边有没有在下雪。
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视频联系,一切交流以吉羌泽仁的一句语音开始,同时以这句语音结束。
我看着那两秒钟的语音,脑海里闪过无数组词造句,他会说什么?
我点动那个小喇叭,清越轻柔的嗓音从听筒传出,有着春的温意又有秋的沉稳。
“原医生……”
我没听太清,放耳边又听了一遍。
“原医生晚安。”
他尾音微扬,声音压得很低但干净,像是躲着怕被人发现一样,落在我的耳朵里,都像被猫胡挠过。
给我一种,他对我耳语,我们正在秘密热恋的错觉。
循环播放了五十二遍之后,我从衣柜里拿出那条洁白的哈达,淡淡的焚香味依旧好闻,我抱着它入睡,梦里安宁又畅快。
/
半梦半醒中,唇上覆来一层柔软的冰冷,像是谁的唇。眼前一片黑暗,我手脚无力,主导不了任何东西,听觉与触觉都被无限放大。
身边浮动着燥热的水汽,我张了张口,呼喊声却卡在嗓子眼儿发不出来,只能试着挣扎,却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我下意识要将人推开,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原医生”,便没动了。
因为我知道,这是梦。
唇上温柔缓缓地在我的唇上摩挲,直到对方的舌尖触碰到我的舌尖,我才如触闪电般缩回了舌头,面如火烧,就在此时,眼前出现一丝光亮,却又转瞬即逝,本已经要梦醒,不知为何,又被打了回来。
我没有接过吻,浑身不禁打着颤,舌尖抵着牙齿忽合忽闭,他的吻如雨落下,贪婪又小心,在我的腹腔燎起一股焦灼的火。
终于,他的唇离开,我得以喘息,却有一番从云端跌落的落寞感,我满脸滚烫地推搡着怀抱住我的“吉羌泽仁”,却纹丝不动。
他的呼吸温热中携着一丝冰冷,缕缕萦绕在我的耳廓,没几秒钟下面竟然就要昂然抬头,霎时,我意识到不妙,开始剧烈挣扎,然而梦迟迟没醒,我气急败坏地躲进厕所,反锁住门,开始冲冷水澡,试图借此出梦,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我又躺在浴缸里,时而放空大脑,时而思考人生,硬生生将热水泡成了冷水,不知不觉却昏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却发觉浑身颠簸,耳边竟是吉羌泽仁的幽幽低唤,他与我十指相扣,交换心的温度。
此时窗外下起了雨,在雨声里,我狼狈湿透。
雨点来得措不及防,漫天袭来击打着我,溅落成花,有力且速密,发出轻急的水声,雨水湿润浸淋肤纹,迷蒙了病态的白亮,即使如此,我依旧浑身生汗,冷热交融。
廖廖行人打着伞,气喘吁吁地顺着水流汇聚处跑去,那将是最终容纳他们的地方。
我也将要去哪里,它会在我身体里发出声音。
旁边路灯的影子覆盖着一个垃圾桶,在垃圾桶边有一只流浪猫正喵喵叫着,是雨点的击打弄湿了它的毛发,还是路灯黑色阴影的覆压让它害怕得喘不过气来?
我是它,还是它是我?
闪电像是在天空一遍遍地撕裂着一道道口子,伴着闷雷加剧了这场雨的雨势,电龙自始至终都狠劲地勾着我的脖子,炸裂出雪白的花,我随着不住低叫,连连畏缩闪躲,生怕那雪星子溅到自己身上,点燃自己被浇湿的身体。
体下的水、路、花草树木的颜色在不断加深,大风刮落树叶,树叶片片落在路上,形成斑点,好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渐消息,徒留人间的雨水自上而下,或者自西向东,缓缓流淌,霞皓驳色。
猫咪有气无力地甩了甩身上的雪水,冲着天空“喵呜”一声,然后走过去挨着路灯躺下,好像是觉得有光的地方也许会更温暖些。
风的呼吸也渐渐微弱,在静谧中连同着这座城市静待着天地的黎明。
我和他都是寥寥行人,奔走在大雨滂沱。
/
“嗬……!”
我猛然惊醒,慌里慌张地打开床头的灯,昏黄的灯照亮逼仄的角落,照亮那里,从我眼中投映出的,放肆沉沦的旖旎叠影。
荒唐。
实在荒唐。
我后知后觉这场梦的严重性,鼻腔涌出的呼吸也变得尤其浑浊,令人浑身发臊,我不得不去卫生间清理一下。
难道真的是我寂寞太久了?可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正面这场欲望,准确来说,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因吉羌泽仁产生的欲望。
这么多年,说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是假的,没有这方面的兴趣,那倒是真的。
然而我这是第一次,做两个人的梦。
清理完后,我立刻将枕边哈达挂回衣柜,因为它现在并不适合呆在我身边。
我泡了杯咖啡,坐在床边冥思苦想,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分,梦里的温度仿佛还缠在指尖,内外拉扯。
我不明白为什么,难道是睡前听了他那条语音的缘故?
我翻出手机,点开语音,循环播放,直到手指都点麻了,我才算明白,真是我自己不清白。
啧。
不过幸好离开得早,没在“被”当事人面前丢脸。
/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沿路有看到这次讲座的宣传海报,上面挂着大大的我,戴上口罩瞟了眼,不敢让别人认出我就是上面的人。
出发之前,吴老建议我带个助理,就算不帮其他,也能按个ppt,而我反倒觉得一个人来更轻松些。
这边没有下雪,晚饭过后,我离开酒店,沿着街边散步消食。
“原乂?”
我听见有人喊我,心下猜疑自己怎么戴着口罩还能被认出来。
抬眼看去,是一个男人,他姿态散漫地靠着一位女人,两个人都穿得不多,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那个说我可怕的男生。
名字忘了。
“你好。”我客气地抿出一个对方看不见的笑。
“坐坐?”他指了指旁边的咖啡屋,声音端的是漫不经心,目光却失礼地巡视着我。
“不用了,我等会儿有事。”男人结束扫描,女人继续,我实在承受不住这见面礼。
女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把玩着男人领口的纽扣,打量着我嗔疑,“阿恒啊,你朋友?”
男人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拖着长长的腔调说:“是啊,还是老朋友呢。”
他说着又转手轻浮地摸上女人的红唇,问:“宝贝,介意一起吗?”
女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看向我的眼里充满了鄙夷,“看起来衣冠楚楚的,原来,呵。”
“我就说你怎么会和那样的人待在一起。”
我不清楚两句话交换了多大的信息量,反正不会是好话。
“我就不奉陪了。”我拒绝,转身就要走。
“当初可是你说要和我有以后的啊?”身后传来戏谑的声音,“你要是介意,就不玩三飞嘛,我们俩好好叙叙旧。”
我皱紧眉转回身,不仅觉得对面的人恶心,更觉得他们在青天日下明谈这种脏事不知羞耻。
还没等我开口,女人十分不乐意地轻轻捶了一拳男人的胸口,然后指着我说:“戴那么娘里娘气的耳环,阿恒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耳环?
我伸手摸去,哦,原来是泽仁的耳羽。
这不是他们配说的。
怎么样才能让他们闭嘴呢?我伸手在兜里翻找能够甩到他们脸上的东西,却摸到了哈达,这才忍住了将拳头甩上去的冲动。
不然,明天又会出现一个报道—【大名鼎鼎原医生与成宁市市民大打出手!】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秉着职业的笑说:“不好意思,这是我恋人送我的。”
实际上,还不是。
“你搞对象了?”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目光也变得冰冷起来。
快十年没有联系的同学而已,有什么资格以这种语气质问我?
“呵,也没关系,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男人又笑,“你男朋友自然不会知道,我们照样玩我们的,没准还能让你有不一样的体验。”
听见他这么说,小腹往胃里鼓胀去一股恶寒,险些使我干呕起来。
我突然多庆幸,眼前这个男人当初觉得我可怕,要是他身边的站的人是我,那也是透顶的倒霉。
想起对方高中时候的样子,也算是品学兼优,我也是因此对他产生了崇拜,然而从他对我告白却又拒绝我后,那点崇拜尽成了阴影,不过,如今对我来说,这已经不值一提了。
而他,能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也是挺有“能力”,果真是人大十八变。
“失陪。”我冷着脸,转身就离开,浑身的不适比孙悟空的猴毛还多,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这时,吉羌泽仁发来一条语音,我点开放耳边听,他的声音从耳朵飘进我的心里,涤荡那滚滚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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