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金,你不能不去吗?”
在那分开之后,白银犹豫了片刻。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以为是的撒手锏给抛了出来。
“……我不太舒服,可能是信期要来了。”
他说这话时松开了一只手,眼波流转,一汪秋水般的明眸正紧紧盯着李怀金不放。松开的那只手也不老实,指尖勾着李怀金胸口的扣子,轻轻扯松了他的衣服。
这番举动,已经是他能力范围之内做到的极限了。却不想李怀金脸色依旧未变,反而抓着他那只手,贴在自己的笑脸上。
“你没我,以前不也一个人就这么过的吗?实在不行,就吃点药控制吧。还能怎么办呢?”
“……你,你说的是人话吗?”
白银怒目横眉,眼看着他另一只手就要打过来,怀金也恰巧接住,又把他两只手放在一起,讨好似的轻轻揉着。
“我不说了么,很快就能回来。我要是回来的早,正好叫我撞见了……那你等着吧,我要叫你知道什么叫有地去却无处逃。”
“什么狗屁不通的话……你这人真恶心……”
白银本是故意作呕一番,却不想胃又真的开始犯了难。他赶紧捂着嘴把身子背了过去。
“……白银,你是不是真不舒服啊?”怀金用手去探他的额头,摸了摸并没有什么烫手的,才稍稍放下心来。
“没有,我好得很,你要走就走吧。没人会拦你的。”
“……那我这就走了?”
“滚,赶紧滚吧。”
“好,我真走了啊。”
然而在白银拿被子刚蒙过头,听见了门咿呀一声被关上之后,极大的失落感就立刻涌上全身。他把自己这样闷了一会,便再也忍不住掀了被子,却发现李怀金却还站在那,对着他盈盈欲笑。
白银虽独自深居在这巷子里多年,但他并非是一无所知。他知道李怀金为何年纪轻轻的就不干军务了,也知道李怀金又为何突然说走就走。这都不是他,或者怀金自己可以掌控的。多事之秋,风雨飘零,任谁在如今这世道都是身不由己。
怀金摸着他的头,“我真不会有什么事的,你要知道,我还得留着福气来讨你呢。”
“讨个屁,我又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你抱我抱得这样子紧做什么?”
怀金虽然这样说,白银却只更是抱紧他的腰,将头依偎在他胸口,又哪里还回得了一句话呢?
两人到底酝酿到了天放了些亮的时候,仍是依依不舍。白银披了衣服,就想把他送到弄堂口。却发现外头已是银装素裹的一片,而且雪下得越来越大。他只是跨出了前堂,就不禁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你别送我了,让小江陪我去车站就行了。”
也不知道那西北十三朝古都,这个时候也是不是在下雪。南京的冬天就已经够冷的了,那处说不上或许比南京还要冷。若是也下了雪,还要打起来……眼看着李怀金要走,白银又赶紧拦下他,让他等片刻,不顾纷飞的大雪跑回了对门自己那家。李怀金也跟着追了上去。只见他很快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手里还拿了条手织的浅灰色围巾。一圈又一圈,紧紧围在李怀金的脖子上,李怀金感觉自己被勒得太紧,差点透不过气。
“行了,别再缠了,已经够暖和的了……这你织的?”
“……你看我像是有这本事的人吗?是灵芝织给我的。”
那围巾一股新毛线的气味,也说不上好闻。但闻起来却是令人安心的。李怀金突然又想到,两人第一次对上视线,便就是在这白银的家门口。也不知那时干吗非要看他不顺眼……想来可能因为自己过去是个蠢的。他又是忍不住把白银拥紧了一番。只觉他的体温,隔着厚厚的衣物微弱地传来。
“我走啦。”
这一声说完之后,那黑色的人影,也很快就跟着消失在了白茫的道路尽头。白银盯着地上的脚印发呆,硬生生看着那些脚印又被新的积雪覆盖。始终陪在他身旁的灵芝才笑着推了一把。
“早走了,您还看什么呢?”
这种感觉,白银是很熟悉的。他不知道在这个宅子门口,送之前那人送了多少回,又等了多少回了。
怎么这都换了个人了,还要在这地站着送别人呢?自己何时才能跟着那人一起走呢?是谁都好……
他先是没回答灵芝的话,仰着头闭上眼睛,那眼眶里快要掉出来的东西便跟着憋了回去。“……也没看什么,这雪确实下得漂亮,灵芝,你要不带着小紫,你俩去那第一公园……呜!”
灵芝被白银突然弯腰吓了一跳,只见他稀里哗啦地一下子吐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进屋,刚坐下来,又是吐得一塌糊涂。
整整一早上,白银几乎吃什么吐什么,连口热水只刚喝下去没多久,又被他给呕了出来。灵芝在一旁,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她有段时间没照顾少爷,只因少爷一直窝在对门那家不肯回来。现在倒好,昨天一回来不但是头上戴了彩,今天还吐成这副模样。
“少爷……”自从发现白银跟对门那家人的事之后,灵芝便不再唤他少君了。“我还是给您去叫个大夫吧。我就怕您是……”
“不可能。”白银虽吐得整个人都快要虚脱,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但他脑子是清醒的。他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胃。“你傻不傻?哪有这么……”
他话还没说完,先自己闭上了嘴。因为左右屈指一算,也有将近四周的时间了。可那李怀金真的是刚走……自己不至于命这么苦吧?
说着说着,白银自个儿也胆怯起来。他把放在胃上的手往下移动了一些,又轻轻揉着。感觉自己肚子里头有的,也只是昨晚贪吃的那些东西……他在医院几天,李怀金让他吃的无比清淡。一时便没管住嘴。
“那,这大雪天的,大夫肯上门吗?”
“我先去看看门口的老韩大夫有没有回来,不行我就跑远点去给您找,多塞几个钱便是。这水捂子,您用来暖暖身子,可能会好受一点。”
白银没等来大夫,却等来了他意想不到的人。灵芝走了没太久,就听到有人咚咚敲着前门的声音。白银寻思着灵芝带大夫回家,也不至于敲门吧?过了会,那人便随着留在家中的紫菀,急匆匆便跨进了白银的房门。
“白银!白银!”
其实人还没进门,就听到李怀玉焦急地喊着自己的声音。他身上穿着白银没见过的制服,一身的雪气,看起来连伞也没打,连发梢都被冻成了一根根小小的冰柱。
“……你知道我哥去哪了吗?……他是不是接了份电报就走了?!”
白银好不容易撑着身体,靠坐起来。对他点点头。“他是这样说的,但……具体去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你哥哥只说,他很快就能回来。”
“你怎么能让他走呢!他现在去就是死路一条的!”
白银知道李怀金这么急匆匆地走,不会是有什么好事。但听到怀玉这样对着自己一冲,还是禁不住脸色煞白,外加头上缠着的绷带还没拆呢,那样软绵绵地靠在床上,俨然一副病美人的样子。李怀玉这才注意到,不禁起了几分怜惜,连忙把声音放小了许多并道歉。
“对、对不起……白银,我不是怪你。他们走了多久了?”
“噢,四五个小时吧。小江去送的他,还没回来呢?不然……”眼看他挣扎着要穿衣下床。“我跟你一起去拦他吧?今天雪大,说不定车子耽误了,人还没走呢。”
李怀玉忙搀扶着他,又把他按回床上。“别,我知道我哥那脾性,他要去什么地方,我也是拦不住的。算了,哥比我还小时就在那军务里头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也不是头一遭遇到这些事了……倒是白银,你脸色这么差,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我哥欺负你了?”
白银摇头又笑道:“就他?给他十个胆子谅他也不敢欺负我。”
“那你头上这伤……”
“我前几天滑了一跤,不小心磕破了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你这身新制服,穿着看起来倒真是不错。”
“那肯定。”李怀玉被夸了一嘴,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这可是凭我自己本事穿上的。”
“你哥哥说他二十二岁就混上了营长,你明年也得二十一了,你打算花多长时间跟上他的步子呢?”
怀玉觉得自己只要一看到白银,心里便没那么急躁了。他拉了张椅子缓缓坐下,嘴里还嘟哝着。“我嘛……三五年总是要的吧!这南京又不比他以前当边防军的时候,净是些高干子弟……可难混出头了。”
他转而,又冲白银笑了笑。“不过这以后真上了前线,大家都一样,管他什么出身地位的,都是一根线上拴着的蚂蚱。”
“你没真上过前线,不怕吗?”
“我怕什么?军功不就是打出来的吗?我怕……”
怀玉说时,一直盯着白银。要说不怕打仗,也不真是那么一回事…自己要是死在什么旮旯角落里,再也见不到白银和哥哥……想了想他便心酸得很。然而很快转念一想,就是打仗,不也正是为了保护他们的么。想到这些,他又底气十足起来。
“我没什么好怕的。”
白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这孩子了。倒也是怪了……想着想着,便总习惯把他当小孩看。其实李怀玉也不过只比他小了五岁罢了。两人这番聊着,灵芝已经把大夫带回来了。倒不是弄堂口那家的韩大夫。是个他没见过的老头。
老大夫放下药箱,怀玉便给他让了坐位,见他替白银搭起脉来。摸了很久,便在自己那药箱里翻箱倒柜起来,用了几根针,在白银手臂上找了穴位扎进去。
“噢,没什么事,就是有点体虚,大鱼大肉的油腻一下子吃多了,然后最近这气候也不太好,忽冷忽热。昨晚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雪,又受了点寒。现在给少君扎了几针,过半个时辰自己拔了就行。到下午应该就会好一些了。一会再给你开个药方,让你家佣人去抓三副回来。喝个三天就好了。”
白银被针扎疼的倒吸了口凉气。“……就这些?”
“嗯,别的没什么,你身子好着呢。”
“那我,没,怀、怀……”
他那个词,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李怀玉本来还以为是不是在叫自己,左思右想又觉得不对劲。等想通了之后,他本望着白银,立刻又把脸扭到一旁,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然而让他更为脸红的事情还在后头。老头悠然地晃了晃脑袋,又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须望了眼李怀玉。“没呢,我说有那肯定有,我说没有那肯定没有啦。还能弄错吗?你心急什么,你俩这不还年轻得很吗?”
“我不是心急……”
老头看都不看白银,却又瞪了李怀玉一眼。“而且,要我说,年轻气盛虽是好事,可你们这同房频率也要有个度吧?”
“啊?”李怀玉莫名其妙。“我,我不是……”
他有口难辩,只能眼看着那老头凶巴巴地盯着自己,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杵在那半天,连脚都不敢挪。直到老头背着药箱,或许是大雪天上门看诊的确不是什么舒坦的事情,于是气冲冲地走了。他才偷偷回头看了眼白银。发现白银正笑着看自己时,又赶紧把脸藏了回去,心里更是扑通乱跳。
“都是你哥昨天那碗粉蒸肉干的好事……”
作者有话说:
哥哥倒真不是强行下线,这篇文最开始构思的时候,他就注定在这里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第29章
【冬至】
那老头开的药,熬了汤后一口下去,苦得白银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于是只能就着前两日还在住院时李怀金买给他的酥糖,逼着自己一口药一口糖地咽下去。
可这糖不吃还好,一吃,白银便满脑子都是刚走了连一天都不到的人,想到他往常的照顾,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喉咙。而到了深夜,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这段时间,白银几乎没在自己家里睡过,一时回了家,却还忍不住往对门的方向去看,仍然想过去,仅仅只是想要一两件沾了乾元信香的衣服,能闻到熟悉的味道,说不定还好受那么一些。
这种依恋,不单只是心理上的缘由。其实到现在为止,依然不认为自己喜欢李怀金。但无奈两人已经交换了信素,身体就这样不听使唤了。他过去听过别人形容被标记后的感觉,当时还不以为然。只是不想应在自己身上,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白银在自家厅堂门口踌躇着,傍晚的时候,外头的雪便下停了,冷冷地堆积在院子里,只有清冷的寒风呜咽着,又硬硬地刺着他的脸。
“您都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吗?”
见白银几乎在堂上来回转了一夜,炭火烧没了,还换了一盆。女仆忍不住上前问道。
“我……”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纠结了一晚、只是因为想去对门讨件衣服这么不要面子的事情说出来。“我等会就去。”
“你可要早点歇息,大夫说了您受了凉气,千万不要再因为自己吃了药感觉好些了,就又被冻着了。”
“好,好,我这就去睡……”白银说着,这才死了心,把目光从对门那家收了回来。然而就是这个恰当,他一转头,突然正面对上了正堂上摆着的李文卿那遗像和骨灰盒。
……白银没意识到,虽然那人已经过世了,但自己怎么居然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想了一晚上别的男人。
他盯着那黑白遗像,不住地自责。深呼吸几番,又缓缓走向前。遗像里头那人算起来,已是认识十年之久了。可自从李文卿分家来了这边自生之后,实际上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可能连半年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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