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李大太太又做出一副怜爱的神情,就要去摸李锡君的头。李锡君也不知为何这么怕她,肩膀抖得像筛子似的,只对白银的方向投来求助的眼神。
白银上回来时,他便是这样。但当时只当这孩子是被亲妈打的罢了。下人是这样声泪俱下地告诉他的。现在的情况来看,李家的一切都不太正常。他甚至怀疑起吴素芸是不是因为李大太太真的发了疯,才把她关在那阁楼里。
末了,李大太太抹了抹眼角的几滴泪水,突然面向了白银。“银银,你说,咱们家如今这个现状,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又该如何是好呢?”
“我……”白银正想着事有蹊跷,一时没能接的上话。李大太太很快便挥了挥手。
“罢了,你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帮不上忙。我看这事,还是交给二叔去办吧,看能不能想法子,把明新从牢里头捞出来。”
“……”
他感觉自己很久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一顿饭,这种难吃是自这席子那诡异的氛围而产生的。白银连筷子都没怎么动,心又说忐忑不安的。好不容易等散了席,几个姑婆叔父都走得差不多,只剩那沈家姨母和表弟的时候,白银更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他刚把外套拿在手上,却被李大太太一声叫住。
“白银,你留下,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其实李家于他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好的印象。当时对李文卿也并没有那种心意,甚至可以说是很害怕。李文卿却答应了不碰他,便真的是没有碰过他一下。他这婚结得早,成婚第二年,也不过才16岁。这李大太太却开始催促那事起来。什么法子都在他身上试过,白银被折腾得不轻。就在想着横竖撇捺都是要在这家过后半辈子的,干脆依了算了吧。李文卿却不知为何突然跟大太太吵了一架,便带着他走了。
换作半年前,其实白银是有些后悔这事的……但现在,只因有了他人,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情味,倒也不太觉得,自己的十年是虚度而去的了。
想到怀金,白银的心里便没那么紧张了。他想把李大太太的话赶紧听完,怀玉也在家里头等他呢。可当他被喊回去,来了客厅,再次站在李大太太面前时,那太太却二话不说,对着他那张脸狠狠扇脸下去。
这一巴掌,李大太太可以说下了毒手。扇得他头晕目眩,两眼一黑,几乎要受不住地摔倒。被打得那侧脸火辣辣地疼着,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李大太太,又是声音颤颤道:“妈……您!”
“都是你的错!”李大太太忽然冲他吼道。
可白银这样被当着所有人的面挨了一巴掌,亲戚也好,仆人也好,净是些看着无动于衷的。唯独沈昌洁眼色一动,张着嘴话像是呼之欲出,却被那沈姨母一手拦下。
“你只管看着,不许插手。”
“母亲,可是嫂兄他……”
“什么嫂兄?他这样的人,也配跟你姨娘家姓么?”
白银踉跄着,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李大太太在那后头的沙发上坐下,这时,白银却注意到老秦抱着一样东西来。
“太太,已经把文卿少爷带回来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老仆把东西递给李大太太,又见李大太太抚摸了两把,便又带了下去。那老仆抱着的,竟然是那原本自己摆在家里正堂的骨灰盒和遗像。
“妈、妈!”
“就算分了家,我也得把他从那个你跟别的男人偷情的地方带回来,让他不再硬生生受那种侮辱,难道这说不通吗?”
白银听了这话,脸上毫无血色。“我没有……”他说着,却又因心虚,声音很小很小。
李大太太完全拿他无力的辩解当成耳旁风,唉声叹气道:“当初全是怪我,你在老家的时候就是个不检点的,跟自己兄长差点搞在一块。你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是你母亲万般请求,我又念着跟你母亲的情谊,才答应让文卿要你的!文卿他爸本就不同意家里娶个男妻回来,怎没想到你竟然这般的丧门星!自从你跟文卿成婚后,头一年他父亲突然没了。第二年,你闹脾气说不要孩子,文卿还因为这种事情离家出走!我原本想得开,只当你们都死在外面……可你居然在文卿死后为了他在李家的家产,居然不要脸地勾搭上他弟弟!还把他一家子还成现在这样!”
白银默默听着这些话,捂着发疼的脸,在心里头憋着的怨气越来越多。只能暗骂起来,这死老太婆怎么什么狗屁事都统统推在自己身上?
“……你那样瞪我也没用,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你老实告诉我,文卿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死在你床上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李文卿的确死得蹊跷,这件事,白银只能从他最后收下的那封写着那中秋夜日期的邀请函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那天他回家回得那么晚,正是因为那印着梅花的邀请函……可白银没有其他证据,对他的死因不好下结论。只知道,真的千真万确有人想害他。
李大太太说着,又是一声不屑地冷哼。“就算你不知道文卿是怎么死的,那你应该知道锡君他娘是怎么死的吧?”
“我没有……都没有,妈。我上次来,见您被锁在阁楼毫无自由,下人说,吴素芸把您逼疯了,还给您用药。我只是想从李明新那把咱家的……”
这话说到一半,白银便停了下来。他看到李大太太抓着那哭泣男孩的手不让他走,突然明白了一些问题。
比如当初他纳闷,李文卿凭什么会被自己亲妈赶出来。李文卿只告诉他,大太太糊涂了,也并没有细说什么。
“……那些,是您故意安排人做戏给我看的?”
“明新本来就是个蠢的,他娶的这媳妇也没几个心眼,煽风就能点着火。怎么可能拿捏的了别人呢?”
李大太太敲起腿,她虽然头发花白,脸上爬着皱纹,此刻倒是看起来比白银的姿态还要精神。甚至接过女仆递来的烟斗,有几分悠闲地抽了起来。
“你为何拿这个来骗我?!是说……”白银顿了顿,接着声音有些颤抖了。“文卿……文卿也不是你亲生的孩子?”
他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就养着他了,是不是亲生的,也没那么重要。”李大太太对着他,吐着烟圈。“可那小子就是个愣的,我费尽心思对他那么好,含辛茹苦把他养这么大,他却居然一分财产都不打算留给我。”
李大太太又是一阵笑道:“他闹分家倒不是因为钱这件事,那小子……脑筋跟一般人不一样,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背地里都在干些什么事。可你俩成了婚,有没有过同房,你以为家里人看不出来吗?他只是不想你在这难堪,什么都不要了,就把你带了出去。可你怎么对他的?他这死了还没一百天,你就跟别的男人打情骂俏,你有没有心?要不要脸?”
白银被骂得狗血淋头,先是没做声,但脑袋是越来越清醒的。
“难怪你今天会突然叫我来。”白银盯着李大太太那副样子,恍然大悟。“我诓着李明新把他手上的股份找来公证转给我,他跟吴素芸从楼上摔下去的那天,就是找我来说此事的。如今,大太太是想从我手里讨回去了?”
李大太太嘴角微微抽动。“你不是个傻孩子,以前在家里闷声不响地藏拙,你比你那弟媳倒是聪明得多了。”
于是白银才更加坚定了,一口回绝道:“……那不可能。别的我不清楚,但我算是明白了。文卿带着我从这李府分了出去。就是因为不想让我知道自己的亲人都是群什么狗屁玩意!我告诉你们,文卿该有的,我一个子也不会掏给你们!”
事情至此,他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披上了外套就要走,却不想没走几步,被老秦堵在门口,
白银望了望那凶煞般面容的老头,又回头看了眼李大太太。强行镇定地笑道:“怎么?这首府都城的,还能有杀人灭口的吗?”
……可事后,白银就算清醒过来,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突然晕了的。想来也许是晚上的酒菜里头有问题,他只见那老秦狰狞面目,对自己伸出手,接着便一阵天旋地转,头比身子还要重上几分,便双腿发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第31章
【翡翠】
白银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去久违地吃一顿饭,竟是特意布来局要来害他的。他不知那迷药迷了他多久,昏昏沉沉地醒来后,似乎是被扔在一张梆硬的木板床上,只垫着一层薄薄的絮,这屋子并不暖和,冻得他瑟瑟发抖。因着两只眼睛都被蒙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嘴里还紧紧塞着一块说不出怪味的破布,因为塞得太深,喉咙还时不时发呕就想要吐出来。五感就这样被剥夺了。
他的手被捆在身后,脚也捆着。先是呜呜咽咽地叫了两声,并没有人理会他,便知这里也不过仅他一人。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一只脚却够到了床沿部分。于是缓缓挪着身子,先是故意从床上摔下去,又把拴着绳子的手在那木板床还算尖锐的床沿上来回磨蹭。想着把手腕上的束缚挣脱开。
自从李文卿过世之后,白银觉得这几个月里自己真的什么事情让给他碰到了。并且还是以一种大喜大悲相互穿插的形式,把他那本虽无趣却平静的生活搅了个天翻地覆。他说不上哪种好,但可以的话他更想要更稳当点地活着……手上那麻绳虽只拴了两条,却又粗又壮,仅凭床沿这点锐利程度,根本不足以割开。白银捣鼓了半天,绳子依旧纹丝不动。他又蒙着眼睛,不敢贸然挪到其他地方。泄气般垂下肩膀,手便也不再运作了。
然而此时,他忽然听到似乎是门外两个人对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其中一个是那秦老头,另一个男人声音似是有点耳熟,但白银一时间想不起来从哪听到过的。
白银在暗中竖起耳朵,只听秦老头低声道:“人送你这,你可要照顾好了。”
“这种事交给我,谁还不是一万个放心么?”男人呵呵笑道。“要我说,现在这种冷天,最妥的法子,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地往河里丢,手脚也显得也比较干净。您看要不……”
“那不还是杀人吗?大太太只口头说,让你照顾好我们家这位‘少君’,又不是让你杀人灭口的。他犯了那不洁之罪,跟外头男人鬼混,该吃什么苦头,你梅老板总办这事的,应该比咱们更得心应手吧?”
“是,这倒是……那,我们说好的……”
“大太太回头会托人,一分不少地把支票送到你府上。不过你可得照顾干净了,不要让大太太惹上麻烦。”
白银听了个十之八九,心里立刻明白自己这是被抓了要害了。又听那两人走远。他便一刻也不敢歇地,继续拼命磨起手上的绳子来。也不管蹭掉了手腕上几层皮,只为拼得求一线生机。好在,他手腕细,这绳子也绑得不算紧。感觉着已经可以抽出来一只手时,却又听到门外钥匙开锁的声音。
于是,这回只能暂且被迫重新躺回床上,在门打开前,他赶紧装作从未醒过来的样子不动声色。白银感觉有人慢慢接近自己,那人在他面前停下来,又忽然闻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异香。
那异香只有一瞬间,起初并没什么,反正头颅跟身子已经是够沉的了。可没过一会,他竟觉得身体一下子又轻了许多,硬板床也软绵绵的,整个人诡异得像是飘在一团棉花上似的。
“白银啊,白银,你说你怎么最后就阴差阳错落在我手里呢?”
这回,白银是清清楚楚辨别了说话人的身份。不是别人,正是那给李文卿寄了梅花印信件的顾梅峰。
“我过去跟你娘家一样,也是开药铺子的,到底懂上那么几分医术。这人到底睡没睡啊,气息一探便知了。”
顾梅峰一边说着,一边拽了他嘴里那块破布和眼罩。顾梅峰一伸手,便往他的脸上轻轻拍着。
“别装睡了,起来吧。”
白银睁了眼,便看见顾梅峰那张令他作呕的脸在他刚恢复的视线里晃悠。他左右摆着脑袋躲开了顾梅峰的脏手。
“……我真是千万没料到,顾老板怎么还跟我那婆母有一腿那呢。”
顾梅峰虽被他故意取笑,却也不生气。阴森地哼笑两声。“我倒是想啊,我最喜欢女人了。你别说,那五十多岁的老太婆看着倒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就是嗑那大烟土磕得眼珠子都黄了。”
白银被人模狗样的家伙恶心坏了,又还在头晕。听得没忍住连酸水都要往外翻。
“你既然醒了,那刚刚外头的事也听到了,怎么还敢这么盯着我看呢?不怕呀?”
“我怕什么?”白银幽幽道。“你有本事不如直接弄死我。”
“弄死你?我倒是想啊。可你那刚勾搭上的相好,不长脑子跑去了前线,又不在家。我把你弄死在谁的床上啊?”
那人口喷鲜血惨死在他怀里的模样一直历历在目。可那元凶如今竟然在他面前如此叫嚣。这姓顾的那颗心就是一把杀人的恶刀。白银一听,立刻红了眼。
“你本来也不蠢,我猜,你应该知道那晚是我给你那死人丈夫寄了信的。”
“……顾梅峰!”
白银从李文卿的包里一同搜出的,还有那日从上海出发,约是五点左右到南京的车票。因而才猜着,那封信大约是下午不知由何处到了李文卿手上。而那信件正是以李明新口吻写的,白银还辨别过,信上也是李明新的字。
信内容正是李文卿母亲病危告急的消息。李文卿收了信,才急匆匆赶回了家。可白银不知道他回家后究竟遇到了什么,怎么会好端端回家后就没命了。一想到今晚自己也能无缘无故被迷晕过去,有人对李文卿下某种毒药,也就此说得通了。
可直到今晚针对自己这件事发生之前,白银都一直以为丈夫之死,是弟弟李明新联合顾梅峰这个行黑出身的流氓,为了谋取财产才故意造成的。如今现再反过来看,实际上是李大太太指使,李明新才有胆子去害人。而导致李文卿忽然暴毙的,多半就是当了不少年药铺伙计的顾梅峰的手笔了。
当时正因信封上那梅花的印记非常独特,白银才深究着查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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