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止醒后退了半步,因为惯性一下坐到了床铺上。
温故靠墙偏开头,闸门忽然被林止醒刚才那句话撬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压抑多年的情绪一瞬间如海潮般涌上心头,眼尾有点红,“不,早就变了,我也不再是曾经那个我了,很多事情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林止醒略微痛苦地攥手,他受不了温故眼眶发红的模样,舍不得他流泪。
“我讨厌你当初的不告而别。”温故蹲下来,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用手撑住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哪里了?”
他竭力控制住情绪,嘲讽的笑了笑,“是啊,你丢下了我。”
“最初明明是你给我了勇气,最后我还像个傻子一样信任着你.....结果呢,你说扔就扔说走就走,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和我相见。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师,面对同学,还有我妹妹他们。”
“对不起,温故。”林止醒低声道,“温归的事,我很抱歉。”
“我没有怪你,我只讨厌我自己。我是一个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的人,我不配当她的哥哥。”温故抬手挡住眼睛,“毕竟我谁都照顾不好,谁都留不住。”
“这么多年了,你有想过我吗?有来找过我吗?”
林止醒的心同样被刺痛,他揉了揉脸,呼吸也变得有些快,多出几分急切,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嘴笨,说不出话来,“找过,但是没见到你,你和陈哲彻身边有另个女生在,我以为……”
温故缓缓抬头,红肿的双眼对上林止醒的目光。
“你觉得那个学妹是我女朋友?”
他旋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现在只喜欢男生,没法有女朋友,我以为你知道的。”
叩叩——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是酒店管理员来做身份认证。
温故没动,哑着嗓子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林止醒有些慌张,有些不安,他怕离开后温故就会突然消失,而他再也抓不住这人了。他垂下眼帘,取过几张抽纸递给温故,“对不起,你别哭了。”
“哭?”温故没接,看着纸巾摇头,“要是能用哭来宣泄情绪就好了,可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他也很想,可他做不到。
之后温故再也不吭声,他怕再开口,只会加深回忆与痛苦。
半晌后,林止醒嗯了一声,起身为他留出空间。
做完认证,林止醒顺利打开了房间的门,进房间后却是思绪万千,靠着门,没有开灯。
他混乱的思路回到了八年前,那个白昼与黑夜更替的傍晚,他坐在桌旁反反复复想着温琦深说的话,试图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结果就听见了石子砸玻璃的声音。
他拉开窗帘,就看见他无比迫切、无比渴求能见面的男生出现在楼下,就像以虫鸣秋夜的那个夜晚,温故笑的意气飞扬,站在他楼下,嚣张地问他敢不敢逃跑。
林止醒当时想也没想就翻窗下去,做出了他生命中最冲动与最大胆的行为。
可两年后,他却因为瞻前顾后,做不到了。
当他残忍的说出分手的话后,林止醒一句也不敢多言了,生怕自己腾升出不舍的情绪来,让一切都功亏于溃。可他又舍不得挂断电话,他多想听听温故的声音,也多想跑下楼去抱他。
但他不能。
所以他在听到温故流着眼泪,声音沙哑地问自己,是否舍得他的时候,他狼狈地挂断了电话,拉上了窗帘,快步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脸。
他当然舍不得,怎么可能舍得,他的心近乎要彻底破碎了,仿佛被人生生掰开,往外汩汩淌出暗红的鲜血。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高考毕业后他被邹吹笙和林湛辉带离了云城,申请了英国的大学,独自离开了中国。在无数个阴雨连绵又孤独的深夜,他总是反反复复梦到那一天,在梦中惊醒,流下一身冷汗。
他的床铺旁冰冷冷的。不再有个暖烘烘的人趴在他身边浅眠,凌乱着头发睁开一丝困倦的眼睛,凑过来靠他身上,又困又凶地说“醒哥,我来帮你把噩梦赶走,你接着睡”。
但现在林止醒坐在床上按开手机,却没有熟悉的搞笑表情包弹出,甚至没有一个熟悉的联系人。
邹吹笙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出院后回老家修养了。林湛辉只忙于自己的工作,除了确保林止醒老老实实待在国外读书外,几乎不关心他的生活。
林止醒也不在乎。
他凭着一个念想拼了命的完成学业,每日实验结束后就去打工攒钱。终于在大三期间,在邹吹笙和林湛辉以为一切都过去了的时候,他悄悄回国去北京想找温故。
结果人没碰着,先知道了温归发生的事。
林止醒回想起自己在医院,和温归道别的那一天。
在他准备推门离开的瞬间,他忽然觉得冥冥中有根命运之线,牵着他回头多看了一眼。
那时候温归坐在病床上,眺望窗外,脸色和半掩的被褥一般苍白,轻薄纱帘凭风吹拂,阳光终于倾斜地照进来,落在她明亮的眼眸里。
注意到视线,温归回头笑了下。
她说:“拜拜。”
于是他也说:“嗯,拜拜。”
没想到那一次再见,已是永别。
林止醒放下手机,把灯按开,一排灯骤然亮起,刺的他眼睛疼。他的嘴唇抿作一道直线,腾升起强烈的不知所措。
他能说什么呢?告诉温故,当年是温琦深用温归的医药费为要挟,让他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
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事情已经过去八年之久了,当初的不告而别也是他糟糕的决定,不是任何人的逼迫,是他自己选择了退让,选择了妥协。他现在提这些事做什么,为了“邀功”,为了恳求原谅?可当年没来得及说的话,现在再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那些缺失的话早已成为心病,成为烙印在心脏上的伤疤。
温归再也回不来了。
第84章 他的地图藏在心底
“珠穆朗玛峰大本营,海拔差不多接近5200KM,途中可能会有高原反应,大家最好把氧气瓶带上,轻装上阵。”
林止醒没怎么听进导游的话,他环顾四周,目光留在穿着单薄冲锋衣,双手抱在胸前,在不太舒服地咳嗽的温故身上。
林止醒自责地揉了揉太阳穴。
昨晚爬完布达拉宫回来,温故的体力原本就有些透支,再加上晚上较大的情绪波动,此刻自然可能高反了,头疼得厉害,仿佛有箍子捆住了额头。
就见那人四下望了望,找到一块挡风的巨石背后,径直坐下休息,他把冲锋衣的拉链扯到顶,领口立起来抵御寒风。
珠峰底下的风格外猛烈,吹的衣摆能发出响声,吹走了有些游客的头巾。
林止醒脱掉外套,走过去披在那人身上。温故只觉肩膀忽然一沉,那些因为头疼而乱跑的意识,在这一瞬间被稍稍抓回来了点。
“把这个喝了,会舒服一些。”林止醒从背包里拿出小支的葡萄糖饮料,不管对方拒不拒绝,直接塞他手里。
“身体不舒服不能强求啊。”导游走过来对温故道,“反正在这里也能看见日照金山,都一样能迎接好运,你就在附近休息休息。”
温故道谢,额前碎发被风刮的乱七八糟。
四周天色还是暗的,灰蒙蒙,即将拂晓。
温故稍微休息了一阵,觉得人舒服了不少,重新起身往大本营走。
林止醒见状拦住他这人,轻轻蹙起眉毛,“别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已经恢复正常了。”温故想绕开他,却被扯住了手腕。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温故忽然上前一步,人没靠太近,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林止醒的肩上。
“旅行就要结束了,最后陪我一段路吧,醒哥。”他低声说,“就当是补上八年前的再见,让一切都过去,好不好?”
再次听见久违的称呼,感受久违的温度,可林止醒没有感到高兴,甚至连呼吸都乱了,手抓得更紧。
他很想说:“不好。”
他痛苦地意识到,这次重逢或许只是上天见他寤寐思服,于是送了他一片幻影。
现在在远离日常生活,远离喧嚣声的拉萨,他们可以放下心事,像朋友那样说说话,但一旦回到城市就不同了,喧嚣声会在你踏入的那一刻就将人吞噬。
而这次,他再也抓不住这人,也留不住这人了。
温故的声音颤抖了一瞬间,又被强行压回去,变成一声轻笑,“最后一个愿望都不能满足么?”
“......”
林止醒低头,最终松开了手。
他们安静的并肩走着,直到登上珠峰,太阳升起,雪山被至纯的金光普照。仿佛有液态金从天际流到山顶,再流淌而下。
温故仰头眺望,全身心投入地享受这大好山川。
林止醒也抬头,沐浴于雪风中。
从珠穆朗玛峰到纳木错湖畔,这一趟洗涤灵魂的西藏之旅终究走到了终点。
林止醒要去临省办事,目的地不同,因此温故与他在机场就分别了。
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目送飞机轰的一声,飞去远乡。
温故再次回到北京后,差点没能适应车水马龙城市的喧闹,挤地铁的时候几乎晕人。回到租房,他卸下一身的行李,洗漱好好的休息。
周一的闹钟在6:30分准时响起,温故没有赖床,有条不紊地换上正装,顺着拥挤的人流赶往地铁1号线。
当他再度坐到办公桌旁,架起眼镜整理卷宗时,他忽然觉得除去与同事的几句关于“休假”的寒暄,以及微信联系人里躺着的“空白”,这趟旅途就像一场弥补他遗憾的梦。梦醒了,也就消散了。
旅行已然结束,生活依旧要继续。
地铁正逢晚高峰,拥挤到不需要扶手就可以稳稳站立,有位女士刚卸下高跟鞋想休息,结果鞋子不小心摔到了半步远的位置,想捡也根本没折,因为肩膀卡在其他人中间动弹不得。
与当事人沟通到现在,一路狂奔才勉强赶上末班车,温故的脑袋无力地靠在栏杆上,感觉眼下的乌青又加重了。
今天真的是因为有急事,同事表示加班加到啊看键盘都有些重影了,差点拿到去地府入职的门槛。领导还发来消息,让他周末飞趟浙江出差。
地铁划开春末的地底冷风,呼啸而过,温故的放空也以陈哲彻的电话宣告暂停。
“喂老温啊,你都回来快一周了,咱还没见到呢。”陈哲彻的大嗓门隔着手机都能让耳朵疼,“你现在忙了没,我家附近开了间小酒馆,咱哥俩去唠唠!我好久没说话了,我快憋死了。”
“刚下班。”温故有点嫌弃地拉远手机,“那你发定位,我迟点到。”
对面的某人立马撒欢着挂掉电话,微信嗖嗖嗖发来一个百度地图定位,和一连串关于他坐在这家店哪个位置的语音。
温故先回复了一个“了解”的表情,再熟门熟路的点击语音转文字。
小酒馆在一条巷子里面,门前挂着一面写着“酒”的黄旗,颇有古时候酒馆的感觉。它白天是茶馆,听相声的;晚上相声就变成了民谣,灯光也调暗了。
春末这个季节总是阴雨连绵,温故收伞的时候,水珠撒了一地,打湿了他黑色的西装裤腿。
陈哲彻坐在靠近吧台的位置,正边嗑瓜子边和老板闲聊,见温故走进后立马招呼道,“老温——这儿呢!”
隔壁桌有人听到他的话,也条件反射地扭头看过来,落在温故身上的视线忽就变多了。
“今天上班穿这么帅?”陈哲彻揽着他坐下,不客气的揶揄道。两人就直接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起来。
温故推了他一把,也点了杯酒,“你这地方找的还不错。”
陈哲彻哼着跑调的《成都》,完全不谦虚,“我是谁啊?这叫新闻人敏锐的嗅觉,毕竟我可是叱咤风云的信息达人,传说中游走在八卦前线的不败战神。”
“得了,最后两个名号,是高中的时候你个儿封的吧?”温故不客气拆穿他。
“靠!”陈哲彻笑骂道,“不是说西藏是治愈心灵的旅途吗?你怎么去完后还变毒舌了。哎,怎么样,那里好玩不?”
舞台上的民谣乐队唱起一首舒缓的小曲,吉他慢慢悠悠地拨动。
橙黄色的灯光,落在温故搭在酒杯旁的手上,他沉思片刻后说:“我碰上林止醒了。”
陈哲彻正仰头,闻言差点一口酒水喷出来,震惊地边捶胸口咳嗽,边看向他,“什么?你说谁?”
“林止醒。”温故重复了一遍,眼睛盯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微微晃动的液体,“他回国了,现在大概也在北京工作。”
他忽然觉得有点热,估计是酒劲上来脸烫了。
“那、那你们发生啥了吗?哎呀也不叫发生啥了,我都不知道该咋问了,反正你就说吧。”陈哲彻把他手里的玻璃杯和自己手里的都推远了,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毕竟他是当初事情最完整的见证者。他从出生起就认识了自家发小温故,在小学和林止醒成了哥们儿,而他们三人又在高中聚在了一块儿。
从老房温故和林止醒认识起,到喜欢到分开,再到这八年,他几乎是从未缺席。
温故揉了揉太阳穴,摇头,“我们吵了一架,最后道别了,就当给以前画个句号。”
陈哲彻看着他,有点犹豫有点烦恼地抓了把头发,“看你这表情,你老实说吧,你真放下他了吗?”
“......我不知道。”温故眨了下眼睛,垂下眼帘,“但他应该不喜欢我了。毕竟我的变化很大,既不活泼,也再也不懂怎么逗人开心。”
他早就越来越认不清自己了。
“不对,陈哲彻。”温故忽然从微醺的状态醒来,睁大眼睛看着这人,“为什么我刚才说林止醒回国,来北京了,你都不觉得惊讶?”
他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血液在倒流,心脏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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