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否认,我把我们之间,在你眼里能称为不堪的一切都告诉她的时候,心里痛快至极。可这是她自找的,是她非要让我来,是她非要让我在她面前承受无休止的骂声之后,质问我这一切。我实话实说了,我把一切都实话实说,她自找的。”谢时雨说最后四个字时,声音加重,最后,面前情绪几乎已经走到崩溃边缘的谢臻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用力推开谢时雨,大呵一声滚。
谢时雨永远不会忘记谢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从马路上捡回来他这只不识好歹的丧家之犬。
随后,伴随着一声重重的摔门声,谢臻离开了谢家。谢臻走后,方才还保持着咄咄逼人的态度的谢时雨终于卸力,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他几乎想要崩溃大哭出声来,想要把这一切都宣泄出来,可谢时雨哭不出一滴。
怒火冲翻了他和谢臻的头脑,他们闹得难看至极,闹得仿佛水火不容。谢时雨没想说那么过分的话,没想用言语的利刃去戳伤谢臻,只是在谢臻的怒火中失去了理智,在谢臻一句又一句下彻底崩盘。
谢时雨捂住脸,无声地颤抖着。手臂上的痕迹和腺体仿佛还在隐隐作痛,他拿出自己埋在肚子里好多年的秘密去反击,他用一个毫无证据的事情去反击,谢臻会不会信?
估计已经恨他恨到一个字都不想再听进去。
而他们大概是真的到此为止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臻没有再回家,谢天宇却长期常住在家里,无可厚非的,谢时雨每次想要躲,都能够被谢天宇准确无误地抓住。谢时雨一直保持着在家里,是期盼着有一天谢臻冷静下来后能够回来,是期盼着自己能够有机会和他重新解释一遍这一切,可是没有想到比和解来得更快的是……离别。
那管高浓度的药物在争执之中,被歪歪斜斜地捅进谢时雨的身体里,他整个人身体热得发烫,腺体疼得仿佛几乎要彻底炸开,他跌跌撞撞地推开谢天宇,挣扎着从地下室的楼梯往上奔走,眼前的光一点点闪现,他浑浑噩噩地奔走着,逃出家院大门,踉踉跄跄地一味想着逃离,最后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神志不清。
紧接着,就像是铺天盖地的疼痛,就像是钻心剜骨的感受,他坐在狭小的铁笼里,用鲜血淋漓的手指一笔一划写了谢这一个字,自此,眼前一片昏暗。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像是走马观花般走了一遭,他谢时雨,就像是吊着一口气,在阎王手里走了一趟。
呼吸逐渐微弱,身体感知逐渐消失。
然后这个世界上再无谢时雨。
第81章 说再见
81
浑身镇痛,靳时雨总感觉浑身上下的所有骨头都被打散重组了一遍,他翕动着干涩的嘴唇,睁开眼,只能看见纯白的天花板,旁边晃动着几个人影,他喉咙很痒,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声之中眼泪滑落:“谢臻……在哪?”
他的声音很微弱,微弱到似乎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靳时雨手指紧了紧,皱着眉毛慢慢重复道:“谢臻……”
“谢臻在哪?”
直到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容出现在靳时雨面前,他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看着这人翕动的双唇,耳朵迟钝到没有办法清晰地辨别出语句,他努力辨认着,缓慢地理解到——“他在隔壁病房。”
靳时雨又想再问他还好吗,却没有什么力气再说话。
卡车是从侧面直接撞向副驾驶座那侧,靳时雨受伤的程度比谢臻小不少,以至于靳时雨已经正常醒来连续三天,谢臻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靳时雨没法正常走下病床,只能依靠着靳寒派来照料的人推着轮椅去看看谢臻,也只不过是一天中嫌少的几分钟而已。
靳时雨头很痛,连续很多天头疼欲裂,几乎要彻底炸开,不断在脑海中浮现的、陌生的场景几乎占据了他每个难眛的夜晚。或许可以说是没出息的,靳时雨每次回想起来,几乎是生理性地想要流眼泪,他不该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也早已被成年人的世界淬炼的非常无坚不摧,可过去,这鲜血淋漓的过去,这痛彻心扉的过去,这兼并着那些他忘却的爱的过去,再次浮现时,靳时雨忍不住。
这一天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等到完整的自己再次与谢臻相逢。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期待,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加深爱。
靳时雨能下床的那天,自己延长了在谢臻床边的时间。谢臻的头发确实已经长长了太多,几乎已经超过了锁骨,他的头发断了一两节,显得有些参差不齐。苍白的脸在乌黑的头发之间,眼睛紧闭着,没有半点生机,唇上没有血色,安安静静地躺着。
靳时雨伸出手,去摸谢臻的脸,手指指尖顺着他的眉毛往下滑落,轻轻触碰到鼻梁,再触碰到嘴唇。靳时雨呼吸放得很轻,他想去亲亲谢臻,却又靠近了一点又缩了回去,对着谢臻慢慢道:“哥。”
“哥。”
“哥。”
靳时雨不厌其烦地喊了很多遍,就像是小时候那样,静静地喊出这个字。如果是换做从前,谢臻肯定很蹙着眉头,看似很不耐烦,却又有些不自然地问一句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谢臻似乎醒来得很困难,到现在都没有醒来的预兆。靳时雨等了很多天,看着谢臻身上的绷带、石膏换了又换,看着周围病房的病人换了又换,看着冬天枯落的叶子再次有了生长新芽的迹象,一切似乎都在回春,唯独谢臻,他孤单地躺在病床上,身体看上去仿佛在慢慢衰落,生命似乎在慢慢终结。
靳时雨害怕,害怕伸出手去触摸谢臻的手的时候,只剩下一片冰冷。
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靳时雨被带去调查的时间往后推后了一段时间,等到靳时雨身体机能不会出现很大的问题之后,警局那边才派来人。靳时雨离开,也就意味着他接下来或许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办法再见到谢臻,他迫不得已,打了电话给纪星,拜托他能不能来陪一陪谢臻,起码让他身边有些人。
纪星有些犹豫,在电话那端卡壳卡了很久。靳时雨坐在凳子上,手机放在耳畔,双手手肘撑着膝盖,疲惫地等待着回答。或许是纪星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以至于靳时雨拜托了很多遍,纪星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直到纪星直说,将锅甩给了靳寒。
“你去问靳寒吧。”纪星头有些大,“我的时间都已经不是我的时间了。”
靳时雨沉默着挂断电话,又转头去求靳寒,电话拨通的时候,靳时雨手心甚至都隐约在出汗。
“我想让纪星,来陪陪谢臻。”靳时雨声音低沉,却比平时要多了一点……不自然,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听着电话那边没有应声,于是又低声补充道:“他只有我一个人,可我现在没法继续在他身边。”
靳寒那边正在翻阅什么东西,只有几声轻轻的翻动书页的声音,随后靳寒淡淡问道:“我可以帮你找人,但是不能是纪星。”
“……谢臻只认识他。”靳时雨强调着。
靳寒却又反问:“为什么不能是陌生人?”
“我不敢赌。”
靳寒哼笑一声,或许是觉得他这种质疑自己身边的人的行为有些愚蠢,没有应声,直到过了片刻的寂静之后,靳时雨才安静地继续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问的。”
“我特别爱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所以,拜托了,哥。”靳时雨声音有些慢,仿佛某一瞬间在哽咽,实话讲,靳寒有些想象不到靳时雨这幅吞吞吐吐又哽咽的模样,他觉得这放在靳时雨的脸上非常违和,就像是一个奇怪又滑稽的笑脸放在了一张严肃又不苟言笑的脸上,他原本不屑一顾,可听见靳时雨轻轻喊出最后那个字眼的时候,靳寒愣住了。
靳寒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
生活在没有太多感情的这个家里,从小被当做机器人一样驯化成长,变成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坦白来说,靳寒不仅仅不理解什么叫做爱情,也不理解什么叫做亲情,多年以来,他对于自己父亲的感情,大多数时候只是尊重,有时候甚至会浮出浓重的、挥之不去的憎恶。日复一日的,年复一年的,重复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做该做的事,做能让自己更优秀的事。
周围所有人,所有和他拥有血缘关系的人,无论是兄弟姐妹还是其他,无时无刻不在勾心斗角。或许每个人都想攀爬上权利的巅峰,唯独靳时雨不想,这个姗姗来迟的人不想。
靳寒是个功利的人,他一直认为,靳时雨之所以不想,只是因为他恰好来晚了这十八年,如果生在这个家,以他的性格,靳时雨势必也会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可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靳寒似乎错了,即便是重新冠上靳的姓氏,即便是成为他的兄弟,靳时雨却依旧只想做回谢时雨。
六年过去,靳时雨没有叫过他一句哥哥,因为在靳时雨的心里,这个位置永远都有另外一个身影存在,而现在,为了这个人,靳时雨居然叫了他一句哥哥,居然试图用所谓的亲缘关系,来换取一次对于靳寒来说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
靳寒发自内心地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以至于靳寒突然笑出了声音。
靳寒不清楚,这个笑是因为,他终于在这难得的一瞬间,听到了靳时雨这句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的称谓,而感到可笑,还是因为他从这个不具备太强功利性的弟弟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一毫属于亲情的温度。
或许更偏向于后者吧,就连靳寒自己也不清楚。
于是靳寒坐在办公桌前,在那短促的笑声之后,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将近五分钟,对于极其具备时间观念的靳寒来说的五分钟。
靳寒拨通办公室的电话,低声道:“纪星,答应他。”
在电话那端听见这几个字,靳时雨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低声慢慢说了句谢谢。起身的瞬间,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靳时雨身上,他凑上去,轻轻地亲了下谢臻干涩的嘴巴。
如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名为告别的吻。
他再也不想来不及说再见。
第82章 适合
82
靳时雨坐在桌前,背部挺得格外笔直,他身上还有些地方缠着纱布,是还未完全愈合的地方,从镜子中看过去,靳时雨脸上的伤疤也零零散散的,结了痂,在洁净的面容上显得格外突兀。
“笃笃——”
两声清脆的敲击声落下尾音后,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靳时雨抬起眼静静看了看乔乐和陈家伟,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看上去不太真情实感的笑容。乔乐面色复杂地瞧了靳时雨两眼,录制还没开始,她有些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靳哥……”
陈家伟抬手摁住乔乐蠢蠢欲动的手,面色冷静地坐在了靳时雨对面。
靳时雨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突然开口:“放松点,没事,做好你们该做的。”
说来也是巧的,他们三个人是差不多时候进的警局,相互陪着的时间也是最长的,光是审讯这一件事,靳时雨分别和乔乐、陈家伟都不知道搭过多少回了。现在他们坐在对立面,而平日里有些吊儿郎当的陈家伟,却变得分外冷静,他觉得这种感受很微妙。
刚入职的时候,靳时雨和陈家伟一道出去出任务,靳时雨从小到大被磨平了同理心,以至于无论他眼里出现什么样的场景,他都能维持着一股可怕又令人胆寒的平静,而头一回见血、见真实横飞的血肉的陈家伟不同,他会感到不平、愤懑和怒火中烧,有时候几乎是走向失控,于是靳时雨就成为了一剂镇定剂。陈家伟偶尔会看着他平静又冷漠的脸出神,然后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问靳时雨为什么想要当警察。
靳时雨每次都是草草回答,盯着显示屏答了两个字:“适合。”
但是这天底下又有什么东西是界定真正适合和真正不适合的呢?没有。
可陈家伟总是能够在靳时雨身上深切地体会到适合这两个字是如何具象化的。陈家伟刚开始对靳时雨误会颇深,他当时年轻气盛,瞧不上靳时雨这种过于冷眼旁观、冷心冷性的人,总和旁人一样觉得他来做这份职业,只不过是走个流程,算是丰富点经验,毕竟背后还有大人物撑腰,之后一定有更宽广的未来。于是陈家伟不喜欢他,刚开始很多次出任务的时候,和靳时雨只保持最基本的沟通,其他的话,一句都不会多说。
而事实上,靳时雨只是不愿意为别人的事消耗自己的情绪而已,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不畏惧强者,也不同情弱者,就像个什么都不在乎、对任何东西都视若无睹的人。在人人都可怜谁的时候,靳时雨只是在人群之外淡淡瞧上一眼,然后尽了自己该尽的义务,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或许在工作之外还会搭上一把手。在人人都畏手畏脚不肯出头的时候,靳时雨会拨开人群走出来,然后对着无赖就是一脚。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善事是善事,也不觉得自己的无畏叫做勇气,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顺手的事而已。靳时雨从来都不是别人口舌之中的“傲”,他是纯粹的不在乎和完完全全的平静。
对于靳时雨为什么做警察的回答,陈家伟也觉得,可能再也找不出比“适合”这个词更适合靳时雨的词语了。
陈家伟盯着靳时雨的脸,片刻后让乔乐打开了录像,照例开始讯问。
六年前的监控录像早就已经无影无踪,就连当年在查探谢臻过失杀人的案子的时候,家门口马路对面的监控也“碰巧”受损,有关于靳时雨是不是最后一个见过谢天宇的人的猜测,是由几个目击证人互相佐证的,有人透过窗户看见靳时雨与谢天宇在屋内发生争执,其后临近傍晚,靳时雨离开谢家,自此再也没有回来。
谢天宇有纸质阅读的习惯,每天都会订阅几份报纸,负责小区辖内送报纸的员工证明,每一天谢家门口的寄存箱都被清空了。不仅如此,也有邻居证明在靳时雨走后几天,谢家的灯是按照正常作息亮着的,也就说明在靳时雨走后,谢天宇一直待在家中没有出过门,期间没有人能够证明有人中途来到过谢家再离开。
而谢天宇体内注射的药物成分份量、浓度与文慧和杨四体内的一致,通过推测药物发生作用到死亡的时间倒退,和靳时雨离开谢家的日子基本吻合。
而据靳时雨个人回答,他非常确认在他离开之前,只有自己被扎了一针,而从未有过任何意向采取谋杀。
这场讯问长达两个小时,靳时雨事无巨细地讲述完了所有他知情的东西,包括连众人猜测、怀疑的作案动机都坦诚相告。而事实证明,这件事在这种情况下再次打了个死结,最后一个见到谢天宇的谢臻和倒数第二个见到谢天宇的靳时雨,都坦白出一切,并坚持认定自己并没有蓄意谋杀。而在两个人之间,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人中途来过,是不是他们两个人中有谁在说谎,都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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