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什么脸面说我们……”
……
路君年到的时候,两方的人正在吵架,只不过很明显,钟译和处在上乘,逻辑点有条不紊,还有功夫喝茶,反倒是对面越吵越急。
谭家的人就在那边看着两边吵,更不急了。
路君年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问元洄刚刚谈论了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元洄回忆了下,说:“从一开始,谭老爷就说了两年时间只能做一条船,让他们说己方比对方更有利的点在哪儿,然后两边的人就吵起来了,吵到现在,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路君年听完,恍然大悟,不由得觉得谭老爷高明。
检验交易方是否适合进行接下来的交易这件事,原本是谭家人该去做的,现在却将这件事下放到两个交易方之间,让他们先自行进行暗中的较量,再在过程中循循善诱,提出两家能带给谭家的综合优点,看哪家能够完成大部分,这才答应其中一方,既达成了交易,也使利益最大化。
这也是为什么,谭家今天将两家的交易时间约在了一起,作壁上观。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里其中有一家沉了谭家的货船,谭家不得不答应为他们其中一家造一条船,也算是形势所迫下将损失降到最低的方法。
只能说,谭家不愧能做到云梦城第一商户。
-
谭家是谢棱渊想要收取的渔翁,渔翁反过来将谢棱渊当成了鹬鸟,谢棱渊若是没拿下这场交易,还让谭家查清了沉船的真相,那他连鹬鸟都不算了,而是渔翁的仇家。
路君年想清了这层逻辑,正思考着如何将谢棱渊就是沉船之人的消息告诉谭珊俟,谭珊俟刚好就走到了他身后,乍一出声,吓了路君年一跳。
“你出来下。”谭珊俟说。
路君年以手势示意元洄记得听堂内双方的交谈,就跟着谭珊俟出了门,走过拐角到了一处静地,四下无人。
“你看清两边的人是何人了吗?”谭珊俟没有多余废话,开口问道。
路君年摇头,谢砚一方人带着花脸面具,而谢棱渊的人路君年并没有见过,应当是还未入仕之人。
谭珊俟默了一会儿,又说:“我觉得,今天来的这两边的人,都不是主事人。”
谭家在两家争吵过程中,其实偶尔提及过几个关键点,可两边为首的人的回答都很保守,在需要下结论的时候都有几分游移,像是拿不定主意,需要问过背后的主事人,才敢下定论。
确实不是,路君年心道,思考良久,说:“另一方的人我不知道,但之前在耳室的那一次,城外大火,所有人都涌出了屋门,我曾看到过谭老爷右手边那一方的人身上的衣物,和现在坐在堂内争辩的人身上衣物一样。”
谭珊俟不解,道:“这本来就是一个人,有何不妥?”
路君年沉声道:“云梦城的夏日炎热又潮湿,谭家的家丁尚且每两日更换一次里衣,五日更换一次外衣,可几日下来,那交易人却连里衣都没有更换。他们能来谭家谈上万两白银的生意,我不信他们买不起衣服,我推测,他们来云梦城来得匆忙,本也不打算做过多停留,所以没有购置多余的衣物,即便现在购置了,带走又很麻烦。”
谭珊俟沉思片刻,说:“你的意思是,与谭家的交易,原本不在他们计划之中?他们是偶然来的云梦城?”
“正是此意。”路君年放下心来,谭珊俟已经顺着他的思路思考了,“他们的出现很可能只是偶然,估计是过路的旅人,看到了另一方谋划的交易,这才掺了一脚这趟浑水。”
“所以,另一方的交易人才是害得谭家沉船,逼得谭家不得不答应他们交易的人?”谭珊俟总结道。
路君年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要透露给谭珊俟的信息已经说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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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珊俟目光放空地静立良久,忽而一笑,转头看向路君年,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右边的交易人沉的船,之所以没有准备那么多衣物,是因为他们确信能够很快逼谭家应下交易,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云梦城?”
“谁知半路杀出了另一拨人,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让他们不得不多待了这么多时日。”谭珊俟深深地看着路君年,“这么推测,也合理吧?”
路君年身体一僵,谭珊俟的猜测不无道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反而是谢砚的嫌疑更大。
路君年:“不,他们要是找谭家合作,一定提前了解过谭家的交易方式,一定知道谭家不会轻易应下那样大的交易,谭家绝对会深思熟虑后才下定论。既如此,又为何会一点准备都不做?白白让自己在云梦城难受这么多日?”
“会不会那个没换衣服的交易人其实换过里衣,只是中间没在谭家的日子洗了,直到今日又重新换上了?而且,里衣里衣,自然是穿在里头的衣物,你就匆匆一瞥,怎么连人里衣是什么样的也记得一清二楚,这才不太合理吧?”谭珊俟意味深长地看着路君年。
那本来就是随口编的,路君年只是看钟译和没有换外衫,才借着这样的机会,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引出,没想到谭珊俟这么敏锐。
他差点忘了,谭珊俟能在春试中拔得头筹,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即便被谭珊俟怀疑,路君年面上也没有一丝撒谎的心虚,笃定道:“我向来如此,明察秋毫。”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难怪元洄说你脸皮厚。”谭珊俟轻笑了几声,道:“你话题引导得实在明显,就像是开了天眼。”
路君年一脸淡然地看着谭珊俟,不说话。
“你如此包庇右边那方的交易人,极力帮他们撇清跟沉船的关系,”谭珊俟幽幽道,“因为你认得他们,并且明确地知道,沉船一事不是他们做的。”
谭珊俟语气肯定,最后的话,一字一句都随着夏风吹到路君年耳中,院中的大树适时发出簌簌的响声。
第183章
“以上都是我的个人猜测,我只是将心中的怀疑和推论过程告诉了你,至于谭少爷愿不愿意相信,那便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路君年语气平静,并没有因为谭珊俟笃定的话而露出心慌的表情,他朝空中伸出手,接下一片翩然落下的树叶,手指轻抚过叶片的脉络。
“而且左边的交易人是追杀我的仇家,他们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我会更怀疑他们,如你所说地包庇另一方,不是人之常情吗?虽然我并不承认这算包庇。”
谭珊俟陷入了长久的静默,路君年便也不说话,直到谭珊俟转了个身,不再盯着他,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手指上沾满了叶片的白色汁液。
他在思考如何应对谭珊俟接下来的问题,不知不觉间就掐破了树叶。
“也是,如果你跟交易人认识,前些日子还装出一副穷困潦倒、快要流落街头的模样,为了他们接下来的交易而提前跟谭家拉近关系,那你这段时间在云梦城的行动也太做作了点。”谭珊俟说。
他派了元洄跟着路君年,在元洄跟不到日子里,他派人查了路君年做的事,发现他在酒楼洗盘子,且不像是只做做样子,昔日的京城大少爷如今沦落到在云梦城洗盘子,若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为了让谭家答应交易,他也认了。
“我会考虑你的猜测,回吧。”谭珊俟没再多说,转身回了大堂。
路君年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直到来自右后方的视线消失,他才慢慢转过头去,看着大树旁的墙头。
他跟谭珊俟的对话被人听到了,那人不是谢砚,如果是谢砚,听到了他的声音,现在一定已经到他身边了。
谭珊俟身上有武艺,打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路君年就知道了,习武之人耳力远超常人,谭珊俟一定也发现了那人,却没有告诉他,只能说明那人就是谭家的人。
谭珊俟不信他,让他跟着右边交易人,又派了其他人跟着他。
路君年默了默,随后抬步往大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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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答应谭少爷之前提出的条件,增加事成后的报酬。”钟译和放下茶盏,“但报酬的额度,我们还得再谈。”
路君年跟谭珊俟错开时间回的大堂,他刚落座,就听到了钟译和这句话。
之前一次谈判,谭珊俟犹如狮子大开口一般说要两万两白银,路君年虽然不知道谢砚手上到底有多少钱,但报酬猝然翻了个倍,哪怕是皇帝也会一阵心疼。
谭老爷听到这句话,果然面色和善了不少,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报酬一事,私下再谈。”谭老爷缓缓说道,又看向谭珊俟,“小珊,你那边可还有其他问题?”
谭珊俟摇了摇头。
左边的交易人自然也不肯示弱,当下便说:“我们也可以增加报酬!”
谭老爷摆摆手,道:“报酬一事,私下再谈,谭家一定在五日之内做出决定,不过,为了防止你们两家之间互相给对方动手脚,谭家需要各派两人跟在你们的交易队伍中,你们没有异议吧?”
钟译和顿了一下,又道:“自然没有异议。”
左边的交易人却道:“我们此次是秘密出行,实在不方便让谭家人跟着。”
谭老爷混沌的双眸微抬,看向那人的目光不怒自威,说:“秘密出行的人还坐着数辆云梦城最好的马车来谭家,生怕人不知道你们京城来的大人物今天要来谭家谈交易。你们如此高调,可是对这桩交易势在必得?你们哪儿来的自信?”
谭老爷一番话,将那人堵得哑口无言,斟酌良久,才应下了让谭家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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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君年和元洄依约跟在钟译和身后,钟译和像是赶着时间,很快往谭家外走去,路上,钟译和仓促地问起他们二人的称呼。
“元溯,”元洄指着路君年,又指了指自己:“我元洄,兄长相貌不端,特戴着斗笠出门,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还请这位大人见谅。”
钟译和脚步一顿,又重新快步往外走,边走边说:“我们的交易队伍中,有人不喜欢相貌丑陋之人,若真如你们所说的那样,你可得小心藏好斗笠下的脸。”
路君年点了点头,一手按着斗笠压得更低了,钟译和没再多话,带着人往门口的马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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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棱渊的马车不知为何堵在了门口,得等谢棱渊的人先行离开,他们才能走。
路君年斗笠下的双眼张望着,很快看到谢砚杵在谢棱渊有并排马的那辆马车旁边,在跟人争执着什么。
钟译和自然也注意到了,赶忙走了过去。
“你们这辆马车有两匹马,卖给我们一匹怎么了?”谢砚懒懒道,径直将其中一匹马解了绳索拉出来。
谢棱渊的护卫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话,根本听不清具体说了些什么,只大概听出不能卸马,不然马车拖不动。
“一匹马都拖不动,你们这马车上载的什么?”谢砚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辆马车的异常,借着买马的名义探知信息。
路君年跟着钟译和走向谢砚时,谢棱渊也刚好从马车上下来,路君年无意间一瞥,马车车窗正好在此时合上,他通过车窗关合瞬间的缝隙,看到了马车上除了谢棱渊的另外一人。
一名女子,路君年见过,在上一世,云梦湖的游船上,那个被谢棱渊派来服侍他、后来又被他杀掉的舞姬。
不过现在的舞姬看上去要年幼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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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谢棱渊脸上没有任何伪装,就这么大咧咧地直直冲着争吵的人群而去。
两方的人在城内主街交过手,双方都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谢棱渊自觉没有再需要隐藏的必要,所以没有作任何伪装。
谢砚看到谢棱渊下马车而来,看到他的模样,不由得嗤笑一声,心道:连最基本的伪装都不做,又这么大张旗鼓地购置最贵的马车,也不怕被人记住容貌劫持钱财。
这可不是在京城,云梦城的治安,从城门能够被百姓随意攻破就能看出,并不算牢固。
很快有护卫在谢棱渊耳边耳语一番,谢棱渊听完,复又看向谢砚,对方戴着花脸面具,但他从对方站着的姿态认出了身份,不经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另一方的交易人,这是手上没钱买马了,要从我们手中抢了?”
谢砚将一袋银两丢给谢棱渊,谢棱渊下意识接住,很快脸上就是一黑,谢砚这幅举动,就像是随手打发要饭的。
“跟你们买的。”谢砚说完,就要让钟译和将马匹牵走。
谢砚一行人是骑马而来,一人一马,如今多出了两人,自然就要多一匹马,让多出来的两人共乘一马。
“等下!我还没说要卖!”谢棱渊急了,指挥护卫将马匹围住,“出来做生意,怎还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谢砚幽幽道:“你还知道强买强卖,可你做的事情,跟强买强卖脱不了干系。”
眼看着双方又要在谭家门外争吵起来,路君年身后突然传出一声轻咳,他一回头,就看到谭珊俟带着谢棱渊的人才刚刚走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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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开成两路,谢棱渊的人赶忙走到了谢棱渊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路君年注意到,谢棱渊面色越来越凝重。
谢棱渊听人汇报完堂内的信息,目光在谭珊俟身上上下打量了几遍,说:“不是说有两个人跟着?”
谭珊俟漫不经心道:“我一个人跟着你们足够了。”
谢棱渊又道:“有人抢我们的马,你们谭家管不管?”
谭珊俟一阵无语:“出了谭家门,那便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若是连这样的纷争都解决不了,这场交易还是不要谈了。”
谭珊俟说完,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方如何解决眼下的争端。
谢砚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马匹上的缰绳,道:“我不过是想跟你们买一匹马,毕竟你们这辆马车前多了一匹马,你们也没说这马车上运的是什么,需要用两匹马才能拉动,既如此,何不卖我们一匹马?”
谢棱渊愤愤上前,抢走谢砚手中的缰绳,说:“你这是强盗思想!我用几匹马,拉什么东西,关你何事?这是我的马,我说不卖就不卖!”说完,直接将谢砚丢来的那袋银两砸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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