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乔哼唧一声,捶了捶自己的背,春芜急忙上手替她按压痛处,按了一会儿,刘元乔翻身坐起,安慰春芜,“你放心,他没起疑心,不然也不会今日便急着进关陇郡。他这是想早日将吾交到关陇王手中,他也好早日脱身啊。”
“那等到进了关陇郡之后,君侯有何打算?”春芜是知道刘元乔想用病拖延的计划的,无奈翁主体魄强健,一直到现在都没病,计划才耽搁了,“婢子曾听说那关陇王是个铁面无私的,君侯入了他的辖境,恐怕计划便再难以实施。”
“关陇王叔啊……”刘元乔叹了口气,关陇王是她父王的庶弟,长期以来一直驻守关陇,几年才能在正旦夜宴上得见一回,就仅有的机会照面来看,这位王叔是个冷面硬心肠。
她犹记得,十岁那年和父王母妃以及阿兄一起入宫探望阿姐,彼时关陇王叔带了自己的长子刘元慎回京述职。刘元慎那时六岁,四肢都被绑上了几斤重的沙袋,说是锻炼他的体魄,冬日里衣裳本就穿得多,再加上四个沙袋,刘元慎走得脸色发白,关陇王叔却连眼都不眨巴一下。她看不过去,偷偷将堂弟拉到别人看不见的角落,用金簪戳破了沙袋,结果被王叔发现,还以为堂弟偷懒,寒冬腊月地就让一个六岁的孩子跪在雪地里思过。
要不是帝后说情,恐怕王叔能让自己的长子在雪地里跪一夜。
现在想来,刘元乔还瑟瑟发抖。所以到了关陇王叔面前,别说她病了,就算她命在旦夕,恐怕这位王叔也是无动于衷,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噫,”刘元乔缩缩肩,“罢了罢了,另寻他法吧。”
接下来的一路未停总算在傍晚前赶到了关陇。
关陇王早派了世子在关陇的交界处等候,一见到关陇王府的人,蒋名仕就迫不及待地将人交给他们,然后借口出来已久,长安事务繁杂,案头公务恐已堆积如山,立时便调转马头往回走。
刘元乔透过马车车窗悄悄启开的一条缝隙往外看,只看得见蒋名仕跑马溅起的尘土,“……”
原来不仅她怕蒋丞相,蒋丞相也怕她啊!
“堂兄,”关陇王世子刘元慎驱马行至车窗边,朝车窗边抬手见礼,“一别数年,请堂兄安。”
刘元慎是关陇王世子,论品阶比承平侯还高了半级,但他却不论品级,对马车内的人见以长幼之礼,并未因对方是一男子却要出塞和亲而有所轻蔑,刘元乔心中暗暗称赞,她赶忙执起绢扇遮住自己的脸,遮好后春芜才替她打开车窗,透过绢扇,刘元乔隐隐约约看见了坐在马上的挺拔身躯,她这个堂弟小她四岁,今年便是十三岁吧,十三岁的年纪,关陇王就放心让他独自带军出来迎接自己了?
看来虎父无犬子啊!
“同安。”刘元乔微微颔首表示回礼,“今日我们还需赶路吗?”
“今日天色渐晚,元慎在前方的青禾县安排了驿馆,今夜我们便在驿馆暂歇,父王还在府州整军,明日会带军至青禾县同我们会和,随后再护送堂兄出塞前往石涧城。”刘元慎顾虑自己的堂兄会有所尴尬,便从始至终垂着眼眸,态度十分恭敬地解释道。
“有劳元慎。”刘元乔极力模仿刘元嘉的声音,“便依元慎的安排吧。”
“是。”
刘元慎驱马往前方去了,不多时队伍重新上路,刘元乔重重舒了一口气,还好,今日无需见到冷面铁心的王叔,不过随即她开始担忧起另一件事。
也不知道荥阳王府里那个被她换到了西泠台的阿兄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乖乖穿上女装?别到时候她这边还没怎么样,阿兄那边就先露了陷。
荥阳王妃在和亲队伍离开王府的第四日才堪堪醒过来。
她这一晕晕得够久,醒来后便觉自己浑身无力,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荥阳王妃在夏芷的搀扶下起身,许久未曾下榻,手脚都软了,她吩咐夏芷给她按一按手脚,按着按着才忽然记起自己这一晕的缘由。
荥阳王妃猛然抓住夏芷的胳膊,“夏芷,嘉儿呢?”
夏芷低头不敢看荥阳王妃,也不敢回话。
“他,他不会,不会死了吧!”荥阳王妃依稀记得东漱台的女使禀报说刘元嘉服毒,夏芷这副神色,她儿子不会真的死了吧,想到此,险些一口气又上不来。
“不不不,世子好好的,还健在,健在,”夏芷见王妃误会,急忙解释,“只是,只是……”
荥阳王妃刚落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只是什么?没死成,不会残了吧?”不过她一息之间竟高兴起来,拍掌道,“残了好啊,残了就不用去和亲了!”
“不,不是残了,”夏芷戳破了荥阳王妃的幻想。
“不是残了,那是什么?”荥阳王妃猜不透,“算了,我去东漱台看看。”
夏芷急忙跪倒在地上,拦住了王妃的去了,“禀,禀王妃,世子,世子他,”反正王妃迟早要知道的,长痛不如短痛,她索性今日便挑明了,“王妃,世子已去和亲,算一算车程,大概已经离了荥阳境内。”
“什么!”荥阳王妃尖叫出声,“和亲了?他走了?!王上呢?王上没阻止吗?我要去找王上!”
“禀王妃,您昏睡以后,王上也一病不起,如今还未醒。”夏芷小声说道。
“王上未醒,吾也未醒,双亲都未醒,那是谁接的旨?又是谁操办的和亲?”荥阳王妃就不明白了,陛下的脸皮怎么还能厚到如此地步?趁着人家双亲出事,把人家儿子给嫁出去了?
“是,是翁主接的旨,和亲事宜,陛下遣了蒋丞相等一干大臣前来操办。”说完,夏芷已是汗流浃背。
“阿乔?”荥阳王妃惊疑不已,“她有那本事?有那胆子?”
在荥阳王妃的记忆里,自己的幺女刘元乔是个能不动脑子就不动脑子,能不费神就不费神,能不管事就不管事的主儿,从小到大唯唯诺诺,她还能独自接陛下和亲的旨了?
荥阳王妃不信,“更衣,吾现在就要去西泠台!”
--------------------
第12章 曲有误(十一)
“这……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荥阳王在酿闲堂来来回回踱了十几圈,晃悠得人头昏脑涨,刘元嘉索性低下头去,眼不见为净。
“她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你自打醒过来天天在这堂内晃悠,天天哭着张脸问‘如何是好’,怎么没见你想出一点办法?”屡遭变故的荥阳王妃已经不在乎端庄贤淑那一套,此刻坐在皮席上,右腿曲起,一手叉腰,一手搭在右膝盖上,冲着荥阳王一顿吼,“可怜我十月怀胎生出的孩子,尽给你们刘家填坑去了!”
荥阳王理亏,顿时熄了声,但脚下依旧踱个不停。
“父王,母妃……”刘元嘉想说什么,被荥阳王妃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还想说什么?闭嘴吧你!”荥阳王妃将案几拍得“啪啪”响,她现在听见刘元嘉模仿自己小妹的声音就来气,要不是刘元乔代刘元嘉出嫁和亲,她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知道这兄妹俩已经将互换身份这事儿玩得炉火纯青!
刘元嘉下意识地缩瑟肩膀,摸摸自己的耳朵,不久前母妃掐的伤口现在还在,想起当时的情形,他依稀仍感觉到疼痛。
大半月前,夏芷告诉荥阳王妃是刘元乔替王府接了和亲的旨,颠覆了刘元乔一直以来在自家母妃心目中唯唯诺诺的印象,荥阳王妃当即杀到西泠台,想质问她哪里来的胆子自作主张。
然而等见到穿着刘元乔的衣服,端坐在西泠台冒充自己阿妹抚琴的刘元嘉以后,对刘元乔的怒火立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心满腹的担忧。荥阳王妃在西泠台捶胸顿足好一顿痛苦,双手掐住刘元嘉曲裾的交领,一口一个“我儿,我可怜的儿,可怜我儿年纪轻轻就要去那个茹毛饮血的荒蛮之地,都是你们刘家,是你们刘家坑害我儿!”
刘元嘉不敢怒也不敢言,他比谁都心虚,任凭荥阳王妃在他身上好一通捶打,他清楚荥阳王妃表面上哭的是“我儿”,其实哭的是刘元乔。
荥阳王妃哭过以后,拧着刘元嘉的衣领将他拉近,心急如焚道,“你妹妹代你去图勒,若是被发现,她必死无疑,你怎么能让她去?”
刘元嘉冤死了,他战战兢兢地解释道,“母妃,我是醒来以后才发现她去了,她……我……”刘元嘉重重叹了口气,他想了这些天才想明白,为何那么巧,府内除了小妹,能做主的其他三人都晕过去?恐怕是小妹提前给他们三个人下了药。
于是刘元嘉将自己的猜测告知荥阳王妃,荥阳王妃很会抓重点,“嗯?你妹妹一闺中女眷,为何会有那种药?”
“这……”刘元嘉见瞒不过王妃,只得承认,“是儿给她的。”
荥阳王妃斜睨过来,刘元嘉自己将底给漏出一个洞,也只好露个彻底,和盘托出从小到大经常跟刘元乔互换身份的事,例如刘元乔女儿身不便去的地方,就扮成刘元嘉去;又例如,刘元嘉犯了事被禁足府内不能出去的时候,扮成刘元乔出府……
“也就是说,”荥阳王妃毫不心疼地拧着刘元嘉的耳朵,“她做这事儿的胆儿,是你给她养肥的?!”
“这能一样吗?以前那都是小打小闹,我……我也没想到她胆子能大到这种地步……”刘元嘉嗫嚅道。
“嗯?”荥阳王妃手下加了几分力道,刘元嘉疼得只抽气,“你别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在父王醒过来之前,你就给我在这西泠台好好想想怎么办?这事儿若是被发觉,便是给了图勒出兵的借口!谁又能担待得起?!”
荥阳王妃松手起身,声音虽轻但分量不轻,“以后你就搬到这西泠台,还有,衣服给我穿好了,别那边还没怎么着,你先漏了陷!”
荥阳王妃出了西泠台便下了禁足令,每日的饭食由秋芃送进去,其他人等一一律不许入内,众人只道是因为翁主私接了诏书惹王妃生气,故而才受此罚。
荥阳王妃出了西泠台便直奔酿闲堂,在酿闲堂守了好几日,才等到荥阳王醒来。
荥阳王一醒,王妃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有个事儿得让你知道。”
荥阳王妃如此这般的一大段,末了问道,“听明白了吗?”
荥阳王双眼一翻,差点惊厥,得亏王妃及时掐了一把他的人中,“因着你我晕过去,现如今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你若再晕,不久的将来便只能为吾儿收尸了,而且极有可能赔上整个荥阳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想好了再晕。”
荥阳王顿时眼不花头不晕了,他颤巍巍地问出了一句话,“这可如何是好?”
“王上问妾身?妾身哪里知道?这不就等着王上醒过来,全家一起商议吗?”木已成舟,经过和亲代嫁一事,比起痛哭流涕,荥阳王妃现下觉得,还是冷静地想法子补救为好。若不是他们只顾着伤春悲秋而将一个烂摊子扔给了幺女,事情也不至于糟糕到如此地步,说起来是他们对不住阿乔。
荥阳王醒来后的第二日,王妃特许住在西泠台的翁主每日可以解禁一个时辰,陪爹娘用午膳。实际上,他们是趁着这一个时辰齐聚酿闲堂商讨挽救的办法。
商议了一个月,愣是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刘元嘉摸着自己的耳朵神游天外。早知道他醒过来的第一天就偷偷溜出王府了,没准早就追上了阿乔将她换了下来。做什么非得等父王母妃醒来,他们素来谨慎,没有十成的把握绝不会放他出府冒险,母妃这段日子管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苛,在没有第二个阿乔相助的情况下,他要怎么逃出府去?
刘元嘉魂不守舍,连荥阳王妃盯着他看了许久都未发觉。
“你有谋划什么呢?”荥阳王妃将刘元嘉吓了一跳。
“没……没有。”刘元嘉垂头。
“最好没有。”荥阳王妃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想着,等待会儿他回了西泠台,定要再多派些人手牢牢看住西泠台,绝不能让他溜出去闯祸。
荥阳王府里发生的一切刘元乔是没心思再去猜想了,因为关陇王按照约定的时日到达了青禾县。
一入驿馆,便立即请见承平侯。
刘元乔不想见,她总觉得这个王叔长了一双比子夜火把还亮的眼睛,往他面前一站,她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露陷。
“君侯,王上已经等候许久,您到底见不见?”春芜看得着急,“要不婢子去回禀王上,就说您舟车劳顿还未醒?”
刘元乔正思虑自己是晚辈,能不能够不见关陇王,忽然听见院中有人急报,“王上,王上,图勒有急报!”
10/137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