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乔闻言竖起耳朵,朝门边使了个眼色,而后自己转入屏风后头。
大魏婚嫁有个不成文的风俗,婚礼之前,待嫁之女不可见生人,一路走来她大部分时候都在马车上不出来,出来时也会用扇遮面,这是在屋内,她暂且可以借口这一风俗,用屏风挡挡。
“王上安,我家君侯请见。”春芜毕恭毕敬地邀请关陇王入室。
“吾刚好接到图勒急报,”关陇王从臣下手中接过急报,大步流星步入堂内。
隔着屏风,刘元乔看见一位身着轻甲的中年男子进来,心知他便是自己多年未见的王叔了。关陇王多年驻守边疆,操劳军务,鬓角染了白霜,但是威严比以往更甚。
“王叔安。”刘元乔从屏风后案几前起身,行以晚辈之礼。
关陇王点点头,“多年未见,元嘉倒是长大了不少。”
刘元乔动了动耳朵,对啊,王叔多年未曾见过她,换而言之就是多年未见过阿兄,王叔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垂髫小儿的阶段,不过为以防万一,她还是别撤去屏风了,“请王叔恕元嘉无礼,元嘉待嫁之身,因循大魏风俗,无法直面王叔,只能用屏风略遮一遮。”
“无妨,”关陇王没发现端倪,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木匣,“图勒方送来急报,元嘉是自己看,还是王叔看?”
“王叔先看吧。”刘元乔将自己的双手藏在袖子里,“若有重要的,王叔给元嘉说一说便可。”
“好。”关陇王从半尺见方的木匣中抽出一方木简,扫了一眼,面色微微凝重。
刘元乔一眨不眨地观察关陇王的神态,“王叔,急报中可说了什么?”
关陇王将木简放回木匣,“王庭出了变故,燕祁王已离开云朔城,率军回王庭驰援。”
刘元乔心中一喜,“那接亲?”
“燕祁王命左贤王阿鲁亥前往云朔城迎接。”关陇王顿了顿,用自认为比较温和的语气询问刘元乔,“元嘉可听说过左贤王阿鲁亥?”
当然没听过。刘元乔心说,她对整个图勒都知之甚少,哪里知道什么左贤王?
不过眼下未尝不是个好机会,她正愁自己不了解图勒呢!
“元嘉久居荥阳,未曾了解过图勒,”刘元乔故意露出悲戚之色,“王叔戍边多年,对图勒定然知之甚广,王叔能否看在元嘉即将出塞的份上,为元嘉解惑?”
关陇王早就料到这一点,他虽不赞同乾武帝让刘元嘉和亲之举,但是事已至此,刘元嘉都走到关陇郡了,他能做的也只有让刘元嘉多了解一些有关图勒的事,免得这个被命运戏弄的侄儿到了图勒两眼一抹黑,这也是他加急赶到青禾县却不急着让和亲队伍启程的原因。
“元嘉侄儿愿意听,王叔定知无不言。”关陇王爽快道。
刘元乔长舒一口气,看来关陇王叔虽然看着严厉,但还是挺通情达理的,她急忙回道,“元嘉恭听。”
“那王叔便开始讲了,”关陇王在屏风对面的案几后头跽坐,“元嘉可知道图勒一族的源起?”
“儿时在太学读书时,曾听博士言,图勒一族的祖先同蚩尤部落有关,不知对还是不对?”刘元乔对图勒的了解当真少得可怜,“王叔毋管元嘉,您知道什么便讲什么就好。”
“确与蚩尤一族有关……”
春芜在院中候了一个多时辰,都不曾听闻刘元乔唤她。她内心忧虑,也不知屋中现下如何,关陇王有没有看出什么,但她贸贸然进去有失分寸,便问驿馆的人要了一壶新鲜的酪浆。
“王上,君侯,婢子来送新鲜的酪浆。”春芜在堂外请示。
“王叔讲了这许久,想是口燥了,是元嘉思虑不周,”刘元乔吩咐道,“春芜,你进来吧,把酪浆给王叔斟上。”
关陇王承诺刘元乔知无不言,他还真是倾囊相告,一直说到傍晚,期间饮了三壶酪浆,令刘元乔很过意不去。
“王叔今日辛苦。”刘元乔在屏风后头行了大礼,关陇王告诉她的诸多信息,令她受益匪浅,也有助于她日后谋划,“元嘉感激不尽。”
关陇王挥手,“无妨无妨,讲了半日,吾也累了,元嘉便在此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再启程。”
春芜送关陇王离开,刘元乔起身绕过屏风,行至关陇王方才放置木匣的案几前,俯身拿起木匣,轻轻抽出里面的木简。
“燕祁王驰援王庭,左贤王于云朔城恭候……”刘元乔轻声念着,心中想的是,天无绝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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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曲有误(十二)
燕祁得了王庭急报后,日夜兼程往回赶,依照正常的速度,从云朔到雁城单程需要五日,而燕祁只用了三日就赶回了王庭。
回到王庭后,燕祁传召左贤王阿鲁亥,命他立即前往云朔等候大魏和亲的队伍,而后才关心起西北战局。
南图勒实行“四角”军制,东面是左贤王的驻地,西面为右贤王辖境,北面由左鹿林王戍守,南面驻扎着右鹿林王的军部,“四角”之制拱卫位于中央的王庭。
这“四角”军制是南北还未分裂的时候图勒先王设立的,那时东西南北四角的辖境远比如今大得多,拱卫的王庭也不在如今的雁城,而在雁城东北的日曜城。不过图勒分裂成南北两个以后,日曜城就不再位居图勒中央,而成了南北图勒分界线上的一座城池。
为了延续“四角”军制,济曼王将王庭从日曜城迁移到了现在的地方,并以“雁城”命名,意思是他终有一天会如大雁回归一般,重新一统图勒,回到日曜城,而后重新划分了“四角”辖境。
济曼想得不赖,但是终究没能如愿以偿,在他有生之年重返日曜城,而他分封的右贤王则在他死后为王族的叛徒打开边境之门,助其南下入侵雁城王庭。
“可有最新的战报?”燕祁解开狼裘披风随手扔向王座上,将腰间的日曜剑安置到王座旁边的剑架上,转身扫了一眼座下候立的几名武将,问道,“呼图赫特打到哪儿了?”
“王汗,呼图赫特已至右贤王王城,其座下左大将昨日与左鹿林王在西、北两境交接的查函城交兵。”说这话的是王庭左大将巴彦。
巴彦的阿爷曾是苏莱曼王座下大将,王庭内乱当夜为了保护苏莱曼王同济曼的军队浴血奋战,重伤而亡,阿爷死后,巴彦一家被济曼流放北部边境。燕祁刚回到南图勒不久便被呼图赫特排挤到北境驻扎,她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巴彦,继位以后,她将巴彦一家赦免召回,巴彦效忠于她,被她任命为王庭左大将。
同孤臣一样,巴彦是患难之交,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
“战况如何?”燕祁问。
巴彦答,“左鹿林王全身而退。”
倒是同她猜测得差不多。呼图赫特虽一心杀回王庭,但也不敢贸进攻,只会派座下军将奔袭王庭,她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才在离开雁城前暗中传信给左鹿林王,让他随时关注西境动向,若右贤王放呼图赫特入境,不必驰援王庭,只需不断骚扰右贤王的边境,拖住呼图赫特座下大将,为她回王庭争取时间即可。
“王汗,我们何时出兵?”自打呼图赫特入了境,巴彦就一直想领军去跟对方干一仗,但是燕祁临走前叮嘱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他这才将率军出征的冲动压制回去,现下燕祁回来了,巴彦又开始跃跃欲试,言语之间颇有些激动,“等了这许久,终于能好好打一架了!”
燕祁的目光轻飘飘地从巴彦脸上划过去,巴彦雀跃的神色骤然凝固在脸上,“王……王汗……不……不打算出兵吗?”
燕祁挑眉,“再等等。”
“啊?还要等?等到什么时候?”巴彦左手不由自主地按上了腰间的配刀,一脸颓丧,他还以为很快就能用上阿爷留下来的配刀呢。
“等不及了?”燕祁抬手在王座的把手上敲了两下,“也行吧,给你找点事,免得你日思夜想。”
巴彦一扫颓败,“王汗准我调军了?”
燕祁竖起右手食指摇了摇,“本王是说,你既然闲得慌,不如去后面帮着筑帐。”
“筑帐?”巴彦一头雾水,“筑什么帐?”
燕祁笑而不语,起身径直从巴彦身边走过,掀开帷幕走出了穹庐大帐。
右大将云布好心拍了拍巴彦的肩,“当然是后帐。”
右贤王王城,罗城大帐。
呼图赫特坐在上首,手中攥着一张羊皮小卷,疑惑地皱起眉头。
右贤王都岗察言观色,慢条斯理地用匕首从面前的炙羊肉上细细切下一小片扔进口中,他知道,即便他不问,呼图赫特也会开口告诉他羊皮小卷里的内容。
果然,呼图赫特对羊皮小卷上的内容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求助都岗,“右贤王请看。”
侍从将羊皮卷转呈至都岗面前,都岗用桌上铺着的狼皮随意擦了擦手,起身先行了一礼,而后才恭恭敬敬地接过打开看,其中的内容出乎他的意料,“这?”
“你说燕祁他在干什么?”呼图赫特单手从案几上抄起银器,大口灌了一杯驼峰酒,“大敌当前,他竟然还有心情筑什么后帐?”
“或许,燕祁对即将到来的大魏承平侯很重视。”都岗猜不透,只能应付着回答。
“是看中承平侯啊,还是看中和大魏的和亲啊?”呼图赫特直到现在依然想不明白燕祁为什么要荥阳王世子和亲,“莫非那荥阳王世子真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才让我这个弟弟回到图勒多年都念念不忘?”
“王子,燕祁究竟看中什么,于我们而言并无干系,”都岗奉劝道,“王子只需要认准我们的目标即可。”
“那是自然。”呼图赫特嫌银樽喝酒不过瘾,直接拎起酒坛痛饮,饮罢将酒坛扔在案几上,挥手召来了侍从,“你去,替本王子传令,让左右大将包袭雁城!管他燕祁在做什么妖,他不出兵,我就出兵抄了他老巢!”
明明已经进了春,可和亲的队伍越往西北就越冷,刘元乔重新揣上了刚收起来没几日的手炉。
“春芜,你去看看马车门窗关严实没?怎么这么冷?”刘元乔裹了一层披风,身下还垫了一层狐裘,可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春芜将披风狐裘给塞塞紧,起身去查看车窗,“君侯,关得严实着呢。”
“堂兄,父王命元慎送来一壶热饮,北地寒冷,堂兄喝了大约会好受些。”刘元慎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春芜看向刘元乔,刘元乔点头。
春芜起身打开马车门,一阵寒气侵入,冻得刘元乔直缩脖子。
“堂兄可好?”刘元慎关切地往马车内瞧。
春芜从刘元慎手中接过漆盘,“谢世子关心,君侯只是初到北地不太适应,过几日便好了,无甚大碍。”
“那就好,如此元慎便不打扰了堂兄休息了。”目送刘元慎离开,春芜立即关上了马车门,将漆盘放在刘元乔手边的小木几上。
“君侯可要饮一碗?”春芜右手搭在执壶的壶盖上试了下,“是热的,冰天雪地里冷得快,君侯还是趁热喝一碗吧。”
酪浆被递到刘元乔手中,刘元乔凑近闻了闻,“怎么有一股花香?”
春芜掀开壶盖嗅了嗅,“君侯,是桂花香,里面怕是加了干桂花。”
“哦,”刘元乔就着碗口吸了一口,顿时觉得好多了,一整碗下腹,发白的面色都变得微红,最重要的是,小腹不疼了。
这么有用?
微微活过来的刘元乔将空碗伸到春芜面前,“再来一碗。”
春芜便又给她倒了一碗,“君侯可还疼?”
刘元乔一手拿碗,一手横亘在自己的小腹上,“好了不少,只盼到云朔之前能完,不然……”
不然一身的血腥气,现下还能待在马车里糊弄过去,要是到了云朔见到来接她的图勒人,她未必就能遮掩了。
阿娘说,图勒人茹毛饮血,应当对血腥气敏锐得很。
哎,她真是不长脑子才会做出代嫁之事,出发的时候忘了自己每月会有一场大事,要不是春芜想得周到谎称自己来了月事,替她遮掩,她还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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