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袋垂了下去,“我知道你不愿意看见我。”
堂堂帝君,变成一只杂种小土狗,有点黄有点瘦,竟然还有些丑。
他彻底卸了气,“我以为我变得不像我,你就会喜欢我了。”
“你真不是来要归元樽的?”
“如果你愿意借我,自然是最好了,但只要你有一丝不情愿,我都不会强求。”
他倒实诚。
我踱步出去,大笑几声,将那归元樽从脖颈上摘下,随意抛玩,“按照道理,归元樽借你一借也无妨,这东西不过是个法器,用一下也不会用坏。”
“但是,我就是不想。”
“我的故人们,早已经变成了黄土,留下来的终生不能离开神山半步,被蒙蔽在一团虚无的幻影里,浑浑噩噩,生不如死。我早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生灵涂炭与我何干?魔王再世我又有何惧?我恨不得丹蚩回来,恨不得那些踩着我们青丘尸骨活下来的人都去死!”
“你不是要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吗?我偏不!我就是要天崩地裂,就要血流成河!”
景煌睁大了双眼:“师兄……”
“怎么了?”我大笑不止,“景煌帝君,我可不是天地之子,也没有你那种肯送整个母族去死的无边大爱,我什么都不在乎。”
“还记得吗?当年我从青丘回来,你让人在我的安神药里加了足量的忘忧草,让我一口气睡了十日。若我心智不坚,你是否就要让我一直沉睡下去?如果我一直睡下去了,你是不是就能骗自己,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双手一握,千百根束仙索从四面八方用来,没费多大力气,就将景煌捆了个严实。
“我把这场梦还给你,你就在这里呆着,呆到我不想你呆了为止,醒来后,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行不行?”
景煌在束仙索里扭动,但我先前说了,这是我的梦境,即便他再有本事,也休想在我这里占到便宜。
“师兄!”他也是急了,眼睛里布满血丝,“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即使你要我的性命,我也愿意。只是大战在即,我必须要去履行我的使命!你让我出去,让我降服丹蚩,然后再来与你请罪,你说可不可以?”
“求你了师兄,”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真的不能不去应战啊……”
我还是摇头。
“我说过多次了。”
“将来会发生什么,谁死了,都和我没关系。”
他试着要抓住我,无奈身上的束仙索太紧太密,最终动弹不得。我看了他一眼,将一心纷飞的思绪收于眼底,面上只仍装作云淡风轻,我最后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神魂拉出梦境。
总该有个结局的。
就让我去结束吧。
“等一下。”
我回到现实,将景煌的身体牢牢捆起来,确保他在短时间之内不会苏醒,然后依然在房内设了那个出梦的机关。只是那枚唤醒沉睡者的金器我换了样式,我把归元樽从我的脖子上拿了下来。
“等一下。”那人仍说,他想要阻止,出手去够我的归元樽,但最终虚无的手指从杯壁上穿过,什么也做不了。
我侧头看着他,“大白天的,你就要出来,你疯了?”
他的双腿已经消失不见,就这么凭空漂浮在我眼前,腰部也在消失,化作四散的柳絮,絮梦摇摇头,“我肉身已死,本就是一缕剩下的残破,早晚都要消散,难道还要顾及这许多?”
然后指住那归元樽,“阿净,我早与你说过,归元樽意义非常,你绝不能交给他,你为什么不听呢?你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凶险,如果使用,你会……你会……”
“我会没命的,是吗?就像子虚国的那个春辰一样,魂飞魄散。”我淡淡道。
他瞪大了眼睛,“你都知道了?”
“归元樽与我一命同根,上面附了我二分之一的天魂,一丝地魂和全部命魂,一旦使用,就是以我三魂六魄献祭,”我自嘲地笑了,“想不到我还有这种本事。”
“您神机天算,一早就已看穿,即便已归混沌,灵魂仍不安宁,所以一早就留了一抹神识在这人世,算到我何日何时会到何处,于是就去了子虚国等我,想要以春辰劝我,是不是?”
絮梦长吁。
“我原本只是心有怀疑,您来劝阻,我倒多了几分把握。我也有一事问您,请务必如实回答,好吗?”
絮梦:“你要问什么?”
我垂目,轻轻地笑了,“当年青丘一役,其实……我们不必全军覆没,有其他办法劝阻丹蚩,是不是?我们的族人,其实都枉死了,是不是?”
“他们拼上性命,护我周全,其实我才是那个关键,对不对?”
我感觉有温温热热的东西从眼眶里滴下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归元樽竟然可以降服丹蚩,但既然有这么好的方法,当初为何不用?您和我母亲,俱是见多识广,为什么不用?”
絮梦双目圆睁,“你……”
“因为母亲知道,如果用了归元樽,就是用了我的性命,是不是?她爱我,所以即便是陪上全部,也要去赌,是不是?”
絮梦没有说话,但我看他的表情,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您们都是明白人,如何看不明白呢,”我摇了摇头,真是可悲可叹,“天生我材必有用……老天爷自然要我和归元樽一同出生,就是天定了我降妖除魔,为封印丹蚩而死的使命,您们再如何算,难道算得过天道吗?”
“不过是徒然牺牲罢了。”
“那便更不能把归元樽给他!阿净,你想想,你母亲为了保住你,付出了多少?如果真的给他,那不是一起又去了原点?我们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呢!”
絮梦双眉紧皱,“你母亲一生坦坦荡荡,只为私心谋划过这一件事,我为完成她的心愿,留在这里,不肯散去,你要让她白死吗?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死了,就死了好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是错的,我才要纠正!”
我控制不住,泪如雨下,“你们都死了,就留我一个人,凭什么?你们都死了,偏留下我一个人,干什么?我宁愿当初就死掉!好过受这么多年的折磨!”
我松开手,归元樽重重地落在红线上,发出铮铮的轰鸣声。
“等等!”
絮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自己说出去的!”
“阿净!”他痛心疾首,“归元樽可以降服丹蚩那个魔头的事情,是你自己说出去的!”
我不置可否。
他震惊不已,搜肠刮肚,想要找出一些能阻止我的人和事,最后,絮梦的眼睛落在了沉睡的景煌身上,“阿净,你从小就喜欢那小凤凰。他生病了你日夜照顾,他犯错了你替他受罚,把他像个宝贝眼珠子一样看着。你有没有想过,他何等聪明,一但用了归元樽,你为何而死将在无法遮掩!他总会知道,是他亲手害死你的,你让他如何自处!”
“我是讨厌这小子,”絮梦深吸口气,“可是你真要要他的命吗?”
“他会想开的。”
我看着景煌,恍惚间又看到了我与他初见那刻。
终究是一场糊涂大梦。
“你不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吗?四海八荒怕是没有一个人能重过你的。”
“是啊,或许任何一个人都不能。”
絮梦的眼睛亮起来。
我话峰一转,“但若千百个人摞在一起,就不是了。”
一点柳絮飞到我的脸颊上。
“絮梦,”我像是对他在说话,又像是自语,“你觉得当年,绕道幽冥山,是景煌下的命令吗?”
我又望向景煌,忽然一阵轻松,就像一个身负巨石的人走了千里,忽然想明白了,这块石头其实没什么用,于是一下子从山崖投掷下去那般轻松,“他总说不是,我却觉得不见得。当年他虽刚刚执掌九重天,但那些德高望重的老神仙敬他已久,如果他没有应允,那道旨意是绝对发不下的。”
絮梦的颜色越来越淡了。
“景煌或许爱我,但他心里有一杆秤,天下人加起来,比我重多了。”
“他真不愧是景昊帝君和白邈帝君的孩子。”
我想起他假装一颗蛋,骗了我一百年。
其实他的化行术笨手笨脚的,我未必真的识破不得。
我为什么就是没有识破呢?
“我们一开始就是错的。”
“絮梦,你知道什么是孽缘吗?孽缘就是……没有办法啦,只有一个人死去才能停止了。”
絮梦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剩下一双眼睛,含泪地看着我。
我跪下,重重叩首,辞别故人。
“一生太长了……”我低声说。
“可惜一生太长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小短打大概到这里就结束了,一会儿有一点后记
是he还是be咱们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晚安
后记
“好咧!二两黄金!”那人刚把钱袋子递过来,了尘就一把夺过,放在掌心里用力颠了颠,知道只多不少,于是眉开眼笑,“我们这儿,平日里可不许生人来,你今天遇上我算你运气好……咦?”
说着话,那人把斗笠摘了下来。
了尘从上到下打量了那人一番,咧开嘴笑了,“不是我说,你长得真像我一个朋友,只是他多年前和我们族长一起外出游历,至今没有回来……而且他也没你这么好看……不说了!咱们快进山吧,再晚了赶不上了!”说完,他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一路上,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路上的行人都喜气洋洋,那人有些好奇,问了尘,“这是……有什么节日吗?”
“不算节日,但也差不多!”了尘脆生生地答道,“我们青丘啊,已经好几百年没出生过小狐狸了,但是有一天啊,我三嫂子突然怀孕了,你说神不神奇?我三嫂子今天一早发动,那小家伙,也就是我侄子,大概今日就要出生了,你说,这是不是比节日更值得祝贺!”
他们两个快步向前,一直到了了尘他三哥三嫂子家,院子里已经人头攒动,等了一小会,里屋的产妇突然大叫一声
山中走兽一齐长啸,正午时分却漫天彩霞。
“生了生了!”大家高兴道。
等产婆把孩子洗好抱出来给众人看,已经是下午了。
了尘伸着脖子向内看。
“好可爱啊!”他说。
但是同时,了尘又有点狐疑。
“我三哥三嫂子不都是赤狐吗?这生出来,怎么是白的啊?”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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