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撸起她西装外套的袖子,胳膊上赫然出现青紫的瘀伤,只不过没有创可贴掩盖。
“你有心理问题?”
沈槿含着眼泪拼命摇头,我进一步追问她又不说,我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生闷气,关系都到这种程度了,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忽然想到了爸妈离婚之前妈身上也有这种痕迹,恍然大悟地问:“沈槿……该不会那个狗东西家暴你?”
她抢过我手里的纸擦眼泪,否认了狗男人家暴她,说是不小心弄伤自己。我才不信。
“可是你这么好啊,又温柔又漂亮,工作能力也很强,对老人也好,他是畜生吧,凭什么打你?我好心疼的……”
我从沈槿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拼凑出前几天狗男人喝多了,怀念沈槿怀念家的味道,到了家醉的跟一摊烂泥无差,她瘦瘦小小一只扶着醉鬼上楼,踩到了他的脚,他莫名其妙地生气、没轻没重地推了沈槿一把,沈槿没站稳从楼梯中段滚了下去,距离过短没磕到头,身上留下了青一片紫一片的痕迹。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心疼她,每次她受到伤害我都只能看她忍受着巨大痛苦。
“他醉成那样,一定不是有意的,不怪他。”她自己委屈的要命还安慰我,拥有沈槿这样的老婆他凭什么不珍惜啊!我要是他看见沈槿哭我会立刻原谅沈槿的。
“你就借这次宣泄生活和工作的不满吧,我陪着你,不丢人的。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那群男生这样了。你跟人家局长儿子碰不就是鸡蛋碰石头嘛!下次别管了。”我说。
“怎么可能不管嘛!我选择了这个职业就注定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的。”
她被学生气得哭了一场仍坚守着初心。我不理解的同时也被她的执着打动。
“在我面前都哭几次啦,还笑话我?没想到我们沈沈还是哭包呢。你这么大个人了,哭两下算了啊,你在卫生间里都知道节约用水,你这眼泪不是水啊,不值钱啊?再哭去非洲供水算了。”
沈槿被我这话逗笑,哭的时候笑出来很没面子,她就用手捂住脸。
“不许跟别人说我哭了。”
“立夏也不行吗?”
“不行。”
“我网上冲浪时候看见,女人生气会得癌症,什么乳腺癌子宫癌的,别生气了,身体是自己的,你要是气死了我怎么办?”
“盼我点好,我不哭也不气了。你回去叫同学把卷子写了,要不又耽误时间了。”我得意洋洋的说到,“你走了皇甫就组织纪律了,然后我就叫他们先写那个卷子,我把你哄回来。”
沈槿长长地叹了口气,“晚上还要答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雪,下晚自习我送你回去吧。”
我们都想逃离压抑窒息的家,可总是要硬着头皮回去迎接鸡毛蒜皮的痛击。在家的屋檐下呈现着最真实最绝望的自己,我们彼此是背叛世界离家出走的最合适旅伴,又被道德法律义务束缚于亲情的囚笼。
我们静默着不说话,知晓对方一切秘密的感觉神秘而沉重。
回到班级,同学们都在做题,只有孔哥吊儿郎当的四处看,见我回来了还问:“你没哄回来啊,你也就这点本事嘛!”
“你犯的错我来承担已经很离谱了,你还叭叭的说什么呢?”我并不像沈槿一样有顾虑,“你怎么不去道歉呢?”
照理说他会怼我,估计看我生过场大病弱不禁风,吵两句就会晕倒,就没说话。
沈槿返回教室后仍尽力装出一副平和的样子,浓重的鼻音出卖了她哭过的事实。如果她是个事多的人就好了,去找赵主任解决这个问题,也不至于爱岗敬业到还没从哭泣中缓神就接着讲课。
这出小闹剧怎样收尾都不重要了,沈槿肯定会原谅他的,否则一定程度上也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李泠然和我说,怎么会有人舍得惹沈槿哭呢,漂亮的人儿眼眶红红任谁看了都心碎。事实则是,学生才不管你漂不漂亮,该气人还是会气。
晚自习果真下起了大雪,昏黑的天空洋洋洒洒地落了许多雪花,放眼望去四处白茫茫,教室玻璃蒙上了一层水雾,每个人脑尖儿都蒸腾着热气。
快下自习的时候,我跑到走廊找沈槿,她披着件开衫毛衣看题。她见我敞开校服露出里面的衬衫皱了皱眉,“你不冷?”
“一点点吧。屋里闷。”
她脱掉毛衣,硬是要我穿在衬衫外面,我说了不冷,她却说:“我觉得冷你就冷。”
她比我大一码,毛衣穿在身上也略微宽大,被她的气味儿包围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毛衣上的香水味光闻着就知道主人品味不错。
晚自习下课后,我坐在副驾驶上吹暖风,看着沈槿上上下下地清理前风挡玻璃上的雪。她说我的病怕风寒,硬要我坐在车里。
我看光了她生活和工作上的所有不顺心,成年人的世界我一点儿忙都帮不上,愧疚和无力感包围了我,一些安慰的话在我心底排列组合,在她绑安全带的时候依次脱出:“我想变成大人,在你遇到困难时候挡在你的前面,就像今天上课时候……但我没有皇甫勇敢。”
“我不希望你成为大人。在我这你永远做小朋友吧,我可以保护你。”
爷爷奶奶都说,景枫景樟快些长大成为家里的大树,只有沈槿会说,希望我做个小朋友。
“上大学时候赵立夏说,美貌加上家庭背景好,学习成绩好,工作能力强等等方面任意一个都是王炸。她说我这么漂亮,随便发展点什么都会很不错的,可我变成现在这样,究竟是哪一步错了呢?”
我的回答是,决定和狗男人过一辈子的时候。碍于她面子薄,我的回答在心里盘旋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她像喝多了一样碎碎念,借此我也听了很多漂亮女人的烦恼:外貌出众容易被人记住,也容易被人嫉妒,工作里谨慎把握同事之间关系需要些智慧。受领导关照要参加躲不开的“局”,脑瓜必须随时转着,可惜她没有足够圆滑和聪明,主打一个沉默让人对她喜欢不起来。
“我不管,沈槿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我十分恳切的对她说。
“那是你认识的人太少,才会觉得我最好。”
“不管认识多少人你都最好。”
我俩走到我家楼下的小广场,因为晚上下雪没有人清雪,薄薄一层雪之下的瓷砖又很滑,沈槿刚迈一脚就往前倒,我拉她没拉住,也被带倒。
凉死了!我爬起来,抖了抖脖领子里的雪。沈槿更惨,脸先着地的,现在还没爬起来。
我拉着她胳膊试图把她拉起来,梅开二度,我又坐了个屁股蹲。
“我摔了屁股蹲啦,好疼!”
“你脑震荡没好多久,刚才没摔坏吧?怎么傻愣愣的?”她挣扎着爬起来,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确认我没事之后跪在地上拂去我头上和脸上的雪,丝毫不顾自己摔得比我还惨。关切的眼神触动我心底最软的弦,我双手搂住她的腰,借着脸离得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亲在了她的嘴角。
她的嘴唇并不像想象中的柔软温暖,而是冰冰凉凉带着雪花独有的甘甜味道。
沈槿被我亲的一愣,下意识地往后退,跌坐在雪中结结巴巴地问:“黎景枫你摔出毛病了?”
“没摔坏。”就算她给我一巴掌或是转身跑开我都认了。
她翻过手背要蹭,我扑上前拉住那只手,厉声阻止到:“那是我的初吻,不许蹭!”
沈槿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是该责备我还是问清楚我发什么疯,“没事,不小心亲上的不算。”
“沈槿,大家都说在初雪时候亲吻的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咬住下唇,停顿了许久,呼出的白气带着温度打在我脸上,开口说到:“下次不许了。”随后扶着旁边的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你离开他吧。我喜欢你,喜欢真实的你,还有半年高考,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让你失望。我不会嫌弃你,不会变心……真的。”我能感觉到她和狗男人早就离心了,才下决心勇敢一回,紧张时候说出的话没有逻辑,只能加个真的来表示真心。
“哎,你是摔得语言中枢混乱了吗?走吧,上楼好好休息。”
我长这么大初次萌生的爱意和所有心碎全部都给了她。她却在装傻,假装听不懂。
我坐在雪地里拽着她的腿不让她走,要她认真考虑我这番话。她开始不顾我耍赖执意往前走,校服裤子在雪上清出一条小路。沈槿还是心软了,手伸向我,“给你个台阶,站起来。”
和她混了这么久我还是知道她不愿意给人台阶下的,既然给我了我必须好好把握,迅速站起来扫掉裤子上的雪,握住她的手,“我就这样让你讨厌吗?”
“要是真的讨厌你早就甩你一巴掌,把你丢在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了。”
不讨厌我,但是不答应我。这就是她的答案?
或许是我沉默失望的样子激活了沈槿的些许愧疚,她过了一会儿说:“我的意思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过几月再说吧,我现在脑袋乱的很——家里的事,学校的事,学院的事。我不是答应过你毕业时候一定给你答案吗?我是不是没骗过你,你可以相信我的吧?”
她确实没骗过我,唯一那次溜我还是因为生病,可信度比较高。“可以的啦……我不想看你被家暴伤痕累累,也不想看你每天沉迷工作。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我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什么都不想,快快乐乐的。”
她把我送到单元楼门口,用力地环住我,“有你陪着我很快乐。好好学习,别让我操心。”
我嗓子哽住,什么也说不出,转过身一溜烟跑上楼。
第37章 疏远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我的勇敢换来了嘴角笑得发酸,一夜的辗转反侧。
再见面,她的态度像连续降温的寒潮冰雨。
我站在沈槿桌边整理前几次考试的卷子,见她水杯空了便要倒满热水,杯子没拿到手就被钳住手腕。
“黎景枫,高考越来越近了,不要总来我办公室做这些没意义的事,你休息休息看看书都好。”她低头批着卷子,一个大大的对号划过石川的选择答题卡,几分钟前我错了四个,本就慌乱的我被紧张扼住了咽喉,呼吸变得不大通畅。
我静静地望向她,希望她在开玩笑,下一秒笑出来说我好骗,又上了她的当。她见我没说话,抬头看我,眼神里的疏离和失望不像是装出来的,声音也严厉几分,“黎景枫,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
“管好你自己,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你爱胡思乱想,收敛收敛,最好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最近我婆婆那边事多,你可能要自己回家了。”
耳边的轰鸣让我一度怀疑在失聪边缘徘徊,心跳像鼓点狠狠敲在胸膛,我捂住胸口,她视而不见。
“你还傻站在这干嘛?还不回去学习?”
所有的突然都是蓄谋已久,我笑酸嘴角的夜晚沈槿也一定辗转难眠,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该如何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她在我生病那次表白时就说过,我年纪小不懂事,她不能也不懂事,她恪守原则,是我犯错在先还觉得自己委屈的,我凭什么让她难做。
除了我贴在她嘴角的那一刻,其余时间我都在后悔,初雪那天她的不愠不恼是最后的纵容,心平气和叫我离开仿佛还有回旋的余地——我不会去挽回她了,在她面前哭过太多次眼泪俨然成为最无用的手段,先逾了矩没面子死皮赖脸黏在她身边。
沈槿常叫课代表的名字变成了石川,偶尔遇到复杂问题会叫我回答,黎景枫三个字回归了人称代词本身,原有温度消失殆尽。她杜绝一切与我对视的可能,目光落在校服拉链或者耳朵上,我追寻着目光等待目光交汇的时刻,结果是徒劳无功。
抛去我对沈槿厚厚的滤镜,她是什么样的人呢,是温柔的人精儿,会把体面摆在第一位。我们的关系回归普通师生,她的体面也随之升华。
回家听爷爷说胡奶奶的三个儿子从祖国各地飞回家照顾她,老太太病好了一半。
我暗自庆幸沈槿不用再遭罪了。奶奶则是吐槽胡奶奶说话浮夸:儿媳妇比自己生的孩子好,照顾人仔细,不怕脏不怕累,日久见人心。“我不信会有这样好的儿媳!”
“以真心换真心,沈槿就是这么好的人,不用不信。”听到有人说她不好我帮她说话已经成为本能的一部分。
深冬寒气肆虐,荒芜寂静,太阳在银灰色的云块中沉沉浮浮,落寞地泛着空虚苍凉的白光,北风把松针味和冷空气味吹进了寒冬腊月。
因为高考日子越来越近,高三的寒假被削减去大部分,二十九放假,初五就回学校上课,假期只有七天。
手机上的纪念日提示我躲进沈槿的貂皮大衣里已经过了365天。我犹豫要不要保留最后的体面致以她新年的祝福,屏幕都熄灭了还是“新年快乐,万事胜意”几个字。在我把消息发送出去之前,她的消息先一步飞过来,和去年一样数额的红包。
“盏盏,新年快乐。我的心意,一定要收下。”
许久未联系一个红包就是心意了,她还把我当小孩糊弄。
我不想收。在过年的喜庆氛围中不顾她大人的面子,扫兴回复:“心意收到了,红包就不领了,也祝沈老师新年快乐。”
以她的性格定会说我客套,然后她秒回到:“心意收下就好了。祝假期愉快。”
她像以前一样阴阳怪气我也好,视而不见也好,偏偏用长辈的身份关心我,以前套近乎的利器变成枷锁套在我身上挣脱不开。
算了,无所谓了,希望我的拒绝会让她难受一会儿,虽然很大程度上造不成任何伤害。
回学校后赵立夏良心未泯地在元宵节晚上安排放烟花,给高三生喘息的时间也留下美好的回忆。
当天我获得百词大赛一等奖,被叫去礼堂领奖,沈槿的梦算是准了吧?我站在台上迎着闪光灯露出假笑,目光在台下的人群中搜索沈槿的脸,她一定不会在。颁奖结束后英语老师拉着我在同事面前炫耀,黎景枫是她教出来的学生,有天分又努力,她为我骄傲,还要我分享学习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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