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那件事,是王上在联合长公子一起做戏吧?”
蒙毅有点惊讶: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朝中聪明人不少,但除了提前和王上串通好站出来谴责楚国的王绾之外,其余人都没发现端倪。
李斯心说他能猜不到真相嘛,他可是唯一一个看透了公子本性的倒霉蛋。
这个蒙毅怎么回事,在公子身边都待了这么久了,还没被公子收伏吗?
李斯酸了,凭什么只有他被公子吓唬过,蒙毅就没有?
于是李斯也跟着郁闷了起来,不甚走心地听着蒙毅边喝酒边大吐苦水。
不就是王上被公子带坏了吗,多大点事。有公子那种人在王上身边,这都是迟早的事情。
两人相对喝了半宿的闷酒,李斯喝醉了,蒙毅还没醉。
武将家族出身的就是酒量好,蒙毅帮忙把李斯送回了卧房内,自己挥挥衣袖离开了。
今晚痛饮三百杯,又将心中郁气尽数吐了出去,感觉心情畅快了不少。
公子说得对,能替国库赚钱才是最重要的,手段如何无需在意。他们大秦本也不是什么君子做派的国家。
第二日当值的蒙郎中令恢复了神采奕奕的状态,甚至开始思索如果真的有别国说客跑来贿赂自己,自己该怎么演好这出戏。
却说巴蜀之地。
扶苏派去整编商队的人手在当地进展十分顺利。
巴蜀这里的商人数量不少,大多都没有太硬的靠山。所以打出长公子的名号之后,不仅是吕不韦旧部群起响应,很多零散的商队也纷纷来投。
在这些人之中,另有一名身家颇丰的女子,名为清。
因她是巴郡人士,当地人都称她为巴清,对她很是推崇。
巴清早年丧夫,后来接手家族产业,开始了自己的经商之路。她在此道上颇有天赋,如今已是身家巨富,令人不敢小觑。
正所谓达则兼济天下,这些年巴清一直在凭借自己的雄厚财力保卫一方百姓。
也是因此,她在巴蜀的名声非常好。
像这样的大商人,其实对于依附权贵的迫切度没那么高。她早就经营出了自己的官场人脉,否则也没办法安稳经商。
但作为一介商人,谁又能没有野望呢?
巴清并不满足于现下的成就,她还想将自己的商业版图发展得更加辉煌。
偏偏,大秦是奉行重农抑商的。
若非当年吕不韦凭借商人之利给大秦带来了足够的好处,如今的秦国可能还在继续压制商贾。
不过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吕不韦犯事全体商人遭殃。看大秦如今的事态,似乎又有重新开始打压商贾的意图。
这个时候长公子遣人来组建商队,那就是向所有人传递了一个讯息——长公子对商贾之流没有偏见。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有长公子在,哪怕现在商人被暂时压制,日后也总有起复的机会。但如果长公子没能承继大统,那日后什么情况可就说不准了。
思来想去,巴清决定赌一把。
她不敢说自己能否为公子的继位出多少力,最起码能让公子手头有更多的余钱去部署事务。
而且即便长公子日后没能继位,她的投资也不一定就亏了。
新王哪怕打压兄弟,只要兄弟自己有本事,也能得封君侯,在朝堂中占有一席之地。
昔年赫赫威名的战国四公子,又有哪个继承了王位呢?他们只是靠自己的本事被封了君,最后将自家王上的风头几乎全部盖了过去。
焉知长公子不能成为下一位“君”?
消息传到扶苏这里的时候,巴清已经作为商队的领头人,将那些零散的队伍整顿完毕。有她的统筹指挥,扶苏以后完全不必为此事烦心,只要将命令传达下去就行。
扶苏有点意外:
“果真是巴清?”
这位女子在秦王政一统天下后主动献上了海量的水银,为始皇陵的修建出了大力。不过当时秦国境内还是以抑商为主,所以巴清此举也有花钱消灾的意图在。
作为战国七大豪商之一,她的能力毋庸置疑。在扶苏继位并选择放开商业限制之后,各地都涌现出了不少被她的事迹所激励的女商人。
大秦能在战国乱世之后只花三十年就进入平稳的盛世,这些商人功不可没。
光靠休养生息只能缓慢恢复,商业却能迅速盘活一堆穷困潦倒的地界。
其实看看齐国有多富庶就知道了,齐地是出了名的商业繁荣。
想要防止农民大量弃农从商,并不只有抑商一种手段。事实上很多农人根本没有去经商的胆量,他们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只要能做好必要的防御措施,商禁还是可以酌情开放的。
扶苏对手下人吩咐道:
“巴清是大商人,不好怠慢。你让她送个靠得过的下属来我身边,方便我们日常通讯。”
下属只当长公子是想借此拉拢巴清,毕竟别的商贾都没有派人到公子身边的殊荣,也无法直接与公子联络。
殊不知扶苏这是想越过楚系人手,直接和巴清搭上线。到时候无论他想找什么人、找什么东西,都不用担心泄露给别国。
巴清是个很聪慧的女子,她知道什么消息该保密。
第15章 一条产业链
巴清很快就收到了长公子的亲笔信,让她想办法在齐国寻找一个匠人。
此时天下还未一统,诸子百家仍然处在最后的辉煌时期。匠人虽然地位偏低,却也没到后世被儒家打压之后那么严重。
齐地繁荣富庶,少有战乱,正适合各种技术的研究和发展。
巴清收到消息后,并没有单单只向商队下令寻找会造纸的匠人。
而是表示:
这纸我不曾听过,但观长公子的传信,它必然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既然纸有这么大的作用,未可知齐地是否还有旁的东西。你们去了之后多搜寻一些稀奇古怪的匠人成品回来,我好拿去献给公子。”
他们自己或许看不明白某个工艺品的用途和价值,但是没关系,公子目光长远,必然比他们懂得多。
这些物品收集回来,但凡有一个能起到大作用,他们就是立了大功。而哪怕没有一样如纸般重要,好歹也是新奇的玩意儿,公子或许会喜欢呢。
能经商的人几乎没有傻的,一下子就明白了巴清的意思。
当即就有人说道:
“咱们还有去楚地的商队,我听闻楚地也有很多奇异的工艺品。”
巴清当即点头:
“无论去哪一地,都着重搜寻一番。天底下的匠人不可能都在齐地安居,各国总有藏龙卧虎之辈。”
于是,自巴蜀而起的商队在扩充规模之后,浩浩荡荡地东出函谷关,开启了他们搜刮各国技术的道路。
此时的六国并未关注这些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分散成小商队出关的人们。
出来的是商人又不是士兵,又是小股商队不成气候。难不成他们其中还能出个吕不韦那样的人物?大秦哪有这样的好命!
出关后的商队在不起眼地位置集结成大商队,特意换上了齐地的装束,开始奔赴列国。
这是巴清很久之前就想出来的主意。
天下皆知齐地自管仲起就成为商业最发达的地区,直到如今依然有众多豪商巨贾在那里安家。太平繁荣的土地上更有利于商业发展,各国寻常时候也没兴趣去找齐国的麻烦。
因此齐国商人往来于七国之间,不仅很少遭受各国贵族的打压,还颇受欢迎。
大家都爱从齐人手里购买各种奢侈品,楚国爱美,这种风气尤甚。
如今大秦兴兵讨伐韩国,正是气氛紧张的时期。顶着秦人的名头出去贸易,只会被各国恶意扣留打压,倒不如披一层伪装。
巴蜀地区的秦人从外貌上和关中地区的秦人不太相同,也不容易让人联系起来。商队里的人时常来往齐地,无论是说齐国语言还是模仿齐地的口音,都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这一次去齐国寻找造纸匠人事关重大,巴清便亲自带队赶赴齐国。
她在齐地甚至曾经置办有田产,命人伪装成她的家仆亲属居住其中。任谁过来调查,也都会认定她就是扎根在齐国的大商人。
对于巴清来说,整个齐地她都非常熟悉。商业版图早就悄悄渗透到了各个城池,只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为了避免引起注意,这些布置平时都比较低调。
现在到了需要动用人手的时候,这些长期在齐国各地搜罗合适商品的下属直接就可以转去搜罗匠人。
扶苏再一次收到巴清来信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
信中表示并未在齐地寻到发明了造纸术的匠人,不过他们找到了其他匠人,可以参与造纸术的改良。
扶苏传给巴清的信里有简单提及过造纸的流程,巴清发现找不到人之后,立刻转变了思路。
七国乱世,人才流离,或许他们要找的人早就离开了齐地。与其大海捞针似的继续找对方,倒不如拿着公子提供的简易流程找人改进。
任何技术都不是发明之后就达到巅峰的,总有一代代人的改良。既然原发明者找不到了,那就跳过获得详细步骤这一环,直接开始改良。
反正公子也说了,这个流程基本是完整的。只是制出的纸张比较粗糙,不便书写。
公子连改进方向都说出来,那还有什么难度?直接寻找能把纸张制作得更精细的匠人不就完了?
巴清细细研究了造纸流程之后,把重点放在了如何将纸浆原料打得碎、如何制作出更适合捞纸的纱网以及如何培养出手更稳的抄网匠人上。
打碎纸浆需要改进的是工具,齐鲁之地缺什么都不缺改进工具的匠人。
先不管他们能不能改进造纸工具,把人带回来再说。这里用不到,别的地方也迟早能用到。
巴清带着数十个匠人家族集体迁移回了秦国。
扶苏被她带来的人数给惊到了:
“多少家?”
侍者回话:
“三十七家。”
是三十七家,不是三十七人。每一家都是拖家带口而来,其中除却正当壮年的男女之外,更有老一辈匠人和新一代正在学习手艺的新鲜血液。
虽然如今的匠人传承还趋于保守和封闭,讲究技术不外传,只在家中世袭。但扶苏觉得无所谓,只要想法子让这些家族壮大、人数增多就可以了。
工匠在被打压的情况下,他们的作品大多售卖困难。为了避免自家人相争的情况出现,可能会选择只将技术传给其中一脉。
可只要大秦对匠人的需求越来越多,那么人只会不够用,绝不至于传承者太少导致后世断代。
现在他们只传自家人不要紧,家族人多了总有愿意外传的,或是愿意和别家一起讨论、分享与改进的。
敝帚自珍并非好事,但想打破技术垄断须得一点点来。
扶苏寻找匠人的事情并没有瞒着秦王政和蒙毅,是以扶苏看完传信之后,又递给闲着的蒙毅观阅。
蒙毅看完后与有荣焉:
“齐地只是表面和平,如今我大秦已经展露出了獠牙,自然有聪明人意识到齐地也已不如当初安全了。”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匠人愿意举族搬迁,谁都能看出来,日后秦国境内才是最安稳的地方。
即便担忧秦国树敌太多被攻入关中,那也不要紧。巴清许诺将他们安置在巴蜀之地,那里有天堑阻隔,敌军很难攻进来。
二十多年前都江堰修成,自此蜀地开始成为天府之国。匠人们对此也有耳闻,这样一个地理位置优越、粮食产量丰足的地方,正适合躲避战乱。
由此可见,当年秦惠文王命张仪、司马错主持灭蜀之战有多明智。
扶苏也感叹道:
“幸有巴蜀粮仓,否则关中苦寒,哪里能支撑大秦东出。”
惠文王之子昭襄王,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折腾六国,依仗的除却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虎狼之师外,蜀地的粮草支援也功不可没。
要知道那时候还没有郑国渠,关中地区还未能成为千里沃野。
现在秦王政的条件比那时候更好,既有巴蜀又有关中。两大粮仓同时供粮,也难怪其他各国打完仗就元气大伤,秦国却能连年征战,一个接一个打过去,都不用怎么休养生息。
扶苏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父亲:
“昔年父亲加冠亲政时,西边不少戎人部落似乎进贡过牛羊牲畜?”
秦国早把周边的戎人打服了,不说昭襄王,就是祖父庄襄王子楚,在位仅三年也依旧武德充沛到令六国头疼。
是以秦王加冠这等大事,周边部落哪里敢怠慢。为了讨好大秦,自然得主动奉上贺礼。
秦王政闻言放下竹简:
“你这是看上了他们的牛?”
扶苏笑了:
“战士在外征战,耕田的劳力难免不足。只靠留守家中的妇人,属实艰难。若有大量耕牛下放给乡里,便能解决这一烦恼。”
要让戎人进贡马匹不容易,马匹是战争刚需,戎人可能会因此暗生不满。虽然大秦不畏惧这些,但灭六国期间还是少些波折为妙。
牛则不同,先秦时期很多诸侯得到牛的进贡后根本不会想着分发给下头的黎庶用来耕种土地。他们只会把牛宰杀了,用于祭祀天地和先祖。
当初亲政那次送来的牛就拿去祭祀了,很是可惜。
这种行为实在浪费,扶苏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他觉得拿点羊头祭祀就差不多了。剩下的羊肉可以烹饪分食,牛马则更是有其重大用途。
秦王政对祭祀比他儿子上心得多,不过最近并没有需要祭祀的地方。
他略一沉吟,便道:
“韩国将灭,如此大喜之事,戎狄怎能不奉上贺礼庆祝?来人,将寡人的意思传达给诸戎,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西边的戎人少有能耕种的土地,牛对他们来说就是平时用来宰杀吃肉的。秦国索要牛羊不是什么大问题,更何况这次还只要牛不要羊、马。
接到传讯的诸戎听到一半就被吓着了,以为秦国想索要马匹。
他们会这么想很合理,毕竟秦国在打仗嘛,打仗那肯定是战马越多越好。而且打仗还有消耗,更需要新的战马填补了。
大家都在琢磨该怎么想法子减少进贡战马的数量了,猛不丁峰回路转,原来要的是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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