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却说父亲英明神武,定然能想到不错的法子。现在想不到就先休息一会儿,左右他们还有很长时间慢慢想。
他又提起即将进入的上郡地界:
“蒙恬将军之前在河套驻扎,听闻父亲要途径上郡,已经赶回来了。过些日子便能见到他,届时让蒙将军派一些信得过的士兵随行。”
上郡原本是大秦的边境,河套收复之后就成了内陆了。偏偏河套地区并没有并入上郡,而是并入了隔壁的北地郡。
北地郡如今归李信统领,蒙恬属于跨区轮值。
如今两位将军都在河套边缘督建长城,这个长城是要从无到有修建的,一时半会儿修不完。
但无论如何,上郡的长官名义上也是蒙恬。所以陛下要途径上郡,蒙恬必须得回来接驾。
正好,他也要过来汇报一下河套的事宜。
既然从咸阳带来的守卫不够靠谱,那就问蒙恬要点人。蒙恬的忠心毋庸置疑,他派来的士兵不仅能力足够,也绝不可能混入刺客。
太子殿下故意说道:
“让边郡大将的亲卫随行,那些近卫瞧见有了竞争对手,自然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毕竟再不谨慎起来,近卫都要被蒙家军顶替了,而且还有掉脑袋的风险。
始皇被他逗笑了:
“又出馊主意!”
经过今日的事情,那些近卫自己就会认真起来,哪里用得着找个外部威胁出来吓唬他们?
太子这是故意说俏皮话哄父亲开心呢。
扶苏眨眨眼:
“那父亲要不要问蒙将军讨几个亲卫?”
始皇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可以找几个过来贴身保护爱子,他也更放心一些。
何况他家太子明显是等着看近卫的笑话,自己这个当爹的怎么能不配合一番呢?
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车队再次启程的时候,蒙毅上车来汇报驰道一事的调查结果。
蒙毅禀告道:
“这一片的道路确实都是旧路,以前也是有好好修整过的。”
毕竟是内史郡的官道,对大秦来讲是境内走得最多的。如果连都城附近的路都不好好修,那还当什么官?
这边可和天高皇帝远扯不上关系。
之前朝廷发话要修路时,县令派人来勘察过。觉得旧路很严实,可以接着使用,不用特意毁了再新修。
所以他只是填了车辙,把车辙的部分夯了一下。最后平整道路,做出这是一条新路的模样来。
这么一番折腾,自然可以省下大量的经费。那些经费一部分进了县令的腰包,还有一部分则拿去填了别的窟窿。
有些县是这样的,之前的长官管得不好,留下不少烂账。后继之人除了想尽办法补上去,也没别的法子。
捅出去吗?
不是所有人都敢捅破的。
尤其前任背后有势力的时候,得罪他一个,就是得罪那一大家子。更何况有的时候自己就和前任有亲戚关系,只能给对方擦屁股。
这次的县令自以为聪明,找到机会平账了。要是没个修驰道的钱,他恐怕只能学着前任一起弄个表面光鲜出来,然后等自己任期满了丢给下一个倒霉蛋接手。
可是县令错估了一件事——
“县令贪了一点钱,底下征伐民夫的人也贪了一点。监督修路的管事再贪一点,发下去修路的钱就不够了。”
你贪一点我贪一点,本来填辙痕绰绰有余的钱,变成了只够勉强修完这段路。民夫拿到的徭役钱少了,做工时自然不会特别细致。
管事自己也觉得这条路挺好的,不用仔细修,于是没人紧盯他们。大家想尽办法偷懒,路就修得马马虎虎。
哪怕管事盯得紧也没用。
钱不够,修路的材料都凑不齐。土路也不是随便哪里挖点土就能修的,朝廷发下来的钱可不只是给民夫的工钱。
本来只夯实车辙的部分就不如夯大片的路段容易,车辙细细的,夯起来很费事。
古代修路是把土盖上去之后,用重而平整的石块反复砸,把它砸得严严实实,这就叫“夯”。
可是这样一来土层的厚度就会降低,需要不断填新土来抬高路的厚度。
现在土都不够,夯什么?
留了足够的土把整个路面夯平整了,假装这是一玉文盐条新路之后,大家就各自散去了。至于辙痕那里不是夯实的土而是单纯填上了浮土,大家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然而这种事情是瞒不了人的。
马车来来往往,会把浮土都压实,重新露出旧辙痕来。
联通直道的这条路随着直道修建完成,来往的人越来越多。走的车子多了,车辙被进一步加深,加深的速度远超县令预料。
本来县令还想着这条路修过后能多撑一段时间,说不定可以撑到他重新凑够钱再修一回。
没成想始皇帝第二次巡游就走这里过。
县令自己很少往这儿来,倒是不清楚车辙的情况。看到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直接忘了要提前下马的礼节,一路狂奔到了太子跟前。
然后脑子一抽,就忘了自己先前想了一路的借口,张口就自爆这是条旧路。
扶苏听着这曲折的故事,夸赞道:
“真是精彩,明日写下来传往大秦各地,让优伶表演给大家看看。”
蒙毅一听,也跟着额头冒汗了:
“殿下说笑了……”
这故事放出去,哪里是给大家欣赏的,分明是拿去吓唬各地县令的。毕竟挪用公款这种事情,肯定不止一个人做过。
作者有话要说:
扶苏:不精彩吗?孤觉得很精彩,值得全天下都欣赏欣赏(微笑)
第125章 束发
扶苏说到做到。
他当天就把事情交代了下去,于是消息快马加鞭传到咸阳之后,冯去疾收到了两个指示。
第一个来自陛下,要他查清驰道一事的来龙去脉,把所有犯事之人全部捉拿。而后排查全国境内的所有驰道,修路是个油水很足的事情,伸手的人必然不止这一个。
始皇之前未必不知道有人在修路上阳奉阴违,只是不曾料到那些人这么嚣张。
秦朝新建,有很多事情要忙,他把精力放在了那些大事上。如今亲眼看到驰道的情况,才意识到那些人比他预想中的还要胆大包天。
既然如此,那便不能继续放任了。
要一次性把所有贪官污吏都揪出来不太可能,但借驰道一事发难,至少可以揪出一大批来,震慑其他官吏。
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根本不可能做到所有官吏都清正廉洁。
所以治理国家要抓大放小,小处有空再管,重点放在大事上面。始皇帝需要的是底下的臣子不敢在重要的事务上伸手捞钱,譬如赋税、赈灾等等。
先从驰道开始抓,下一步要抓的就是负责收税的官吏。
一个一个来,不着急。
这个指示还算是正常,冯去疾看完之后心里就有数了。他飞快安排好人手,有条不紊地处理起来。
可是另一个来自太子殿下的指示,就让冯去疾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太子殿下让他安排优伶全程跟进查案,而后把这个曲折离奇的故事编排成戏剧,拿去全国各地表演。
冯去疾:?
冯去疾隐约猜到了殿下想干什么,他理解不了的点在于,为什么太子殿下能想到这种馊主意。
别人遇到这种事情,想帮人昭告天下,都是写文章批判。殿下格外与众不同,他想的是直接让人表演出来。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处理法子够狠的。
写文章有什么用?那些人厚脸皮点就当没看见了,显得像是无能狂怒似的。
何况庶民又不识字,文章只能给贵族看。贵族们看了保不准还觉得大秦的监察官吏无能,这样的事情居然一直没发现,居然闹到巡游的始皇帝跟前去了。
可是演出来就不一样了。
贵族一向觉得优伶低贱,且先秦时期的优伶表演大多以滑稽为主。他们会把故事改编得生动好笑,将某些人刻画成丑角。
在这个故事里,丑角自然就是伸手捞钱的那些人。看到这个表演的贵族倘若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很容易就会代入自己。
想想自己贪污的事情被查出来之后,也要像现在这样被优伶拿出来表演,逗乐低贱的庶民,那些官员能羞愤而死。
冯去疾摸了摸胡须:
“如此一来,本就不贪的官吏也会跟着引以为戒。”
太子殿下真的很爱用杀鸡儆猴这一套。
冯去疾的孙儿听祖父分析了一通,脸上露出了憧憬之色:
“太子殿下真厉害啊!”
冯去疾认同地点了点头。
孙儿又道: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入朝,我也想见见太子殿下的风姿。”
冯去疾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
“你很崇拜殿下?”
老天爷,崇拜谁不好崇拜殿下。始皇帝陛下在那儿呢,崇拜他不好吗?
冯去疾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觉得自家的这一辈要长歪。但他身为臣子又不好直说太子他不做人,你不要跟他学。
冯家孙儿毫无所觉地点了点头,掰着指头开始数自己什么时候能去蒙卿身边当个议郎。
他年纪太小了,不仅没赶上之前那几趟的议郎填补,就连太孙殿下的伴读名额都没轮上。
本来想着可以给公孙琼琚当伴读的,结果琼琚婉拒了。他说自己不需要伴读,伴读太吵闹了,他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
再往下的公孙就是南嘉了,还是个奶娃娃,根本指望不上。
冯家孙儿就这么错失了常驻秦王宫的机会,每每想起来都很惋惜。他不止一次地遗憾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生几年,现在十岁出头连议郎都当不了。
冯去疾呵呵一声:
“你老老实实在家里进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孙儿不信邪,还追问:
“其他公子真的不需要伴读吗?”
他记得有几个公子公主的年岁比太孙还小些呢,都是灭韩之前刚刚出生的。
冯去疾道:
“他们自己玩就行了,不用别人陪。更何况现在他们都住在咸阳宫中,太子殿下居于玄宸宫,你照样见不着人。”
打发走了孙儿后,冯去疾就去问了老妻,孙儿为什么那么崇拜太子殿下。
他妻子便答道:
“还能因为什么?咸阳城中的流言你没听过?”
都城中总有关于太子殿下如何仁孝的消息流传,但最近多了一些新的流言。说的是殿下的功绩,全是实打实的东西,不像之前那般飘忽。
以前问起来,谁都知道太子仁孝。但具体怎么仁孝的,知道的人并不多。
而现在,众人都对太子的功绩如数家珍,不少年轻一代听闻后自然心生敬仰。毕竟殿下才二十多岁,和他们差不多同龄,对比之下更显得殿下优秀。
冯去疾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流言是谁传的?”
好端端的宣扬什么太子殿下的功绩,这岂不是刻意离间陛下与殿下的父子感情?
冯去疾连忙派人去仔细探查。
然而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人故意使坏。
这件事似乎就是个意外,有人受了殿下恩惠所以心生感激,替殿下宣传一番,仅此而已。
李斯那边有专门的人盯着舆论风向呢,都是太子殿下的心腹。流言传开后他们第一时间追根溯源过,确定并非恶意散播。
“那殿下的人怎么不曾制止?”
冯去疾不解。
太子殿下又不是那等爱听旁人歌功颂德的性子,既然都发现了,没道理放任不管。
李斯留在都城的副手答道:
“殿下原是要管的,可陛下不让。”
太子殿下几乎不会瞒着始皇帝陛下任何事情,所以当初手下人去回禀时陛下就在现场听了个全程。
听完后陛下就说,既然不是恶意传播,且这些确实是太子的功绩,那就让他们传吧。
总有人觉得他会小心眼计较这些,那就让他们看看,天底下就是有他这种不会忌惮儿子的亲爹存在。
更何况,他家爱子辛辛苦苦为大秦做了这么多贡献,凭什么要为了旁人的言语委屈自己,连功绩都不能宣扬?
始皇帝想要自己青史留名,也想爱子和他一起青史留名。他年若有后人回忆先辈风采,必要将他们父子一并提起。
冯去疾:……
陛下还是如此任性啊。
算了,当爹的都不在意,他管那么多干什么?
冯去疾回到府中,又碰见孙儿在和小伙伴激动地分享最新听到的太子事迹,也就是驰道这事。
还扬言说以后他也要学习殿下,多去各地走走。假装成普通庶民,偷偷抓那些贪官污吏的小辫子。
——在最新流言里,太子殿下是微服私访出行的。因此县令未曾防备,没有提前遮掩好驰道的异常。
还别说,听着怪合理的。
至少比王驾大咧咧路过,结果驰道的问题就这么摆在明面上要合理得多。大约传播故事的人也觉得这样才合乎逻辑,于是进行了艺术加工。
可惜现实就是这么魔幻,很多离谱的事情反而都是真实发生的。
冯去疾觉得更糟心了。
陛下把儿子养成那样,不管管也就算了。现在还任由流言传播,眼看要带坏一大批小孩子。
唉,天家臣子就是这么为难。
假装成庶民到处乱跑也太危险了,他孙子到底有没有脑子?怎么什么流言都乱信!
冯去疾走过去把孙儿训斥了一顿,告诉他流言里真假难辨,他要自己学会分辨,而不是一味地跟着学。
孙儿撇撇嘴:
“我当然知道微服私访是假的,父亲都和我说了。我只是觉得这样做确实可以看到很多被藏起来的问题而已,反正我以后是要当御史的,或者郡监也行。”
他觉得和祖父一样当丞相又吃力又不讨好,连巡游都没办法跟着出去。不像御史,监察百官,听着就很威风。
冯去疾气了个倒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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