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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量快速擦了一遍，替公冶长换了身中衣，将打湿的布条叠成小方块放在公冶长的额头上后，便坐在床边，呆呆望着公冶长。
忧思过度……吗？
淳于量苦笑，子长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
公冶长的梦中。
不过是一闭眼的功夫，公冶长又回到了记忆里那个空旷的大院子里。
他此时坐在树下，坐在那个据说是哥哥同娘亲为他做的小秋千上。
公冶长久违地摇晃起这小秋千，记忆也被拉到了这个时间点。
他与哥哥公冶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哥哥是庶出长子，从小被皇后扶养长大，而在哥哥五岁时，皇后，也就是他的娘亲生下他后便因失血过多离世了。
他从小都是被哥哥公冶律带大的。
公冶长出生的时候，季国并不是怎么太平，那时的权家仍旧是只手可遮天。
公冶长正回忆着，一个人的影子便将他完全笼罩住了。
公冶长抬头，就瞧见了公冶律。
公冶律如往常一样，伸手温柔地揉了一下他的发，紧接着便在他面前蹲下认真问道：“小五啊，哥哥问你，你想当皇帝吗？”
啊，他想起来了。
这时，他的其余哥哥都开始争夺皇位，公冶律之前是没有显露过这个意思的，直到争位的其他皇子与权家相斗期间危及到了他。
公冶律突然有一天就这么问了。
像傻子一样。
哪有人争位之前，还要找弟弟先问一下的。
公冶长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他说想，哥哥就会全心全意帮他。
公冶长笑了下，同记忆里一样，毫不犹豫回道：“不想，哥哥，与其当天天都要处理各种事务的皇帝，小五更想哥哥当皇帝，然后小五当个闲散王爷，去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嗯，闲散王爷啊，那哥哥会努力的，努力让小五当个能够自由自在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闲散王爷。”公冶律笑着许诺道。
公冶长应了声“好”。
眼前场景快速变化，公冶长再看清眼前时，就发现自己坐在了案前，正临摹着什么。
这回不等公冶长开口，站在公冶长面前的公冶律开口道：“小五啊，人生在世，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其余的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所以如果有一天，有喜欢的人了，就带给哥哥看看，哥哥想看。”
啊，这个时间点，是哥哥察觉到了他喜欢男人的时候。
“嗯，我会的，哥哥。”公冶长听着自己如此回道。
可在此之后，不久，权臣造反，公冶长趁机偷溜出临淄城，赶去青州城搬救兵。
公冶长如此想着，场景再次变化。
他出现在了一间破庙里，此时破庙外正下着瓢泼大雨。
公冶长觉得冷极了，他心中疑惑，梦里的感觉也会这么真实吗？
公冶长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已经全湿了的下半身衣物，又打量起破庙里其他逃亡的人。
去青州途中，他身上的衣物早就脏乱不堪了，而干粮也早就吃完了。
公冶长正想着，他的肚子居然就叫了。
真是奇怪的梦啊，连饥饿感都如此真实。
公冶长的肚子叫了又叫，起初他还想捂着，到后面就懒得管了，只是不由有些委屈地想，要是思明也在这梦里就好了。
公冶长想着，一只小黑手拿着一半不算特别干净的馒头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漂亮哥哥，你、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吃这个。”软糯糯的声音跟着传来。
公冶长抬头看去，终于看到了一直在别人嘴里存在着的小黑伙子。
这……是思明？
公冶长没忍住笑，接过了那馒头，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公冶长吃了一口馒头，将馒头咽下后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坐我边上吧。”
眼前这个黑不溜秋的小思明默默在他边上坐下了，却又怕继续弄脏他的衣服，于是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
公冶长侧头打量着小思明，发现他的眉眼其实从小到大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只是肤色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了，变成了他第一眼就喜欢上的样子。
好可爱啊，黑黑的小思明。
“漂亮哥哥，你、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小思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
公冶长的饥饿感缓解，遇到了思明后，心神也放松了下来。
公冶长逗小思明道：“因为你很可爱啊。”
小思明抬手遮了脸道：“哥哥别笑话我了，我知道我长得没那么好看。”
“就是很可爱啊，所以小可爱，我该怎么称呼你？”公冶长继续逗人道。
公冶长瞧着小思明黑黑的脸上冒出点红意，心里乐得不行，思明长大了都不好逗了，因为一逗急了，到最后被压制住的人恐怕还是他。
所以……他这是慢慢回想起来与小思明的回忆了吗？
他忘掉的，只有思明一个人记得的那份珍贵的回忆。
啊，有点期待了。
“你、你可以就叫我小黑。”小思明开口道。
公冶长伸手故意揉乱小思明的发道：“小黑啊，所以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啊？”
小思明有些难过地出声道：“大家都跑出来了，人太多了，我不小心和爷爷走散了。”
“这样啊，那你找到爷爷之前，先和我一起走怎么样？”公冶长主动开口道。
小思明不太确定道：“可以和你一起走吗？我、我是要回青州的，青州没那么多人想去……”
公冶长又捏了一下小思明的耳朵道：“你放心，我就是要去青州的，所以我们就一起走吧。”
小思明听着他也要去青州，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但跟着便有点担忧道：“你放心，我个子小，吃得很少的，也会很多东西的，如果要一起走的话，你、你不能抛下我的。”
公冶长听到“抛下”两个字，哪怕是在梦中，眼神都冷了下来。
所以在遇到他之前，和别人一起走过，又被抛下了？
“我不会，我永远不会抛下你的。”公冶长认真道。
哪怕这只是一场梦，他也绝不会抛下他的。
公冶长说完，就瞥见小思明身体抖了抖，紧接着他双手抱住自己，反而离他又更远了一些，明明靠近他会更暖和一点。
小思明的那点动作，瞧得公冶长鼻尖一酸，他揽过小思明，将小团子抱到了怀里，小声道：“小黑，我有点冷，你让我抱抱吧。”
小思明身体本来有些僵住的，听到公冶长说冷的时候，又放松下来，任由公冶长抱住。
所以啊，当初是思明先靠近的他啊。
那思明，又是为什么对他那么执着呢？
公冶长闭了眼，笑着想，只凭“漂亮哥哥”四个字，他想，至少有一部分原因，他已经知道了。
没想到小时候的思明还是个“以貌取人”的孩子。
第80章 皇家密语二回：扶持向前
公冶长在梦中抱着小思明，听着雨声，很好的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破庙里便没人了。
怀里的小思明也没了。
公冶长惊慌一瞬，正要起身寻找，一旁的小手又伸了过来，公冶长侧头看去，就瞧见了一手的泥巴。
小思明见公冶长看向他，默默出声解释道：“你、你长得还是太引人注目了，路上被人发现，会被欺负的，还有衣服也是。”
公冶长眼神柔和下来，弯了下嘴角道：“好啊，那你帮我再抹一点。”
小思明严肃点头，站起仔仔细细将他认为好看的地方涂抹了个遍，结果便将公冶长的整张脸都涂上了，公冶长好心情地接受了自己变成了个小泥脸。
又听小思明的话，把身上好布料的衣服扯得更破烂了一些。
两人稍稍整理了一番，就从破庙出发了。
暴雨过后，便是烈日。
公冶长牵着小思明的手混进大路的人群中，随着人群缓慢走着。
空气中的热潮不断地汹涌而来，公冶长同小思明的步伐越来越慢。
脚下的土地越发滚烫，鞋底好像都快融化了，每走一步都如同走在热的油锅上一样。
脚上的人身体如同在蒸笼里一样，头上还顶着过分耀眼的日头。
明明是雨后，却完全没有一点雨后的清爽。
公冶长只觉热的脑袋发昏，嘴唇都干裂得炸开了。
这感觉过分真实，公冶长一时之间真的都分不清究竟哪里是现实了。
公冶长拉着小思明，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的手突然一空。
公冶长无神往前走了几步，意识到了才转身去寻人。
小思明倒在地上，紧闭着眼，粗喘着气，已经完全热晕头去。
公冶长连忙走过去，察看小思明的情况，许是昨天淋了雨，今天又顶着日头没休息过，小思明额头滚烫，嘴唇也都和他一样炸开了。
身边的人见有人倒地了，起初是想围过去的，瞧着有伙伴后，又散开来继续赶路。
公冶长将小思明背起，继续往前走，他时不时确认小思明的情况，确认人还能坚持后，终于在日头下山的时候，两人到了一处山林中。
山林或有猛兽，是危险的，可流亡之时，和人待在一起反而更危险。
公冶长隔老远，就瞧见一群人，大口吃肉喝汤，而那肉汤带着股腥涩气，让公冶长的脸不由白了又白，果不其然，下一刻公冶长便看到那盛汤的勺里盛上来一大块骨头，人的骨头。
公冶长猛一阵反胃，背着小思明立刻跑远了。
夜里温度稍稍降下来一些，公冶长将小思明放下，再察看状况，在发现小思明极度缺水后，公冶长没多犹豫，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探进小思明的唇间。
小思明下意识地吸允着，公冶长抱着人，望着周边的环境，在这样的地方，应该会有退烧的草药才对。
公冶长顺着感觉会有草药的地方一路找过去，最后在一小坡上找到了。
公冶长欣喜地去够草药，可没想到一下踩空，公冶长攥着草药，紧紧护住怀里的小思明从坡的那一边滚了下去。
坡的那一边很陡，又有不少小树枝和碎石，公冶长滚下去后，只觉浑身都疼，停下时，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公冶长眼前发黑了好一会儿，等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后，立刻将草药碾碎，塞进小思明嘴里，让他咽下。
公冶长做完这一切，才发现脸上好像有些许湿润流了下来。
公冶长伸手一碰，沾得一手的血。
明明他早就不怕血了的……
可偏偏现在眼前发晕，脑海里又浮现出刚刚看见的人骨。
公冶长再次感受到了强烈的反胃感，这回再忍不住，趴伏在一旁干呕了半天。
小思明便是在这时苏醒，瞧着公冶长见血干呕的模样。
公冶长缓过来些后，闭眼不再看手中的血。
小思明瞧着公冶长身上比之白日里，又破了很多口子，尤其是脸上，还流了血。
小思明费力起身，白日里一直昏睡，这时候才精神了点，踉跄着走过去，握住公冶长的手，仔细将公冶长手上和脸上的血擦干净，随即出声道：“哥哥，没血了，不怕。”
公冶长深呼吸了口气，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抖个不停，他伸手紧紧抱住醒来的小思明，对怀里的人，也对自己道：“不怕，不害怕，我们一定可以平安到达青州的。”
“可是，哥哥，你头上的伤……”小思明担忧道。
公冶长拍拍小思明的后背道：“不碍事，皮肉伤罢了。”
公冶长说完，就听到他和小思明肚子发出的叫声了。
公冶长稍稍推开了小思明，同小思明面对面看了一会儿，彼此望见对方的狼狈模样，笑了出声。
小思明抬头观望了一下四周，在看到熟悉的绿苗时，双眼一亮，立马小跑过去，确认了一下后，快速地开始挖土。
公冶长还没来得及问，小思明下一刻就笑着捧来了两根不算大的红薯过来，红薯上其实还粘着不少土灰。
两人没有水，感觉擦得差不多干净，就坐在一起生啃着红薯。
偶然抬头一看，公冶长和身边的小思明就望见了满天繁星。
望得久了，就发觉天上的星星好像都在动，如同按照轨道旋转的星盘一样。
“真好看啊。”公冶长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小思明听着这感叹，转头看向公冶长小声问道：“哥哥，你要去青州做什么啊？”
公冶长怔了一瞬，如实回道：“我啊，我去青州是去搬救兵的。”
小思明疑惑道：“搬救兵？是要去救谁？”
公冶长满怀希望道：“去救兄长，去救季国，季国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小思明跟着“嗯”了一声道：“我也相信季国日后会好起来的。”
公冶长之后默默啃着红薯，啃完后，本想再说些什么，就感觉到肩膀一沉。
公冶长侧头一看，小思明闭了眼又睡了过去。
小孩体力不支，撑到这时候已经是极限了。
公冶长默默抱过小思明，仔细检查过后，往一旁的大树底下靠，他怀里抱着小思明，却开始想念长大后的思明的怀抱了。
那样宽厚、温暖，能将他完全笼住，让他安心的怀抱。
他想他了。
想在他的怀里尽情地撒娇了。
这个漫长的梦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醒啊。
*
第二天。
公冶长满怀期待地睁开眼，在仍旧感受到那样可怕的炎热后，又失落地收回了视线。
“哥哥，你怎么了？”怀里早一步醒来的小思明察觉到了公冶长失落的情绪后，出声问道。
公冶长伸手探小思明的额头，察觉到小孩退烧了后松了口气，这么一动，也感受到了浑身散架般的疼。
这梦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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