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任惟的夸赞,应春和没出息地手抖,颜料不慎沾到衣服上。
好在习画多年,应春和已经放弃保持衣服的整洁。
可任惟的夸赞并没有因此结束,围过来好奇地看应春和在画板上调颜色,一脸吃惊地看着他随意地调出和墙上一模一样的颜色。
他又一次发出惊叹,“应春和,你好厉害,这个颜色好漂亮。”
应春和画笔下的蓝色和黄色都有一种自带温暖的光晕,柔和得出奇。
但是对此,应春和本人的想法是觉得任惟自带滤镜。
带的什么滤镜?前男友滤镜?
怎么这年头对前男友还有滤镜的?正常人不都应该视前男友如仇敌、陌生人乃至死人吗?
任惟倒好,什么也不记得,还能倒贴上来。
应春和捏着画笔重重地往墙上抹去,在心中斥骂任惟的莫名其妙。
其实任惟并不是现在才这么莫名其妙,任惟当年也很莫名其妙。
任惟对应春和是一见钟情,反正任惟自己说的是这样。
在他们见了两面之后,见到的第三次,任惟就对应春和表白,说想要追他。
应春和觉得北京的公子哥就是不一样,好新潮,喜欢来得快速又随意,对象还是同性别的。
于是,应春和掉头就跑。
这么糗的告白经历,对于双方而言都是相当震撼的,不同的是,应春和脸皮薄如纸片,而任惟厚颜无耻且大言不惭。
后来两人在一起,任惟逢人就说起这段经历,一边叹气一边说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表白把人吓得落荒而逃,甚至因为没看路一头撞到了墙上。
说这话的时候,任惟会揉揉旁边应春和的头,装模作样地扳过来看看,吹两口气,“呼呼,还好没给我们小画家撞笨了。”
来学校之前,应春和原以为任惟会无事可做、格格不入。
但事实与之相反,任惟融入得很好,在学校篮球场待得很是自得,甚至因为等待应春和无聊,自来熟地去和篮球场上的高中生打起了篮球。
穿着离岛中学文化衫的任惟混入其中,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应春和偶尔停下画笔看向篮球场时,好似隔着岁月重回任惟青春年少的时代,那是应春和从不曾见过的任惟时期。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那时候的任惟也一定与后来的,与现在的同样耀眼。
任惟进了个三分球,全场都欢呼起来。
同他一起打球的高中生一个个将手掌举起来,要与当事人击掌庆祝,而当事人的眼神则在一片喧闹声中越过人群,与篮球场外的应春和对上。
他举起手掌对应春和笑,笑容明朗、热烈,胜过当空的烈阳。
应春和避无可避、无从拒绝,只好也抬起手配合任惟隔着空气击了一个掌。
太傻了,应春和做完没多久就立刻收回了手。
得到应春和配合的任惟显然很满意,后半场打得更加卖力,气势逼人,抢尽球场的风头。
可惜,后半场应春和都没有再分给他多余的眼神。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任惟收获了一球场高中男生膜拜的目光。
其中有个应该是原本他们当中打球最好的男生,任惟听到其他男生叫他凯哥,每次传球的时候那些小孩也基本以凯哥为中心。
任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抢了人的风头,打完眼前这场便说不打了。
凯哥倒是主动走过来,还给他递水,“哥,你喝水不?你球打得真好,你是学校新来的老师么?”
任惟没接水,说自己不渴,“我不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他用手指了指篮球场外背对着这边画画的应春和,“我是跟我朋友来的。”
武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笑了笑,“诶,你是春和哥哥的朋友啊?”
春和哥哥。
任惟也笑,“是啊,我昨天才过来的。”
“我瞧你就不像我们这儿的。”武凯看了看任惟,“哥,你从哪来的?”
任惟回答他,“北京。”
“呀,哥你从北京来的啊?怪不得呢,春和哥哥之前就在北京念的大学,我以后也想去北京念大学。”武凯仰着头看任惟,脸上流露出一点艳羡,“哥,北京好吗?我听说北京又大又漂亮,我没去过,你能给我讲讲吗?”
任惟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北京啊,有人觉着他好,有人觉着他不好。我倒是觉得你们这就很好,比北京好。不过,你要是想考北京的学校可得努力了,那儿的大学可不好考。”
武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哥你说得也是,我瞧春和哥哥就是不太喜欢北京,不然他也不会回来。我们这儿的人从来都是往外跑的,只有他出去了又回来。”
任惟听到他提起应春和从北京回到离岛的事,突然生出一点想要探知应春和过去的欲望,“你跟应春和很熟吗?他是多久回来的,你知道他是为什么回来吗?”
听到任惟这么问,武凯显然有些讶异,“你不是跟春和哥哥是朋友么?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知道?”
任惟不太好意思地笑笑,自己也无奈,“是啊,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我之前出国了一阵子,不太清楚这些。”
“出国啊。”武凯倒吸一口凉气,看任惟的眼神又多出几分艳羡。
出于对另一种阶层的人的羡慕和崇拜,他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任惟的问题,“我跟春和哥哥当然很熟啊,我们家就住他们家隔壁。春和哥哥是四年前回来的,刚回来那会儿不太出门,我们都猜测他可能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但是没人具体问过,所以到底是春和哥哥为了什么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哪能去戳人伤疤不是?”
四年前,2019年,应春和最后一次和任惟见面也是那时候。
所以,应春和是跟他分手之后就回了离岛,任惟在心里想道。
任惟其实还想问更多,比如应春和现在是不是真的有女朋友,他女朋友是不是会住在他家里。但是应春和此时正好将画具收好,朝这边走了过来,叫任惟,“任惟,走了。”
“诶,好。”任惟应了声,只好同武凯别过,朝着应春和的方向跑去。
结果武凯也跟着跑了过来,要帮应春和提东西,“春和哥哥,你怎么自己提这么多东西啊,我帮你提吧。”
应春和被他紧张的神色逗笑了,没让人帮忙,“不是很重,我提得动的,没事。”
“可是你手腕……”武凯意识到还有别人在,噤了声。
任惟却捕捉到这一词汇,敏锐地看向沉默的两人,尤其看向应春和,“手腕怎么了?”
应春和避开他的视线,“没怎么,就是以前受过点伤,不太能提重物。”
任惟就是在这时想起,刚刚应春和调颜色用的是右手,可后来画画用的却是左手。他当即强势地将应春和手上的画具一起夺了过来提着,应春和力气不敌他,只能任由他夺过来。
武凯这才放了心,同两人告别,自己跟同伴回教室去了。
没了旁人,任惟才继续问应春和,“手腕怎么受伤的?严重吗?多久的事?”
他这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三个应春和都不想回答,避重就轻地回答最后一个,“你不在的时候。”
任惟因为他这个回答陷入短暂的沉默,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懊丧,“对不起。”
应春和特别奇怪地看向他,哪怕是知道手腕受伤的真正原因也为此感到奇怪,“你道什么歉?”
“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无论是出于什么,我都觉得我需要道歉。”任惟表达歉意的方式也很直接,转过头来看向应春和,“今晚回去也由我做饭吧,不,在我回北京之前都由我做饭吧。”
“任惟……”应春和一时失语,是完全不知道该做何种反应、何种表情的失语,大脑完全陷入混沌,好气又好笑,好笑之余又多出些辛酸。
原本早就不痛,这会儿也不该会痛的手腕也开始隐隐作痛,故意矫情似的。
尖锐的、连绵的痛感从手腕一点一点蔓延至心脏,让他的心脏开始变得酸疼、无力。
这种疼痛感应春和其实很熟悉,在同任惟分手之后,每当他想起任惟的名字,就会在身体里生出这样的痛感。潮湿的心脏长满水荇,将整颗心缠绕,直至难以喘息。
但他没法不想,他没法不痛。
久而久之,他觉得自己或许恋痛,宛如自虐般、毫无尽头地思念任惟。
[应春和的日记]
2019年7月21日
离岛最近总下雨,闷热得难受,手上的膏药更让人难受,黏糊糊的,痒得烦人。
我总想抠,也想拆掉,做医生最头疼的那种病人。
但最终还是没有,因为还是担心会影响恢复。
万一以后真的画不了画那得多糟糕,这么多年我只做好了这么一件事,要是连画也不能画了,我在这世上还能剩下什么念想?我还能有什么意义?
特别痒的时候,我只能趴在床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抽烟。
烟是我从北京带回来的,南京银钗,薄荷味。
薄荷味在房间里弥漫时,我又一次想起任惟。
任惟特别喜欢在我抽完烟之后和我接吻,除此以外,还喜欢在我喝完蓝莓味的真果粒和冬天抹完橘子味的唇膏之后接吻。
他迷恋我唇齿间的味道,还总是说气味的记忆比其他的记忆都要来得深远,会让他记很久很久。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也没机会知道了。
第10章 “笑你是个傻子”
“怎么?”任惟停下脚步,回头认真地望向应春和,准备聆听他未说完的话。
应春和与之四目相对,任惟的眼眸澄澈得好似一片湖,湖水宁静、柔和,随便说点什么都能化为石子令这湖面泛起不小的涟漪。
说什么呢?
要自揭伤疤说那些任惟一无所知,也不得而知的陈年旧事么?
当然是不。
毕竟,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应春和受到十分的痛,若是讲给还在热恋期的任惟听,或许能够让其感受到七分的痛,但若是讲给如今不知爱、也不知恨的任惟听,能让其感受到的或许只有五分、三分痛,亦或是更少。
倾听的人只能感知到一小部分的痛感,受伤的人却需要再度将伤口抠到溃烂,等到新的一轮愈合。
这实在不划算,也实在太难看。
“算了。”应春和吐出一口气,出于对自我的保护从而选择放弃伤害任惟的机会,“不关你的事。”
但粉饰太平的冷漠有时也会成为伤人的利器,任惟脸上的热切快速冷却下去,不再看应春和,声音也低低的,“即使是前男友,关心一句也不过分吧?”
应春和对此却嗤之以鼻,“好的前男友就应该像死了一样。”
言外之意:而不是分手四年后一声不吭地找上门来。
接下来出校门的一段路,两人都不再说话,互不搭理。
这一幕同下午进校门那幕巧妙地重合,让应春和打心底觉得滑稽。他不知道自己跟任惟待在一起怎么好像小学生一样,动不动就要吵嘴仗。
好在小学生任惟消气消得很快,刚出校门就转过来对应春和说,“我想去买瓶喝的。”
应春和看了一眼校门口的便利店,又看向任惟,“你带钱了吗?”
任惟愣住,不可思议地问,“现金?不能用手机扫码吗?”
应春和就知道任惟不可能带钱,或者说现在城市里的人出门都很少会带现金,毕竟如今手机支付已经很普遍了,出门只用带手机就好。
可惜这里是离岛,电子交易并未能得到广泛推行;这家便利店又是开在学校门口,学生基本没有手机,学校也不允许带手机。
出于这两方面的原因,这家便利店目前只收现金。
应春和摸了一下口袋,找到张不知是哪次放进去忘了拿出来的十块钱纸币,将其递给任惟,“有张十块的。”
任惟给他看自己的手,两只手都提着应春和的画具,显然腾不出空接纸币。
应春和见状,冷笑一声,“那你买了不也没手拿?干脆别买了。”
听了这话,任惟倒也没生气,只低着头说,“但我是在帮你提东西。”
只这么一句话,便让应春和哑火了。
“走吧。”应春和有点别扭地开口,率先一步朝便利店的方向走,“去选你想喝的。”
任惟快步跟上去,得寸进尺地说,“想喝汽水。”
应春和由于理亏并未对任惟这一要求进行驳斥,仅淡淡提醒,“十块以内。”
其实这句提醒也不是很有必要,小海岛的便利店根本不会进售价在十块以上的汽水。毕竟,无论是对学生,还是对离岛人而言,售价在六块以上就已经算是天价汽水。
“第三排中间那个蓝色瓶子的。”
从北京来的大少爷任惟好巧不巧,真看中一瓶天价汽水,海盐柠檬味,售价八块。
那是一款新出不久的汽水,应春和前段时间出于好奇买过一次,特别难喝,那味道简直像在喝汽油。
应春和打开冰柜门的动作微顿,问任惟,“你喝过这个吗?”
“没啊,好像是新出的吧,之前没讲过,我想试一下。”任惟答得很坦然。
从前的任惟也会这样,热衷于尝试一切新上市且包装独特的零食,经常会踩雷,但屡败屡战、越挫越勇。
应春和打消了提醒任惟这饮料很难喝的想法,在心里先跟自己撇清关系:这不能怪他,是任惟自己的选择。
结完账,应春和让任惟先把画具放地上,将那瓶汽水递过去给他。
许是真的渴极了,任惟接过去就急急地拧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几大口,动作一气呵成。
随着塑料瓶里液体逐渐少去三分之一,任惟的脸色渐渐变了,眉头拧起来,五官也有些微的扭曲。
应春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状似无意地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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