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雪崩还在继续。
秦顾翻身躲过雪鹰袭击:“看来,必须得到昆仑镜承认才行。”
白霓衣匆匆回头,声音比冰雪还要凛冽:“眷之,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你找到我们之中能够得到昆仑镜认可的人,停止这场雪崩;
另一条,摧毁昆仑镜。”
秦顾一愣:“白宫主…”
白霓衣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我不能让昆仑百姓为一个物件陪葬。”
一个物件。
不久前她还称昆仑镜为宝物,此刻却不过只是一个物件。
秦顾立刻道:“给我一炷香!我会找到的,相信我!”
白霓衣不再言语,抽身掠至最前,专心与那两条冰蛇周旋起来。
秦顾深深凝视着白霓衣的背影,这总是温言笑语的雪宫神女,好像突然变了个人。
一群密密麻麻的雪鹰俯冲下来,陡然将秦顾与季允分开。
雪鹰的爪抓破了秦顾的肩头,秦顾却像感觉不到疼痛,眉头不皱地为自己止血。
他被鹰鸟逼到拱桥上,长靴踩上湿滑桥面,苔草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嘿,你这后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啊呀,小郎君在流血,快快止血吧,奴家看得心疼呢。”
“你呀,就该听老夫一句劝,不该趟这趟浑水。”
——秦顾蓦地道:“你说什么?”
那老人草一愣:“老夫说,你不该趟这浑水。”
“老夫说错了么?你又不是这天道里的人。”
秦顾蓦地一僵。
雪鹰见他停下反抗,抓准机会向他扑来。
苔草们发出惊恐的尖叫:“你做什么呀!后生,就算人生不如意,也不能寻死啊!”
这一秒变得极为漫长,秦顾微微侧身,从桥头看向正一人与大半鸟群周旋的季允。
只见白鹰羽翼层叠之间,是不器剑凛冽的剑光。
季允正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向他靠近。
鹰群、冰蛇、雪崩,
难以阻拦他分毫。
他的眼里,只有秦顾而已。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归墟龙族,毫无疑问能够承担“天地最自由”之名。
可季允被昆仑镜拒绝了。
拥有无垢仙尊赐福的宝物,恐怕比天字宝物还要珍贵,秦顾并不怀疑其正确性。
换言之,当世之人,还有比龙尊更为自由的存在。
“师兄!”季允的声音满是分离带来的焦虑,“你在那里,别怕,我马上就过来!”
…啊,原来如此。
雪鹰凌乱的羽毛之间,秦顾无声地笑了起来:“多谢你,老人家,还有其他前辈们。”
苔草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秦顾后退一步,横秋剑顺应主人心意,将秦顾自雪中托起,灿烂金红冲破雪雾,向昆仑镜而去。
季允肝胆俱寒,慌乱呼唤道:“师兄?!”
秦顾远远向他一笑,笑容明媚灿烂:“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何羡天地最自由?
不羡天地最自由!
——秦顾将手掌重重拍上昆仑镜!
轰!!
季允和白霓衣同时瞪大眼眸。
秦顾触碰到昆仑镜的刹那,大雪停止了倾泻,山峨重新陷入沉睡。
冰蛇复又攀回昆仑镜上,古老的祭文层层点亮,金光温柔地将秦顾吞没,星星点点,治愈着几人身上的伤口。
神女在旁,
一棋破阵,
万般自由。
昆仑镜承认了秦顾。
白霓衣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老前辈预言中的人,不是归墟龙尊,而是…眷之?”
——此局玄机,皆在“自由”二字。
是的,归墟龙族,是自由的化身。
若这个世界的剧情线没有出现变动,那么今日,昆仑镜绝对会认下季允。
可秦顾来了。
他从另一个、遥远的时空,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他是连天道都没有预料到的,不速之客。
所有人都受到天道的制约,哪怕是无垢仙尊,哪怕是瞑烛君,哪怕是这本书的主角季允。
——可天道独独制约不了他。
天道以外的,自然比天道中的,更加自由。
“后生…”
昆仑镜的边沿倏地亮起,映照出秦顾的身影,他的身边已无旁人的踪影,好像被拉入了孤立的空间。
千年的法器,生出神智,拥有领域,并不常见,却也不是异事。
昆仑镜又开口:“后生。”
似一人,又似千万人,秦顾好像只对着镜中的自己,又好像在与天下苍生对话。
他拱手作揖,极尽尊重:“前辈。”
他很快调整好心绪,没有感觉到威胁,足以证明昆仑镜并不想伤害他。
他唯独担心一件事:“敢问前辈,我在领域之中…”
昆仑镜好像能读懂他心中所想:“放心,镜中十年,镜外也不过弹指一挥,魔龙不会察觉的。”
也就是说,昆仑镜前的时间流速,要远快于之外,哪怕此刻他正在与昆仑镜对话,季允和白霓衣眼中,应该还是他将手掌贴上昆仑镜的刹那。
昆仑镜竟有改变时间之能。
昆仑镜又读懂了,“呵呵”笑了起来:“否则,你以为老夫何以扭转天道?”
秦顾拱手道:“请老前辈指点迷津。”
昆仑镜的声音变化,好似一个娇羞女子半掩唇面:“奴家可指点不了公子呢。”
秦顾不解:“老前辈这是何意?”
昆仑镜又换做一个孩童开口:“大哥哥不是早有决断?”
秦顾神情微怔。
他知道昆仑镜能够读心,可,他分明还没有主意。
昆仑镜为什么说,他早有决断?
他从哪里来的决断?
轻佻的揶揄从镜中传出:“你刚刚在想,‘这镜子不会是唬人的吧~’?”
秦顾:…
连语气都模仿出来了。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晚辈冒犯了。”
“秦顾,”昆仑镜的声音又变得威严,像一国之君,“吾在此伫立千年,只为等你的到来。”
话音落下,无数金光自镜中飞出,年老的佝偻,年幼的童稚;女子娉婷,男人魁梧…
在这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之中,秦顾还看到了身披金甲的雪宫首任宫主。
女将军镇坐中央,好像一记定海神针,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在将军的抬眸投足之间得以成全。
昆仑镜照出的,是人间百态。
泱泱千年,尽在镜中。
将军走到秦顾身前。
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并不是压迫,而是无尽的权威。
秦顾双手交叠,一揖到底。
将军抬起手,昆仑镜中的人形一个接着一个,纷纷化作金光,落入将军的掌心。
将军将手掌递到秦顾身前,秦顾缓缓起身,望着这金色光团。
起初微弱如萤火,而后大亮,像黑夜中指引旅人前行的明星。
金光之中,隐隐有强大而温柔的灵力在涌动。
秦顾感到这灵力有些熟悉,在脑中细思片刻,试探着道:“…无垢仙尊…?”
将军微微颔首,却又摇了摇头。
究竟是,还是不是?
这力量绝对与无垢仙尊一脉同源,可为什么将军却摇头了?
昆仑镜说,它已在这里等秦顾千年。
可他…
秦顾在灵力的吸引下抬起手,指尖轻触那团金色。
无垢仙尊的灵力,乃大乘期之力,非此刻的他能够承受。
可指尖触碰到灵力的刹那,那金光迅速绕着他的手指旋转,如灵蛇攀缘,钻进袖子里。
眼前光芒一闪,眉心蓦地灼热发烫。
灵力进入了他的眉心,涌入了他的识海。
突然之间,广袤的寰宇出现在秦顾眼前。
他见到岩浆的喷涌铸就大地,远古的巨龙在天空盘旋,人类建起城邦,逐渐有人参悟天道规律,走向修行的道路。
世家山门隆起,海水退潮,海中巨兽仰天长啸;
魔眼在天空睁开,无垢仙尊一剑斩碎魔种,灵魂化作仙舟;
魔尊传承轮回,北徐城沦为废墟,玄英被迫自毁,却最终功亏一篑,于是归墟之龙族灭,而魔种蛰伏百年;
最后,秦顾看到了季允。
季允站在那里,从少年变作青年,又转瞬披上鳞铠,季允眉心的魔种破土生芽,根系扎入那双沉潭般的眼眸。
金红与黑紫远远相对。
一滴热泪自秦顾眼眶滚落。
这灵力,如此生机勃勃,如此不屈坚强,最柔软也最坚硬。
无垢仙尊的灵力,来自天下苍生。
而现在,他从无垢仙尊的手中,接过了这名为苍生的力量。
将军的幻影变得透明,她成为这份力量最后的一支,涌入秦顾眉心。
——千年的等待,只为这片刻。
秦顾站在镜前,镜中却倒映出千万人。
他们没有面容,而又深入人心。
秦顾再度拜下,微风自后将他的长发吹起,好像在与镜中人告别。
此刻起,苍生即他。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苍生的重量,压得秦顾只能深深下拜。
周遭寂静无声了,昆仑镜中再无任何人的身影。
哪怕秦顾就站在镜前,镜中也是雾蒙蒙的一片。
秦顾深深凝望着镜面,却好像能见到千万人。
他对着朦胧的镜面,再度躬身行礼。
尔后,他抬手,轻轻用掌根抵上镜面。
金光再次袭来,只听融化的雪“滴答”、“滴答”落下,好似时钟正在重新转动,将时间的□□重新拨到正轨。
很快,白雪皑皑的昆仑出现在眼前。
脚下苔草青青,只有风吹草动之声,再听不到聒噪的吵嚷。
秦顾被一双冰凉的手臂紧紧搂住,来不及笑,又一脑袋撞上硬邦邦的胸肌。
哎呀…小允的胸肌…早摸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季允的身体如戒备中的猫科动物那样紧紧绷着,也不管白霓衣还在看着他们,直接低下头索吻:“师兄…亲亲我。”
季允难得直白,一直白便让人心软不已。
秦顾用指腹蹭去他脸上沾的碎雪,仰脖深深吻住那颤抖的唇瓣。
他知道季允不会忍不了这一时半刻,如此急切的索吻,只可能是因为…
这片刻分离带来的,巨大的情绪波动,让魔种找到了机会,再次与季允争夺起了身体的支配权。
果然,从季允半阖的眼眸中,秦顾敏锐捕捉到了些许微弱的黑暗,不甘地瞪视着他,逐渐被清隽取代。
山风渐起,雨雪霏霏,斜斜歇在他们肩头,风牵着秦顾的长发,与季允的鳞铠系在一起。
季允的手掌一路下滑,直到彻底揽住秦顾纤细的腰,才将双臂用力收紧。
秦顾便静等他平复情绪,既不催促也不动作,直到季允自己耳垂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他。
“师兄…”季允恋恋不舍地蹭了蹭他,“昆仑镜…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秦顾心道怎么样是什么样,无奈地摇摇头:“不曾。”
他顺势侧过身——
原本昆仑镜矗立的位置,一如镜中人般,一息之间便彻底消失,好像从未存在。
脚下的冰层再度冻结,千年的文明随之再度深埋入了时间。
秦顾有些意外:“昆仑镜…”
一道女声冷冷回答了他:“昆仑镜沉入池中了。”
转眸看去,白霓衣正用绸缎缠绕手腕的伤口,注意到秦顾正在看他,才缓步向他们走来——
纯白的鞋跟碾在来不及融化的雪鹰尸体上,四溅的飞雪就像鹰的血液,白霓衣却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一样,笑魇如花:“怎么了,眷之,怎么这么看着人家?”
秦顾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他还记得,白霓衣叫他们到雪宫来,是想要用昆仑镜,为谛天结界失败留后路。
这下好了,不仅昆仑镜重新沉入湖底,而且其中蕴藏的神识力量都已进入他体内,恐怕再也不会回应任何人的呼唤。
这是雪宫的宝物,到头来为他秦顾做了嫁衣。
白霓衣走到了他们面前。
凛冽的风霜笼罩在她周围,雪宫神女是昆仑之灵,一呼一吸、一颦一笑,都与昆仑密不可分。
季允警惕地挡在秦顾身前,又被秦顾拉回来。
秦顾歉意地低下头:“白宫主,此事实非我所愿…但或许,我们可以彻底终结这场灾厄。”
白霓衣并没有低头,她只是转动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秦顾。
她变得与原先判若两人,让秦顾忍不住呼吸发紧。
白霓衣符合叛徒的所有条件。
唯有一条,叛徒希望他死,而白霓衣屡次出手救了他。
秦顾实在不希望白霓衣会是那个叛徒。
“秦眷之啊秦眷之,”白霓衣鸦睫轻颤,“你还真是…一直带给我惊喜。”
合体期的灵压轰然砸下,感觉到威胁的同时,秦顾出声大喊:“小允,不许动!”
他不是不知道,硬生生抗下这一击,他绝对会受到重创。
但他想要相信白霓衣。
——雪停在他的眼睫上,山温柔地抚摸他,雪珠顺着眉尾滚落,又仿佛谁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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