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天道之外,你是何人?”
“好俊的小郎君,哎呀,似乎灵魂比皮囊更加有趣…”
“你就不怕吃了他的灵魂,闹肚子?”
孩童的嗓音天真无邪,斥问似有君王亲临的威严。
还有耄耋老人、娇俏妇人、少年将军…
千人千语,在秦顾耳边交叠起伏。
可他们的话,秦顾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挤压着大脑的话语没有一刻停歇,分贝越来越高,从低语变为大笑,很快转变成尖叫。
一个孩童用稚嫩嗓音嚷着:“妄图逆天而行!妄图逆天而行!”
女人柔软道:“奴家劝公子不要一意孤行…”
威严的声音道:“可笑,可笑!我等在此地千年,从未见过如此大胆妄为的后生。”
秦顾咬牙强忍脑内剧痛:“是…谁?”
你们是谁?
换来的是更大声的尖笑:“他竟问我们是谁!荒唐,荒唐。”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了他:“后生啊,你正踩在我们身上呢。”
——?!
秦顾瞳孔一缩,低头看向脚下。
石板桥在水波中折射青苍颜色,苔草纵生,长满每一道缝隙。
这些野草摇头晃脑,好像人群在各抒己见。
“师兄?”
秦顾回过神,季允正担忧地望着他,而脑中的千人碎语已不见踪影。
季允又重复了一遍:“师兄,你突然站在这里不动了…怎么了?”
秦顾道:“我听到了…野草在说话。”
他话音落下,地上的苔草扭动得更激烈了,好像在反驳:
你才是草!
白霓衣惊讶地张开嘴:“哎呀,眷之能听到?这座桥是老前辈亲建,这些苔草在这里也有千年之久,生出了神智。”
“只不过,他们平时不爱说话,…他们都与你说了什么?”
秦顾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七嘴八舌,听不清楚。”
苔草们愤怒地扭动起来:
睁眼说瞎话!你才七嘴八舌!
秦顾没再管他们,道:“走吧,没事了。”
白霓衣无奈地笑:“眷之的体质真是奇妙…喏,这便是不羡亭,去看看吧,别被吓到了。”
吓到了?
秦顾古怪地往亭子里一望。
只见一道虚影,在他们踏入亭子的刹那,像蒸腾水汽,凝聚起来。
此人看不清面容,身披铠甲,静静坐在棋盘一侧,手执黑子。
白霓衣道:“我昆仑雪宫的开宫神女,是一位女将军。”
世俗眼中,神女合该是柔美多姿的,指如春草柔荑。
而一名将军,杀伐果决,血与硝烟染在她的脸上,这是一双杀过人的手,粗糙而布满茧疤。
神女与将军,在一人身上共生同存。
谁又说神女必须柔弱,将军必须无情?
将军抬起手臂,铠甲发出金属摩擦之声。
她的掌心向上,做“请”的手势,似是等待对弈之人落座。
季允缓步走到将军面前,撩起鳞铠坐下。
他一坐上蒲团,便有一道泯音结界将季允与秦顾等人隔开。
秦顾趁机观察起棋盘来。
黑子白子错落有致,相比起白子,黑子颓势尽显,几乎每一处都有明显漏洞,白子只需再向前深入,就能将黑子彻底击溃。
这样明显的错漏显然躲不过季允的眼睛。
只见季允摸起一枚白棋,圆润棋子抵在指腹与指甲之间,缓缓抬起。
漏洞百出,而季允选了最凶狠的进攻方式,此子落下,一半白棋将被灭杀。
白霓衣道:“不愧是魔君,真是步步杀意四伏…”
季允已将棋子放下。
白子充满煞气地向前进攻,与周遭其他白子遥相呼应,势如破竹地向黑棋阵营挺进。
白霓衣惊叹道:“…这就破了?”
秦顾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且不论将军下棋功夫如何,行军打仗之人,不可能不通战略。
就这么门户大开请敌军入城,秦顾想不到丝毫好处,也不觉得这位大能费劲辛苦,会在这里给他们放水。
——糟了。
秦顾神情一凛:“空城计!”
下一瞬,将军手掌覆下,如蜻蜓点水落在棋盘上。
一枚黑子悄然落下,却与散落的其余黑子,以极其巧妙的姿态,连成一体。
棋盘自行而动,黑棋如千军万马碾压过来——
白棋瞬间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平静的池面波涛涌动,飞雪瞬间化作无数鹰鸟,鸟群自高处俯冲而下,向秦顾与白霓衣袭来!
白霓衣反应极快,绸缎自袖间飞出:“砰。”
绸缎缠住鸟身,将雪鹰甩向地面。
雪鹰被重重拍在地上,身躯迅速化作一滩雪水,与大地相融。
横秋剑同时出鞘,剑光一闪,将几只躲过白霓衣攻击的雪鹰击落。
突然的灵力波动还是引起了季允的注意,他唇瓣微张,看一眼结界外,再看一眼白棋已被绞杀的棋盘,瞬间就明白过来。
这盘棋,操纵着洞窟。
若不能尽快破阵,师兄…会有危险!
秦顾突然抬手敲了一下结界。
反弹的灵力如电流刺痛他的手腕,将军警告他不要打扰棋局。
秦顾揉了揉手腕,朝季允摇摇头,将唇形开合得极为夸张,好让季允读懂他的意思:“小允,不急。”
季允深吸口气,重新凝神看向棋盘。
白棋灰飞烟灭的刹那,棋局自动复位,又变回方才没有落子时的局势。
季允的记忆非比凡人,遍览天下棋谱,此刻脑中棋谱同时翻开,在他眼前一一掠过。
他细细比对,仍未寻到破局的蛛丝马迹。
要知道,现世所存残局,尤其是雪宫首任宫主留下的残局,不可能不被记录下来。
即便无人破解,也该封存在棋谱中。
就算这女将军从未将棋路告知任何人,棋行百路,殊途同归。
怎么会找不到一点可供参考的思路呢?
莫非…
季允脑中灵光一闪,然而下一瞬,结界外响起让他肝胆俱寒的轰鸣。
两头冰蛇破湖而出,一左一右,咆哮着向秦顾和白霓衣袭去!
一时间碎冰横飞,透明的冰块此刻却将季允的视线全部阻隔,他只能听到冰河的怒吼,却看不到秦顾的身影。
金红剑浪与纯白绸缎偶尔会突破冰层,让季允知道二人暂且无恙。
但冰蛇并没有像雪鹰一样,迅猛而来,转瞬即退。
季允清晰地听到了枫树摧折的声音。
棋子落错方位会遭到袭击,过了落子时间同样会被袭击。
恐怖的杀意漫涌上来,魔息虎视眈眈盯着将军的虚影:“冲我来。”
那虚影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他说话,被铠甲包裹的手腕轻抬:“到你了。”
季允一怔:“…。”
这一声冰凉的“到你了”,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满腔躁动竟被生生泼灭。
季允抬手,手中魔息成刃,狠狠扎向自己眉心,血像毒蛇蜿蜒而下,滴落在棋盘上。
他就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清醒。
他险些又被魔眼控制,幸好被将军拽了回来。
季允声音喑哑:“多谢。”
将军放下手掌,波澜不惊:“继续吧。”
季允凝眸望向棋局,神识自指尖滑向棋罐。
眼前白光大盛,再睁开眼时,场景已然变换。
脚下是纵横广远的棋格,黑白棋子早已变成五官模糊的士卒,他们撕扯拼杀着,将敌人的首级取下,又带着沾血的长矛与盾牌继续厮杀。
很快,白棋阵营的士卒纷纷倒下,而黑棋士卒调转攻势,向季允扑了过来。
季允却没动。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像有数分钟那么长,士卒的一举一动在季允眼里不过慢动作重播。
破绽百出,一击必杀。
可季允没有动。
他的双眸缓缓抬起,直直看向黑棋阵营的最深处。
那是一个一袭铠甲的将军,长袍垂坠,带着无尽杀伐的威严。
她的身形不似男子那般魁梧,可正是这匀称而略显瘦弱的女将军,挥斥方遒,将他逼到绝境。
他只能走一步。
这一步,必须直取敌将。
季允终于重新捉住那一抹灵光。
现存所有棋谱皆没有记录的,唯有——
魔域的百杀棋!
百方杀尽,唯我独活。
所以白棋尽死,季允动也不动。
无名小卒或生或死,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至少这盘残局不让他考虑。
他就是白棋阵营的将帅,他要做的,只有…
将军!
不器自掌中凝聚出实体,季允飞踏而上,欺身向前!
脚下士卒早已与他无关,季允的眼中只有高台上那一名手持长刀的将军。
黑龙身形乍现,如奔涌雷浪在季允身侧翻滚,天空是龙的领域,季允一脚踩上龙首,直直向高台跃去!
下一刻,冰凌在他身侧绽放出绚烂而危险的花,伴随“喀啦”碎裂之声,纷纷向他射来。
更有无数冰莲绽满前路,退路亦被士卒围追堵截,他们似乎铁了心,要截断季允的所有生机。
可季允神色不改,即便是最危急的境况,也难以让他的情绪泛起波澜。
紫黑的眼眸紧紧盯着高台上的将军。
那将军什么都没做,只是双指并拢点向他,而后勾了勾:“轮到你了。”
白棋尚未落子之前,对手同样不可行动。
季允的眼底燃烧起兴奋的光芒,那是忍耐已久的杀戮欲.望,终于得以肆意膨胀,而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目之所及的一切。
喀啦、喀啦——!
不器剑生生切碎冰凌的花朵,以破竹之势,头也不回地飞向高台!
冰凌狂乱地攻击着季允,可那又怎样?
他要做的,只有…
季允一眨不眨地盯着将军,缓缓咧开嘴:“将,军。”
无数冰凌扎穿季允皮肉的同时,不器剑刺入将军的心脏。
啪嗒。
白子落下。
——黑子瞬间倾覆!
棋盘上只见白棋,纯白棋子像雪垛堆起。
下一刻,棋盘消散,与之共同消失的,还有结界外的冰蛇。
残局已破,结界消失,季允快步走回秦顾身边,一步也不停留。
将军的虚影抬起头,声音落在三人耳中:“…何羡人间最自由。”
地面隆隆作响,只见一面巨大的铜镜,从结冰的湖面下缓缓升起。
先前见过的冰蛇盘缠着镜面,竟是铜镜的装饰活了过来。
白霓衣喃喃道:“…昆仑镜。”
又看向季允:“洵卿,快把你的手,贴上镜面。”
季允缓缓抬手——
手掌与镜面相触的刹那,昆仑镜上金光疯长,季允避闪不及,竟生生被震飞出去!
与此同时,天际炸开一声巨响,大地巨震,飞雪皑皑。
雪崩了。
而昆仑镜上的冰蛇,张开血盆大口,竟再度向他们袭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两袭绸缎迅速卷住冰蛇的七寸,将它们甩飞出数米。
“哐。”白霓衣秀眉紧蹙,“…怎么会这样?天地最自由,难道不是归墟龙族?”
这世间,哪有比龙更自由的存在?
白霓衣替他们挡开了冰蛇,秦顾借机飞快向被弹飞的季允跑去。
他被昆仑镜足足掀飞数米远,昆仑镜发难的瞬间好像锁住了季允的内力,让他甚至无法在半空维持身形。
季允似乎是被撞懵了,捂着脑袋晃了晃,见秦顾靠近,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委屈。
“师兄…”人也丢了,正想抓住秦顾的衣角撒个娇,一块不知好歹的冰凌就当空坠了下来,直直将二人分隔开来。
季允不高兴地一压眉尾,抬手狠狠一捏。
魔息瞬间将冰凌绞碎,又反扑过去,替秦顾将周遭还来不及凝结的水汽也掀飞。
秦顾看着这残暴的一幕:…
你说你惹他干嘛。
他还想着小允被撞那一下会不会受伤,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不过安抚还是要安抚的,秦顾躲过一块冰凌碎片,落至季允身边,揉了揉他的脑袋:“摔疼没有?”
季允的眼睛一亮,刚想蹭一蹭秦顾的掌心,冰凌再度坠落。
这回季允不躲了,眸色直接沉入黑黯,魔息如点燃的炮仗,直接将冰凌炸开,碎裂的冰碴在巨力的影响下半空调转方向,势不可挡,与还未来得及坠下的冰凌撞在一起。
秦顾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碎冰声,一边顺着季允的龙鳞,一边在心里摇头。
都说了别惹这头小龙嘛…
“这不是长久之策,”白霓衣将两头冰蛇绑在一起,往地上一砸,“在昆仑,这些冰雪造物会不断再生…是我判断失误了,眷之,洵卿,我们先撤出去。”
不然与之纠缠,只会灵力耗尽而死。
但做局之人,并不想让他们离开。
不羡亭内的将军抬手拂去肩上落雪。
熟悉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白霓衣瞳孔一缩,手中白绸迅速飞出,竟转瞬变作千米长。
砰!砰、砰、砰!
几声闷响之后,白霓衣的脸色陡然一白:“该死…祭坛的入口被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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