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顾见过的管家趾高气昂地看了她一眼:“真是什么村妇都想和老爷攀上关系。”
“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吧,”蝉娘悲哀地恳求着,“你把这个给他,他会见我的!”
管家拿着锦囊走了,贾府气派的大门在蝉娘面前“砰!”的一声合上。
半晌,等到日暮西垂,府门才重新打开,管家的指引更像施舍,领着她往前厅走去。
她日思夜想的书生,已经成为油光满面的肥胖男人,贾富商的怀里依偎着两名妙龄女子,见她来了,连站也没站起来。
他变得无比陌生,蝉娘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贾富商打量着衣衫凌乱的蝉娘,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你想要多少钱?”
蝉娘摇了摇头:“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官人,不,贾保贵,你负我,可有什么苦衷?”
蝉娘对自己说:只要他说了,我就会相信。
然而贾富商没有丝毫犹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荒唐,唱戏唱久了,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些恩爱久长的故事是真的了吧?看看这座府邸吧,它和你有哪一点相称?”
贾富商打了个响指,管家拿着一袋碎银,递到蝉娘面前。
蝉娘摇了摇头:“我不要你的钱,贾保贵,你把锦囊还给我,我要走了。”
贾富商的眉头拧了起来,别过脸唾了一声:“惺惺作态。”
他从管家手里拿走碎银,又从桌上拿起锦囊,一步一步走到蝉娘面前。
秦顾感到外力在操控自己转身就走,想来当时的蝉娘便是在这屈辱交加的悲愤之中离开了贾富商的府邸,她没有拿走碎银,只带走了那一只锦囊。
十年,不过笑话一场。
直到此刻,她都没有想过要揭发贾富商的虚伪和无情,而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识人不清。
饶是如此,贾富商依旧没有放过她。
他不仅为了荣华富贵勒死蝉娘灭口,更与魔修勾结,将蝉娘的魂魄永生永世镇压在锁魂阵中。
透过蝉娘的眼睛,秦顾冷冷地注视着贾富商。
这就是双喜娘娘案的全貌,他已经知道前因后果,是时候离开这场幻境了。
魔息惊慌地发现自己无法再控制青年的灵魂,而下一刻,早已蓄势待发的灵力汇聚在秦顾指尖,在贾富商走到蝉娘面前的刹那,秦顾猛地扬手——
“啪!”
他结结实实抽了贾富商一掌,巴掌落下,响声尤其清脆。
秦顾憋着灵力等了这一刻许久,是以这一巴掌将贾富商打得倒退几步。
尚未解气,虚构的景象就轰然崩塌,管家、下人、捂着脸的贾富商一个接一个消失,四周只剩下空洞的黑暗。
秦顾低下头,发觉自己不再是蝉娘的模样,衣物也一应变了回去。
掌心传来异物感,他摊开手,瞳孔一缩——
放着同心结的锦囊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上。
同心结,也是蝉娘的心结。
时间流速加快,迷雾中的夜晚足够蝉娘质问数遍“可愿换命”,而每一次质问,都意味着过去的重演。
她将自己永远困在了这片雾中,用自虐的方式一遍一遍践踏破碎的心脏。
可在秦顾看来,这并不是她的错。
灵力化作一簇明亮的火,蹿上锦囊边缘,一点一点将之吞噬,缠绕的发丝在火焰中化成黑灰。
黑暗正在燃烧,火光将秦顾的眼眸照得更加明亮。
在锦囊被火舌彻底吞没之前,秦顾轻轻开口:“何必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就在同时,竹林中,蝉娘已经走到秦顾身前,探手一抓,魔息直直向青年面门袭去。
季允再忍不住,双腿蹬地借力,抽剑而出——
“我愿意。”
魔息和剑气齐齐停滞,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季允甚至踉跄了下,秦顾先前的举动都不及此刻让季允感到震惊,甚至还有难以言说的茫然。
季允提着剑:愿意?他怎么会愿意呢?他知不知道是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再看蝉娘,更是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
气氛的凝滞只有一秒,前方骤然金光大盛!
金红光芒冲破魔息的桎梏,枫叶纹远比以往更加鲜艳,剑光所至,逃窜的魔息便被连根斩断;
而秦顾站在剑光中心,唇瓣微动,念念有词。
声音愈响,数道灵息如同绸缎向蝉娘裹挟而去,被黑甲撕碎又迅速重聚,只眨眼功夫,灵息与魔息便交手数次,旁人只见黑红交错,蝉娘的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嚎叫,十指黑甲便被齐齐斩下!
她猛地调转身形,急速后撤,然一转身,又对上早已蓄势待发的季允,只见季允剑势如浪,顷刻切断退路!
攻守易型,只听秦顾咒语念罢,喝道:“囚!”
灵息掀起满地竹叶,盘旋形成囚笼,蝉娘嘴里发出困兽的怒吼,依旧改变不了无处可退的事实。
竹林很快恢复寂静,浓雾散去,月光无遮无拦地肆意洒下。
秦顾走向囚笼中的蝉娘,他清楚地感到在最后时刻,蝉娘不仅没有殊死一搏,甚至隐隐有放弃挣扎之意。
他蹲下Ⅰ身,看向妖物无神的双眼,从她迷离的眼中,竟看到几分绝望的悲戚。
青狸小跑着赶了过来:“少盟主,季师弟,妖物已伏诛,我们将它带回青松观,听候发落吧。”
仙盟有令,像蝉娘这样吃了不少人的妖物,无论过去如何,都当即刻诛杀,以绝后患。
秦顾垂下眼帘,如果没有幻境中那一遭,他恐怕不会将蝉娘困住,而是直接将之斩杀——身为仙盟的少盟主,秦顾自有这样的权力。
但,他解下腰侧的伏魔葫芦,在青狸的惊呼声中,解除了葫芦上的封印。
地魂立即冲出,像一条舞动的蛇,游入囚笼,与蝉娘融为一体。
竹林中的蝉娘代表着人魂,此刻地魂与人魂合一,本已消散的雾气又有重聚之势。
“蝉娘,”秦顾等她的眼中有了焦点,“你残害百姓,罪不容诛,可有辩解?”
蝉娘的三魂虽不完整,却已经可以沟通。
蝉娘愣愣地注视着秦顾,似乎认出了他:“多谢仙君…为妾仗义执言。”
她是指秦顾那将贾富商扇飞出去的一巴掌,秦顾听懂了,微笑着摇了摇头。
蝉娘的目光投向竹林中昏厥的百姓:“祸事因妾而起,除了一死,妾不知该如何赎罪。”
三魂中,蝉娘独独缺少掌管善的天魂,在地魂的支配下犹如此,足以证明她生前是至纯至善之人。
秦顾的眸子闪了闪:“师弟,你怎么想?”
他察觉到季允有话想说,便干脆将话语权递了出去。
季允却不正面回答,只是道:“师兄,你跟我说过…凡事皆有例外。”
季允的态度委婉但明确,秦顾放下心来,顺水推舟道:“既然师弟都这么说了…”
两掌相对,二指并拢贴合一起,组成囚笼的灵息不断缩小,化作圆环锁住蝉娘的手腕。
蝉娘瞪大眼睛,只见秦顾浅笑道:“蝉娘,念在你生前为人良善,在仙盟审判之前,你可以去与人间的‘亲人’道个别。”
说着,伏魔葫芦倒转,将蝉娘收入其中,蝉娘没有任何挣扎,葫芦平稳地飞回秦顾腰间。
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帮助妖物复仇,秦顾竖起一根手指抵上唇瓣,朝季允眨了眨眼:“师弟可要替我保密啊。”
季允看着秦顾的目光更加复杂,半晌,他缓缓看向前方:“我什么也没看见,快去告诉贾富商妖物伏诛的好消息吧。”
第八章
昏厥的百姓,交给青松观的弟子送回家中;
妖物伏诛的消息,由秦顾用飞鹤传给仙盟;
在仙盟诛魔司赶来之前,秦顾一行三人即刻启程前往贾富商家中。
“师兄,”正赶着路,季允突然出声,“竹林中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秦顾困惑地转头,却见季允目视前方,连看也没看他。
如实道:“都不记得了,怎么了?”
季允“唔”了一声,还是没有看他:“没什么,只是…好奇。”
再看青狸,青狸无辜地摊了摊手,倒是葫芦轻轻抖了抖,却不知道蝉娘是什么意思。
秦顾摸了摸鼻尖:实在古怪,难道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无法,他只得敲了敲系统:“魔息入侵后我干了什么?”
系统在他脑子里沉默片刻:
【您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秦顾:…
他隐隐记得自己回答了几个问题,但也仅限于此。
好吧,既然都不肯说,那他也不追问了,总归与眼下的事情联系不深。
夜色已深,然而青松观弟子出城的动静,还是让许多百姓掌着灯在屋外张望。
秦顾不想引人注意,挑了偏僻的小路绕道而行。
敲敲贾府的大门,管家立刻便将几人放了进去,这次贾富商没让他们多等,甚至衣冠楚楚,看来是做好了准备。
见他们来了,贾富商立刻迎上去:“仙君、仙君,听说妖物已除,哎呀,您几位是霖安的大恩人,是我贾保贵的大恩人呀!”
秦顾在幻境中见过此人的真实面目,此刻见他笑得谄媚,更加作呕。
却不能表现出来,客客气气道:“分内之事,老爷过誉了,只是…”
他故意拖长音调不说,贾富商果然急了:“可是出了什么意外?仙君,您可别吓我!”
上钩了。
秦顾颇为认真地叹气:“那妖物,只剩两魂,虽然也不是不能…但留下的那一魂,恐怕会魔力暴涨,若这妖物恨意未平,那就糟糕了啊…”
他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贾富商却被唬得极为紧张:“有多糟糕?”
秦顾道:“恐怕日夜纠缠,不死不休啊。”
贾富商的瞳仁明显地颤抖,试探着问:“那若是…用了镇压之法呢?”
看那绞尽脑汁的样子,能把锁魂阵这等恶术说得如此委婉,经商之人果然能说会道。
秦顾心里冷笑,嘴上依旧诚恳得无以复加:“就是祖师爷下凡,也镇压不住啊!”
贾富商急得走来走去,秦顾看着他心慌气短的样子,激道:“老爷不必焦急,您一身正气,那妖物想必也不敢侵扰,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到时您再来找我们就是。”
说罢,他故意往门口走了几步:“我们该回去复命了,老爷,这就告辞…”
这作势要走的样子显然成了压垮贾富商的最后一根稻草,贾富商立刻大喊:“等等!仙君,仙君!仙君随我来!”
片刻后。
一片窄而密的竹林,与贾府格格不入地立着,竹叶一片搭着一片,风吹来,只发出簌簌声响,却一动不动。
这便是秦顾神识所看见的竹林了。
贾富商东张西望,叶子的声音让他格外疑神疑鬼:“仙君,这边请。”
明知道竹林里有什么,在看到被锁链束缚的锁魂阵的那一刻,天魂的凄厉哀嚎还是让拥有灵力的几人头皮发麻。
似是感到蝉娘就在附近,天魂的挣扎愈发激烈,却一次次被锁链阻挡,魂魄与铁链相触,发出烧灼的滋啦滋啦声。
蝉娘日日夜夜,便是受到这样的折磨。
铮——
天魂的冲击下,锁链剧烈嗡鸣,贾富商吓得将肥胖身躯藏在秦顾身后:“这、这是怎么回事?!”
却抬头,那一向温言的青年面若寒霜:“你不知道?”
话语间,竹林里白雾弥漫,雾愈浓,撞击声愈响,隐隐的,他好像听到有女子的戏腔传来:
“我千里迢迢来找你,
岂为你几两肮脏银?”
贾富商不断擦着额角的冷汗:“仙君听我解释,我与蝉娘…情深义重,这、这是我为她立的衣冠冢,实在不知您在说什么啊!”
铮——!!
又是一阵风声激荡,锁链猛地绷直,一、二…七根锁链,依次从中间断裂!
贾富商所有的巧言令色一扫而空,发出一声吓到极点的大叫。
他只能求助来自仙门的秦顾,谁料秦顾后退一步,垂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双唇轻启:“老爷何必与我解释?您还是直接说给她听吧。”
什么意思?!
贾富商心知情况不对,连滚带爬地向着竹林外跑去;
然而浓雾顷刻阻拦他的去路,身后,断裂的锁链发出哐哐响声,像升堂木敲击地面,贾富商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惧。
女子的吟唱逐渐清晰:
“状纸呈了,驸马,只恐你来得去不得!”
这是、这是…贾富商的眼前一阵阵眩晕,经年的酒池肉林让他忘记了曾经的年少情深,但他却想起了这段唱腔。
这是蝉娘最爱唱的一段戏,讲的是——
浓郁的雾凝聚成女子的轮廓,囚禁在锁魂阵中的魂魄倏地与之融合,三魂合一,蝉娘的面容变得清晰可辨。
她从秦顾身后,一步一步走到贾富商面前。
每走一步,罗裙的破损就弥合,绣花鞋的脏污就抹去,待她站定时,已是幻境中那年轻清秀的少女模样。
再看那贾富商,自蝉娘出现后便扑通跪地,肥胖的身躯如堆叠的肉山艰难后退,脸上满是泥污。
一时竟分不清谁是魔,谁是人了。
蝉娘道:“贾保贵,你可认得我?”
贾富商不住地磕头:“蝉娘,蝉娘,姑奶奶,我的妻——求你饶了我吧,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你饶我一条狗命,我立刻!我立刻在祖祠供奉你的牌位…”
蝉娘怜悯地看着他,不置一词。
贾富商慌了,头磕得“砰砰”响:“你不是想做我的妻吗?蝉娘,我答应你,你饶了我,我娶你过门,让你做我的正妻,让她们都祭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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