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愣住了,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一旁忽然有人高声叹息道:“最毒妇人心啊!”
慧净看过去,说话的人是一名背着竹篮的普通中年男子。耐不住好奇,他向男子问道:“这位大哥,不知这通缉令是怎么回事?”
男子是个健谈的人,听有人向他打听便滔滔不绝起来,大体说的就是徐府的四房柳氏,因嫉妒徐家之主徐子庆偏宠最小的男妾伍氏,纵火烧了两人,又敛财奔逃,如今被衙门重金悬赏抓捕,但过去一个多月了,仍潜逃在外。说罢,男子又说那两具焦尸有多可怕,烧得面目全非,连仵作都下不去手验尸,又说柳氏有多狡诈狠毒,青楼出身攀龙附凤不够,还要对丈夫痛下杀手,说得绘声绘色,就像他见过那焦尸,认得柳思烟一般。
慧净见一旁的伍秋脸色越来越难看,赶忙打住了男人的话,草草道过谢,带伍秋离开城墙,进了城。在茶馆坐下,他点了壶热茶,将暖和的茶碗塞进伍秋手心,担忧地问他是否还好。
伍秋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喃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徐府的火是......”说着抬头将目光投向慧净。
“我也不知。”慧净摇摇头,“火不是我放的,但我那日离开前确实碰见了画像上的女子。”
伍秋思索了片刻,“难道火是柳思烟放的?那房中的焦尸又是谁......”
想着想着,伍秋心中愈发有不好的预感,手心冰凉,将茶碗捧得更紧,取下面纱,喝了几口茶。慧净不识柳思烟,更是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无论如何,如今世人不仅以为伍秋死了,还以为杀死徐子庆的凶手另有其人,这对两人是天大的好事,说是金蝉脱壳都不为过。
两人心思各异又心不在焉地喝完茶,在茶馆吃过饭,才离了店。走在路上,伍秋忍不住想去再看看那张告示,于是和慧净一同折返城墙。
时至日暮,城墙看热闹的人早都散了,只有伍秋和慧净站在墙边盯着那张告示。两人看着,没注意何时身边冒出一个半大少年,用稚嫩脆亮的声音问道:“你们是思烟姐姐的友人吗?”
问话的少年长相清秀妍丽,莫辩雌雄,伍秋瞧他穿着与年纪不符的过分艳俗的衣裳,猜想他应是烟花之地的人。
“你们是思烟姐姐的友人吗?”少年见两人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伍秋犹豫了片刻,问道:“你认识柳思烟吗?”
少年点点头,“嗯,以前在琵琶馆思烟姐姐教过我弹琴。你与姐姐信中描述的模样不差,又知姐姐的名字,我想这回不会错了。你记得这是什么吗?”
话间少年拿出一枚小小的盏台,他还没说话,伍秋脱口而出道:“春儿的长明灯?”
“你认得?”少年喜上眉梢,“太好了。那便是你不错了。我这个月在此地等你许久了,这是姐姐要交给你的信。”
少年递给伍秋一封信,喜色又转为淡淡的惆怅,“幸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怎么跟姐姐交代。这信你收着吧,我走了。”
伍秋接过信,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少年已自顾自走远,但他冥冥之中觉得这封信很沉,无法在路上轻易打开,于是看了看慧净。慧净心领神会,对他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他点头应下,两人随即寻了一间客栈住下,待安顿好后,他才坐在桌前打开了那封信。
*见字如晤。*
*若你能见到这封信,那代表你已经安全,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徐府的火确是我纵的。在纵火之前,我与你写下这封信,是想告诉你你自由了,以后可以和你的情郎无后顾之忧地在一起了。再过半盏茶的时间,我将与徐子庆一同葬身火海,到时候世人都会以为死的是你和徐子庆。*
*别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知。这段时日,我终日在后院,无人问津,无人关心,或许是因此失了智吧。*
*我还记得十五岁那年,遇见徐子庆。公子王孙一样的人,那般宠我,还将我从乌烟瘴气的琵琶楼赎了身,明媒正娶回徐府。人人都道我卖乖弄俏、爱慕虚荣,却不知我是真心对徐子庆有情。我与你争,与其他妾室抢,分得他的爱,哪怕是玩物,我也一度以为自己是他最喜爱的那个玩物。可春儿的死叫我寒心。*
*我道自己出身不好,没有靠山,可是你呢?为何你能备受宠爱?那些日子,我时常想明了,又想不明。直至陈巧的死,直至夜里听见你那些可怜凄惨的叫声,我才真正地明白。徐子庆没有爱过谁,在他眼里,我们不是人,甚至连玩物都不如。*
*想明白后,我不得不羡慕你,羡慕你有一个奋身不顾的心上人,而那个人似乎也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而我呢,说起来可笑,到此时此刻竟还是喜欢着徐子庆。恐怕这座牢笼,我无心也无力飞出去了。那么,与这个人一同葬身火海又有何不可呢,反正后院凄冷的日子我也受够了。*
*春儿、陈巧和我都没能逃出去的笼子,如今,你飞出去了。不要辜负我们,好好地生活,将我们的份儿也活回来。*
*若他是个良人,也不要辜负他。*
*愿君安好。*
*柳思烟。*
第50章 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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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完柳思烟的信,伍秋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当晚,一直断断续续没好全的风寒也爆发成恶寒毒,发起了烧。慧净赶忙喊来大夫替伍秋把脉,连夜熬煮药汤,又用生姜和苏子叶煮水擦拭过身子,悉心照顾两日才将伍秋的烧降下来。
烧是退下了,可大夫说伍秋身子过于虚弱,若不能好好调养,彻底去除了病根,怕是治标不治本,日后病情仍会反复,嘱咐慧净最好给伍秋买些人参进行滋补。
两人逃亡多时,此刻身上盘缠用得七七八八,连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钱买人参。山穷水尽的慧净只好回赌坊求事做,好在李二爷人爽快,不计前嫌就留下了他。
从客栈退房,慧净在城郊租下一间村屋,白日里照顾伍秋,晚上去赌坊做事,一有钱就与伍秋买珍贵药材进补。在日复一日的呵护调理下,伍秋脸上终于增添了几分气色。
诚然生这么一场大病,伍秋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然而走完这一遭,他意外地顿感身心皆轻松许多,仿佛压在头顶的重重阴霾被人拨开,又重见了天日一般。
虽然柳思烟留给他的那些话时不时跃入脑中,令他神伤,但他已不复刚出徐府时那样惶惶不可终日。如信中所言,他历经千辛万苦,甚至是搭上多条性命,才逃出徐府,再多愁善感、自怨自艾下去只会辜负了所有人的心意。尤其是慧净的心意。他知这些日子他的疏远让慧净很受伤,可慧净并未有一句怨言,只闷头照顾他。夜夜晚归为他的医药费奔走,虽不知做的什么事,但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伍秋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
这日,慧净傍晚时分出了门,伍秋打算等慧净回来再睡,于是简单做了点宵夜,坐在桌前等候。
夜色渐深,困意愈浓,支着头靠在桌前的伍秋等得几欲睡过去,直到子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才脑袋一点忽地醒过来。等他抬起头,慧净已经推开门,见平常这个时候早应睡下的他,显然十分惊讶,站在门外顿住脚步片刻后,才掩上门进屋。
“你怎么还没睡?”慧净的语气透着几分着急,解下大氅披在伍秋身上。
“我想等你回来。”伍秋望向慧净的眼睛,抿抿嘴开口:“你饿不饿,我做了点吃的。”
“我不饿......”慧净向伍秋投去不解的目光,“怎么突然地要等我回来?你大病初愈,大夫说要多休息。”
“这段时间每日都躺在床上,也该休息够了。我今日觉精神不错,闲着也是闲着,就下厨煮了点甜米羹,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慧净下意识去抚了抚伍秋的手,发现是温热的,这才放下心来,“你坐着,我去盛。”说罢盛来两碗还热着的米羹,在伍秋的对面坐下。
“你怎么不吃?”伍秋看着坐下后迟迟不动筷的慧净,疑惑地问道。只见慧净盯着他,双眸映着烛光,明亮又深邃,过了许久竟声音有些颤抖地开口:“感觉你确实精神好了些。”
伍秋被这目光盯得心头发酸,不禁垂下眼帘,“我的病叫你担心了好久吧。这些时日你都去做什么了,日日晚归,人也瘦了......既然我的病也痊愈,你以后就不要再这么勉强自己,辛苦自己了。我看着很心疼。”话音刚落,他便落入宽厚的怀抱。寒气混着慧净身上的气息涌入鼻腔,让伍秋忍不住依偎在他胸口。
“我不辛苦。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愿意。”慧净小心翼翼地将鼻尖埋入伍秋的发丝轻嗅,长出一口气。
“我已经好了。”伍秋似是要证明自己的病已好全,抬起头与慧净对视,正好撞入慧净迷恋的神情,心猛地动了下。
两人许久没有这般亲密过,眼下竟有种情窦初开的青涩,叫伍秋羞得避开了眼神。但慧净以为伍秋又是在闪躲他,讪讪地松开怀抱,支支吾吾拼命解释:“我......我不是......”
伍秋心中了然慧净想说的话,用手指抵住双唇,“我知,我知你要说什么。别说对不起,你没有错,是我一直没有把话讲清。”叹了一口气,他接着说:“因为那些日子,我不愿再想,要我同你说,更是难以启齿。那一晚,徐子庆骂我的话,常和他临死那张血淋淋的脸出现在梦中。我害怕,害怕杀了人,害怕连累你,但我最害怕的是让你亲眼见到了我最不堪的一面......我不知你是否会嫌弃我,也不知日后你想起种种是否会后悔.......”
慧净搂紧微微颤抖起来的伍秋,想要打断他,伍秋却握紧他的手,继续说下去:“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不是这样的人。可当晚的画面历历在目,时至今日每每想起来还是会叫我胆颤。我没做好面对它的准备,连、连同那种事也是一样。我并非对你有芥蒂,只是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日?”
说完,伍秋将脸贴在慧净的胸口,听到了清晰而重的心跳声。
半晌后。
“我的余生都是你的。我愿意等。”慧净一字一顿地说。
伍秋闻言眼眶一涩,滚下热泪,将脸更深地埋入慧净的胸口,久违地不是因为伤心,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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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说了!大家新年快乐!!!
第51章 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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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后,天气转暖,伍秋的气色越来越好。
他知道了慧净在城中最大的赌坊当打手,想着自己已调养好身子,就劝慧净别再做那么冒险的差事。但慧净说赌坊的东家对他有恩,不能轻易辞去这份活儿,又对伍秋保证不会让自己受伤,伍秋只好勉勉强强答应让慧净做下去。
那赌坊的东家给钱倒是大方,慧净每月工钱都全数交给伍秋,两人省吃俭用,竟不到三个月也攒出一小笔积蓄。伍秋与慧净商量后,在家中添置了一方神龛,摆上观音像和三座牌位,分别是陈巧、柳思烟和春儿的。慧净不在家时,伍秋最常做的事就是在神龛前诵经。
昔日僧人过上了打打杀杀的日子,他倒是潜心念起了佛。伍秋想到这里,心中不免又唏嘘,又觉得亏欠慧净。
诚然......他也想多补偿慧净,可惜总还是过不了身体的那道坎。似乎一要赤诚相待,那可怖的回忆就如洪水猛兽般涌现出来,令他浑身不自在。
二月二龙抬头,城中举办起庙会,街上有人舞狮擂鼓,还有赶集的各式小商贩,人头攒动的很是喜庆。赌坊准了伙计们一天假,慧净便带伍秋前去凑了凑热闹。
虽说柳思烟为他们设下金蝉脱壳之计,但谨慎起见,伍秋离开徐府后没怎么上过街。其实就连在徐府时,他也是终日深居宅院,未曾见过这般繁闹景象。如今身处在熙攘人群中,他才后知后觉地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虎口脱身的喜悦和兴奋。一路上这也好奇,那也欣喜,走走停停,逛到一身汗也不觉累。
慧净见伍秋脸上许久没露出这么轻盈的笑意,自然也是高兴,默默跟在伍秋旁边,目光留恋在他脸上,心中流淌无限蜜意。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一个算卦的摊位前,伍秋无意看了一眼,却与那算命先生对上眼。算命先生忙堆笑道:“夫人,可要算上一卦?”竟把伍秋认成了女子。
慧净看看伍秋,从他目光读出几分跃跃欲试,便对算命先生点了点头,说:“烦请先生帮我家夫人算一卦吧。”
伍秋听闻“我家夫人”四字,脸微微一红。他不知慧净何时学得这么顽皮,说谎都不打草稿,羞赧地抿嘴垂头坐了下来,从算姻缘的签文抽了一支,交给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打开签文,念道:“自剪芭蕉写佛经,金莲无复印中庭。清风明月长相忆,玉管朱弦可要听,多病不胜衣更薄,宿妆犹在酒初醒。卫星年违别成何事,卧看牵牛织女星。?”随后摸着胡子,眉头微皱沉吟。
伍秋从口袋中取了几文钱递给先生,他才接着解签。
“若算姻缘,这是支中平签。自剪芭蕉之叶、写佛经,清风明月长相忆,说的皆是已往之岁月,无补于事者。此景犹如多病之人。衣薄,宿妆又如酒初醒之时,说的是要夫人修养好身子,方有柳暗花明之机会。简而言之,这支签文就是告诉夫人,不要悔恨过去,因为过去的一切已无可挽回,再怎么悔恨也是枉然,惜缘修福才有未来。不过......”
伍秋听这算命先生说得真有几分准的样子,不禁心急起来,细声问:“不过如何?”
算命先生抬头来回打量两人几番,“我见两位是有缘人,就不拐弯抹角了。看二位面相,不知为何有几分凶险。尤其是这位男主人,眉间杀气重重。缘深缘浅,这一世尚且事在人为,但下一世就不好说了,所以这支签文才叫二位惜缘修福吧。”
听完算命先生的话,伍秋失神地离开了摊位。签文并未有多不吉,可叫他若有所思,玩心也全然退去。
一旁的慧净看见伍秋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惴惴,陪着走了很远,才试探性地问句伍秋累不累,伍秋点点头,说有些累了,于是两人往归家的方向去。
回到家,夜色已深,慧净烧烫待伍秋沐浴更衣后,自己也去了洗漱。等他洗完澡,走出屏风不见伍秋,赶忙朝屋外走,在厅堂的神龛一角看到了闭目祈祷的伍秋,舒出一口气。
他缓缓地走到伍秋身边,一同闭目合掌,心中默念起超度亡灵的经文。
过了许久,伍秋睁开眼,望向慧净淡泊平静的侧脸,眼前画面一时和曾经的某个场景重合了起来,他恍惚又悸然地叹息:“你说算命先生说的是真的吗,我们有今生没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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