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形正是来找阿提的赵知洵,他也没想到,竟然在此时此刻又会见到一只小熊猫。在黑夜里,小熊猫深黑肚皮与夜色完美融合,只剩下赤白头部与泛白耳朵,远看似是一具无躯干的妖兽,初见者绝对悚然一惊。不过赵知洵目力惊人,依旧能清楚分清夜色与毛发的区别,且通过它蹭背动作和发现自己时眼里的慌张,赵知洵断定它就是在蛮塔军营偷信件的那只。
也不知它是被如何训教,竟然能做到如此通人性。
赵知洵一时隐隐有些羡慕,又想到阿提不知去哪了,便往前游了一段。只见小熊猫“呼”地一下举起双手。赵知洵忙停下。
小熊猫依旧举着两条胳膊示威。
赵知洵心念一动,他倒有些想将小熊猫抓住,当然是为了找出它背后的主人,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要逼问拷打此人为何会去蛮塔营内偷信件,不过此人将信件丢弃,可见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他真正想要找什么呢?
正当俩人僵持时,乌云不知在何时散去,月亮悄然悬于半空,银辉月光笔直洒向河面,赵知洵沐浴在柔和清亮的光芒中,宛如谪仙。
阿提一时看呆,傻愣愣地放下胳膊揉揉眼睛。
突然,一支冰冷利箭呼啸而来,直指赵知洵头颅。
赵知洵闻声已拍水而起,从河水里一跃而出,犹如矫健飞龙从深海中腾空出世。他赤足站在岸边岩石上,冷然凝视隐藏在森林深处的杀手。
小熊猫被这突发变故吓得直接举着手歪倒在地,他又很快爬起来,藏在石头后,微微露头,心脏砰砰直跳地往外看,心里却想着,洵大哥洗澡怎么还穿着裤子啊!
赵知洵屏气凝神,侧耳仔细听林中传来的丝缕声响,可奈何小熊猫的心跳声实在太大,就像两块巨石在他耳边快速地互相击打。
赵知洵朝他一瞥,出言道:“你,快走。”
赵知洵看到小熊猫高高举起前爪,依靠在巨石旁稳定身形。它眼里显露出害怕、惊恐,却郑重其事地朝自己点点头,有种要与自己共御外敌且视死如归的坚定之感。
赵知洵看它这恐惧又决然的模样只觉好笑,心中却莫名泛起异样柔情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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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真的,吵!
赵知洵实在无法集中注意力让自己的听觉探进森林,他再次看向小熊猫,小熊猫正全神贯注地望向森林。
赵知洵轻叹口气,足一点石,飞到小熊猫身旁,他本想落在小熊猫身侧驱赶它离开,却不知怎地竟鬼使神差地一把抱住了它。
小熊猫被突如其来的动作直接吓得炸毛,不由自主发出一声高亢哨音。
赵知洵将它环在怀里紧紧抱住,压住小熊猫乱动四肢,嘴唇贴到它耳边,轻声安抚道:“别怕,你心跳太快,扰我听音。”接着摸摸它背,揉揉头,捏捏耳朵,过了会,才颇为不舍地松开说,“去吧。”
小熊猫一被松开,往前跑几步,又回头看他一眼,这才直接扎进河水里不见踪迹。
第十二章 12 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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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知洵痴痴地看了会河水里荡起的波纹,对空空的怀抱有些怅然。他忘记身处险境,开始思索如何才能抓到小熊猫的主人。
树林里突然传来的轻微骚动声惊扰了他,他收敛神色,聚精会神倾听外间响动。
天上乌云又席卷而来,月亮隐入幕后,四周又陷入深沉的黑意。
赵知洵感到一股劲风自水面而来,他眼睛微眯,上身急向前倾斜,身侧突现的长刀扑空,收势不得,直接砍进巨石里,铁与石碰撞激出一串火花。赵知洵借此亮光凌空一脚踢在此人前胸,此人闷哼一声,踉跄向后退去。
赵知洵从藏身石后走出,河水窄小岸边加上刚才一位共有五个黑衣人。赵知洵扫视一遍眼前五人,或长剑或长刀,无人拿箭弩。赵知洵心中一暗,林中还有一弓箭手。
“是谁派你们来的?”赵知洵朗声询问。
对面五人无人回应,只用一双冷森森的眼睛望着他。
赵知洵取下束发簪子,墨黑长发翩然而散,那朵玉兰花颓然坠地,他随手将头发挽起结,轻声喃语:“二皇子这么大阵仗,真是折煞小人了。”
阿提此时恰从河水里浮上来,高喊一声:“洵大哥!”
赵知洵听闻此声,心底竟蓦然浮起阿提会受伤的恐惧,这已多年未现的情绪瞬间将他扼住,竟一时逼得喘不过气来。赵知洵安慰自己,他不过是自己度过这段枯燥时日的消遣而已,就像其他过客一样,转眼就会云消雾散,可心却不知为何痉挛成一团。
赵知洵没有回头,语速急切道:“快走,去拿剑!”
黑衣人似是得了什么命令,朝赵知洵一拥而上地扑来,赵知洵缓吸一口气,又低声嘱托道:“快去拿剑!”再抬头,眼神里只有一片肃杀之气。他单手紧握发簪,仔细寻找围攻破绽。发簪短小只能近敌搏杀,这意味他只能在长刀剑间腾转挪移进行躲避。
寒铁发出瑟瑟冷光,赵知洵身形如鬼魅向前直冲,猛然搏起,速攻右侧黑衣人,此人武功相对其他人稍逊一筹。黑衣人被如闪电般的身形迷惑,长刀无法回转抵挡胸前,被赵知洵绕至身侧,尖锐发簪以破竹之势刺入其脖颈,却不料此人临死一搏,反手握住发簪卡如颈骨,让他一时无法拔出,迟疑之间,赵知洵后方空门大开,一黑衣人识得良机,噼刀而下。
“站住!”清亮声音从河里急促传来。
正顺势噼下的黑衣人心神大惊,他竟然动不了,其他黑衣人也因这声音短暂愣住。
赵知洵却知怎回事,心中暗怨他不听自己的话,面上却是会心一笑。他松开发簪,趁这一瞬之变,转身夺过背后黑衣人的长刀,猛一上扬,此黑衣人惨叫一声倒地。
赵知洵手握长刀,如虎添翼。他将长刀横在身侧,冷然一笑。如今还剩三人,三个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生退意。赵知洵武功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他们本想趁其不备且无武器,将其围困杀之,却不想先机尽失,再继续下去只恐性命不保。
但却似有什么逼迫似的,黑衣人再次攻上来。
赵知洵一把寒刀如缠身毒蛇般飞舞旋动,眨眼间,刀光剑影,血流四溅。
阿提屏住呼吸,在河水里漂浮着紧盯赵知洵残影。他未习武功,只能凭兽类的直觉去感知赵知洵变幻莫测的身形。刚才那一声是他看到黑衣人在其身后,情急之下喊出。
箭矢搭弦,弓弦外张。
赵知洵听到箭在弦上之声,一息之间,心思百转,此箭必射阿提,若将手中长刀扔出噼断箭矢,背后黑衣人的利剑会划开自己嵴梁。自己不应救他,他还没重要到要拼着受伤救他。
一声短促尖鸣破空而出,箭矢呼啸,笔直射向阿提。赵知洵长刀自手间不由自主抛出,箭矢应声而断,接着是利刃破开皮肉之声。赵知洵只觉背后剧痛,眼前一黑,他紧咬舌尖逼迫自己清醒,稳住差点倒地的身躯。
远处传来带着哭腔的“站住”二字。
赵知洵提起气力,翻身将被定住的黑衣人胳膊折断,接过掉落长剑,向前迅猛斜刺,黑衣人哀嚎一声滚倒在地。赵知洵持剑挺身而立,甩掉剑身流淌下的血珠。
只剩两人!还有一处如毒刺的暗箭!
阴森诡异的森林,静悄悄地,鸟啼兽鸣都不可闻。月亮从乌云里露出半边身躯,洒下一片清幽亮光。
阿提喊了一声“洵大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借明亮月光,他眼中含泪地看见赵知洵背后翻卷的伤口从肩胛骨一直划到腰侧。赵知洵虽用内力封住伤口,血水依旧不断地喷涌而出。阿提此刻的心也像是被狠狠划过一刀,再被一只手攥住往外挤血,他不忍心也不敢看。
阿提低下头,眼泪一颗颗滴落进河水,他不停告诫自己,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可依旧泪如泉涌。在他以前的人生中,他从未经受过如此痛苦而无望的绝境,他全身颤抖,苦力思索,要怎么才能保全赵知洵。
赵知洵能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越发沉重、急促。他不禁有些自嘲,枉自己苦熬二十年学艺,又千般算计百般筹谋,却没想到到头来终成一场空。他不由轻叹一口气,也罢,万事来去自有缘法。既然今日注定要命丧于此,不如最后行一善事,定要保他性命无虞。
赵知洵聚起所剩无几的内力,手指紧握长剑,如鹰隼般紧盯眼前两人,他提一口气高声道:“阿提,潜入水中离开,我随后就来。”
阿提却也高喊一句:“洵大哥信我!他射不到我!”
此时,长河对岸猛地刮起一阵长风,它卷起河面水汽与岸边血腥向林内袭去,这似是一道指令。
两个黑衣人跺脚蓄力,再次提刀飞身上前,远处箭矢也齐声射出!
隐藏在林间树枝上的弓箭暗影对自己的箭术一向自视甚高,前面两发都没命中,实在可气可耻,此次绝不能再失手。他搭弓三支箭矢,在阿提与赵知洵之间稍作犹豫,便瞄准阿提。此人隔空点穴功夫深不可测,更不知其武艺如何,必要先解决此人以免除后患。暗影将内力灌注入箭矢,分别瞄准头,胸,腹,即使阿提立即潜入水中也定有一支能命中。但他没有想到,他活了这么久今晚也算开眼了。
三发箭矢齐射出后,暗影勾起嘴角得意一笑,对面之人必死无疑!很快,他的嘴角僵住了,那人竟然在喊出“站住”二字后身形一瞬间缩小,不,是变成了一只小熊猫!还潜入了水中!
本来必中的箭矢就因体型差异擦肩而过,直线入水,饮恨败北。
暗影的眼睛从未瞪过如此之大,他怀疑自己刚才是恍惚了,走神了,神游了。因为那人再露头时依旧是人身,而且他手里还握有一支箭矢,正穿过层层树叶朝他所在的地方恶狠又狡黠地一笑。
暗影一时心神大震,不,他不可能发现自己!自己躲在阴影之中,百步之外!
阿提的确发现了暗影,因他家族血脉法术为“问卜”。可向天道对接触之人询一问,答案只有“是”与“否”两种且会显现在被测之人身侧。阿提手握暗影射出的箭矢,向天道询问:“此箭可是他射?”
一个只有阿提能看到的泛绿荧光的“是”字悄然在暗影身旁显现。
暗影绝望地看到那人缓缓开口,他听不到声音,但读得懂口型,那是他前面一直重复过的两个字,“站住!”
暗影此时与他的同伙们一样,惊恐万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一动都不能动。
阿提朝赵知洵兴奋喊道:“定住他了!洵大哥,定住他了!”
在最后一个黑衣人恐惧、惊慌的目光中,赵知洵割开了他的喉咙,黑衣人捂住溢血喉咙发出“呵呵”声,不甘地向后倒下。
赵知洵也体力不支地跪坐在地,长剑被插进地里,在沉重纷乱呼吸声中传来阿提喊叫声。他缓慢抬起头,半睁开被血水凝固黏住的眼皮。阿提浑身赤裸,慌张跑来,清晖月光沾满他劲瘦修长的身躯。
赵知洵开口想安慰他说自己无事,可看到阿提着急恐慌模样只觉喉咙发紧、干燥,一阵莫名焦乱与躁动向他袭来,还来不及琢磨其中缘由,这种紧张情绪转而缓慢地进入一种甘甜、温和的柔情之中。
“洵大哥,你怎样了?”阿提眼里湿润,泪光闪闪,双手小心摩挲他身后的伤口边缘,“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赵知洵突然觉得阿提变了,像是在这荒郊野外突然生起的一团火堆,在旷野里显得陌生又炙热。他望着他的脸,第一次如此认真、渴望地想看清他的脸,并希望能看清这张惊慌失措的面庞后面,是不是还有颗爱他的心。阿提还在前后晃动,眼睛里全是饱满伤心的泪水。
赵知洵松开长剑握把,慢慢伸出手臂,握住阿提瘦削肩膀。
“洵大哥?”
回应他的是一个微微的笑容和轻柔的吻。
第十三章 13 哪里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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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知洵醒来时已是傍晚,他侧趴在木板床上,睁开眼看到垂挂下的雪白帷幔,昏黄光线透过帐篷缝隙穿透进来,地面的灰尘在这抹光线里浮沉。外面嘈杂声四起。
赵知洵口干舌燥,唇上起了细小死皮。他蜷起胳膊,想压住床板坐起来喝口水,背后却骤然传来肌肉被撕扯裂开的痛楚。
他眉头微皱,竭力忍住痛楚,昨晚记忆纷至沓来。略过刀光剑影、鲜血淋漓的杀戮,他只记得那意乱情迷、神思恍惚的一吻,羞赧的绯红如菟丝草般爬上脸颊。
此时,从掀开营门内吹进凉风,吹开眼前的帷幔,露出对面坐在床上之人。那人头上缠了几层白纱布,眼底一片青色,正在兀自酣睡。
“阿提!”赵知洵声音暗哑,几乎没有发出声。他不顾身后剑伤,硬要抬臂起床,这时一人远远喊住:“他没事,只是被马踢到头。”
来人是庆国军药营的医官管正,他端着一铜盆水,上面搭了条毛巾,往这边走来。
管正过去拉开帷幔,赵知洵仔细扫视阿提周身,见只有头部受伤,才稍稍安心,“怎么会被马踢?”
“等他醒了自己问,具体情形我也不太清楚。”管正说。
管正将托盘放到旁边小木柜上,净了双手,揭开赵知洵背后的纱布,昨夜还血淋淋的伤口此时已长出粉嫩肉芽,啧啧称奇道:“此药膏果然有奇效。”
管正小心翼翼跟宝贝似的取出药膏,又净了一遍手,轻巧麻利地往赵知洵后背涂药。
阿提在管正走后才悄悄睁开半只眼,先瞄瞄门口,等察看没人后才从床上一骨碌滚下来。管正这个药师着实是个黏人精,昨晚见药膏一抹伤口上立刻止血透亮,就开始吵着问他要药膏秘方,他实在被烦得够呛只好假装昏倒,没想到也真太累,一趟床上就睡过去了。
“洵大哥,感觉好点了吗?”阿提上前关切地问。
赵知洵轻嗯了声,声音嘶哑地问:“怎么被马踢了?”
阿提一听这话立刻来劲了,站起来,凶巴巴说:“昨晚我回斥候营取药膏,一出来,这丧天良的马便跑过来,双腿全抬,直直往我脑袋上踢。”
“是谁救了你?”赵知洵深知其不会武功,肯定躲不过这双蹄一踢。
阿提得意地抬抬头,拍拍胸脯:“哪用别人救我!山人自有妙计!”
正所谓“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绝”,阿提梅开二度,情急之下又又变回小熊猫。其事后不禁暗下决心:做人真没用,这世一定要多积德行善,来世才能再做小熊猫。
赵知洵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憨趣模样逗得一笑,阿提也跟着嘻嘻笑,转身倒了杯水,“洵大哥,口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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