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来,天仍旧阴沉沉的,只是雨不如昨日傍晚大。燕允文推开窗,被水汽扑了一脸。他是从北边回来的,没想到都快回到家门口了,却被一场雨困在此处。
北边少见这样的雨,虽影响赶路让人有些头痛,却也觉得亲切。燕允文倚在窗边好一会儿,忽然听到敲门声,茗儿在外面问:“燕公子,您醒了吗?”
燕允文扬声道:“进来吧!”
茗儿推开门,见燕允文已经起了,便也没进去,站在门口道:“燕公子,早饭已经备好,是给您送过来,还是您去饭厅用?”
“去饭厅吧,”燕允文关上窗,走到门边,“清还呢?”
“公子才起,正在梳洗换衣,稍候就到饭厅去。”茗儿替燕允文打着伞,一同朝饭厅去。
主人家未到,燕允文自然不会自己先吃上。茗儿道:“公子不讲究这些有的没的,燕公子先吃吧,不打紧的。”
燕允文摇摇头:“那未免也太不知礼数了。左右也不是很饿,等等无妨。”
不多会儿,李清还到了。他脸上带着些没休息好的疲惫,对燕允文歉意道:“抱歉,昨夜睡得不好,今日便起得迟了。燕公子怎么不先吃呢?饿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燕允文虽说酒量不好,但喝完不会断片儿,此时还有些后悔昨日口无遮拦和李清还说了那些有的没的。此时听他这么说,更是愧疚:“是我的错,昨天不该同你说那些。”
李清还摇摇头:“倒不是因为那个。是我自己身体不好,燕公子切莫自责。”
他们两人倒还算投缘,吃过早饭后又一起去了书房。燕允文跑的地方多,见过的人也多,那都是李清还不曾了解的天地,说得李清还心驰神往,几乎立刻就想要去游历一番。
临到中午,天终于舍得放晴。燕允文婉拒了李清还的挽留,骑上马继续向城中去,赶着回家。
两天后,他修整好了,跑去傅家找傅行简,却被告知傅行简不在。
“不在?那他上哪儿了?”
“三公子昨日刚北上,”回话的小厮眉飞色舞,“三公子可真厉害,把咱家的生意都做到了皇城去。燕公子来得不巧,若是早来两日,就能见上了。”
第19章 19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李清还身子也笨重起来。他的腿脚因着水肿,行动不便,从前的鞋也不合适了。他愈发深居简出,找了借口将婆子和老仆暂时打发到下面庄子,只留着丫头小厮在家中照顾。
一只雪里拖枪在某天夜里溜进了李清还的卧房,在他的小榻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小芸来时,发现这猫竟也是怀了小猫的。李清还觉得这是他们的缘分,便将猫养了起来,起名雪团。
他生产这日,恰好是大雪。积雪浮云端,仲冬时节由此而始。屋子里暖烘烘的,接生的稳婆是郎中的夫人,在一旁教导李清还应当如何呼吸,如何用力。
郎中先前嘱咐过李清还,孕时吃东西得格外注意,既要补,又不能太补,否则孩子长得太大,恐有难产的风险。除此之外,他还和李清还说了许多,都是保养身体、对生产有好处的,李清还也一一照做。
饶是如此,李清还也几乎去了半条命。他额上全是汗,小芸在一旁擦都擦不过来。外边候着的茗儿听着里面传来的痛叫,闻到隐约的血腥味,双手合十将菩萨神仙拜了个遍,只求李清还平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黑了,茗儿终于听到婴孩的啼哭。他眼眶一热,也掉下泪来。里边正乱着,要药要热水要吃食,茗儿拍一把弟弟的肩:“快,咱们帮忙去。”
李清还昏死过去,甚至没顾得上看一眼孩子,那张惹人垂怜的面容此时苍白得可怕。郎中抹了一把汗,给他切脉后扎了几针。茗儿和他弟弟一人端着药一人端着米粥跑进来,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稳婆带孩子去擦洗换衣了,郎中示意茗儿将李清还稍稍扶起来一些,方才接了药的小芸用调羹舀了药,仔细地给李清还喂了几口。
郎中同他们几个叮嘱了许多该注意的,又写下几张药方,一直等到李清还醒过来、确认无事了才离开,稳婆则暂时留下照顾孩子。茗儿带着李清还早就备好的红包出去送,李清还躺在床上,问小芸:“孩子呢?”
“这儿呢。”李清还先前找人打了张可以移动的小摇床,孩子就睡在里面,被小芸推了过来。
李清还撑着起身,看了一眼小脸皱巴巴的孩子:“哎呀,怎么这么丑。”
小芸噗嗤一声笑了:“公子,新生的孩子都这样。稳婆今天都说,小姐鼻梁特别高,好看着呢。”
“小姐,”李清还脑子有些混沌,“是个女孩儿呀。”
他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脸,又怕手上没轻没重,碰坏了,只轻轻蹭了一下。他看了许久,笑着问小芸:“你看她的嘴唇,像不像你三公子?”
“还真像!”小芸仔细看了看,“这形状,简直和三公子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哎,对了公子,还没给小姐取名呢。”
李清还倚着枕头,缓慢地眨眼,又要睡着了:“大雪绵绵,小名就叫绵绵吧……”
小芸示意稳婆将绵绵先带到专门给她准备的房间去,自己轻手轻脚替李清还掖好被角,放下厚厚的床帐,将边缘仔仔细细压紧了,这才离开。
今年冬天要多冷些,雪也下得大,李清还带着人在宅子里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除夕夜抱着绵绵在屋子里,看其他几个在院子中堆雪人、放鞭炮。
到了晚些时候,天空中炸开绚烂的烟花,将绵绵吵醒了。她竟也没哭,一双像极了李清还的黑亮黑亮的眼睛盯着天空,手舞足蹈地笑了起来。
她如今比刚出生时好看多了,皮肤又白又嫩,不再像一只小猴子。李清还抱着襁褓轻轻颠了颠:“过年啦。”
与此同时,远在皇城的傅行简正独自坐在廊下喝酒。皇城也挺热闹,皇宫中的烟花少说已经放了半个时辰,竟还未结束。
要是做生意时也能这般大方就好了,傅行简晃晃酒杯,腹诽道。他喝的酒有些烈,此时面上热得很。他揉揉太阳穴,也不知怎的想起了那个,嫌弃他喝酒但不直说,只会给他灌解酒汤的李清还了。
横竖再过两个月也要回去了,到时候去看看他吧,傅行简想。
第20章 20
翻过年来,雪团生的三只小猫崽也长大了。隔壁人家送了盐和鱼过来,分别聘了三只小猫去,李清还便只养着一只雪团。
这日难得地出了太阳,奶娘带着绵绵在屋里睡午觉,李清还坐在院中晒太阳,雪团就在他腿上沉沉睡着。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小道上,一匹黑色骏马正在飞奔。马背上的人受了伤,血迹从衣内缓缓渗出。傅行简咬着牙,催着盗骊再跑快些。
他从皇城回来,一路上顺风顺水,正打算顺路去看看李清还,没想到会在城外被人截杀。那些人出现得突然,傅行简毫无防备,背上被砍了两刀。他带的人很快反应过来,纷纷亮出武器与对方对抗。只是人数相差有些大,一时之间也无法占上风,只能让傅行简赶紧走。
悠悠醒转时,傅行简先闻到了熟悉的熏香味——是李清还最爱用的。他睁开眼,入眼是陌生又熟悉的摆设,他从前来找李清还时便在这里过夜。
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他能嗅到药味,伤口虽还在痛,却没有预想中那么难受。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衣襟上绣着三道金线,这是他自己的衣服。再看床边衣架,上面挂着的外袍是自己先前来时留下的。
没想到李清还竟还留着,还当他已经扔掉了。
傅行简取下衣服,因为动作牵扯得伤口有些疼。他身子有些虚弱,一步一缓地朝外走。
厚床帐和屏风将光挡去大半,推开门时,傅行简抬手遮了遮,在一片光亮中看到那个坐在树下的身影。
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了,傅行简疑心自己对李清还的记忆还可不可信,他觉得李清还似乎长了些肉,不再像从前那样瘦得让人担心。
李清还只用一条绸带松松地束着头发,随意搭在一边肩头。他身边放着一张摇床,一手轻摇小床,一手拿着一个小拨浪鼓转动,朝着小床笑。
傅行简脑中一片空白,愣愣地朝那边走去。李清还注意到他,转过头来笑着问:“怎么出来了,伤口不疼吗?”
疼?傅行简眼中只有李清还和那张摇床,哪还感觉得到疼。
他走到李清还身边站定,听到小孩发出的声音。他眼神飘忽着落在一边的地上:“……不怎么疼。你,你已经有孩子了吗?”
“是呀。”李清还笑眯眯的,将拨浪鼓放到一边。
傅行简喉咙发涩。
将李清还晾在此处许久,是他的错。他怎么没想到呢,李清还也许根本不喜欢男人,也许是会同喜欢的姑娘成亲的。
沉默良久,傅行简干笑一声:“挺好的。你的,夫人呢?”
李清还闻言颇为奇怪地看着他:“三公子在说笑吗?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夫人。”
傅行简心头巨震:“那这孩子是你和——”
他几乎不敢将那个猜测说出来。是啊,也许在他将李清还弃之不顾的时候,会有别的男人将李清还捧在掌心。
李清还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咬着唇笑起来。一开始还比较克制,谁知越笑越大声,几乎要笑得喘不过气来。
傅行简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李清还笑够了,将绵绵从床上抱起来,示意傅行简看:“三郎,看看你女儿,嘴唇和你多像。”
“什么——”傅行简下意识低头,只见绵绵挥舞着小手朝他笑。那双乌黑的眼睛极像抱着她的李清还,而那天生带笑的薄唇,似乎像极了自己。
忽然,绵绵瘪了瘪嘴,似乎是要哭了。李清还哎呀一声,抱着她微微抬了手:“三郎来帮我解解衣带,绵绵该吃奶了。”
如果傅家底下的铺子、堂口的掌柜管事们看到此时的傅行简,一定会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心底始终打着算盘、从未放过一笔糊涂账的精明的傅三公子,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痴愣的表情?
他手指僵硬地替李清还一层一层解开衣带,微敞开领口露出比从前鼓胀许多的双乳。李清还抬眼看他一下,长睫下的眼似乎带着些羞赧,却什么都没说,反而当着傅行简的面将绵绵往上抱了些,让她含住了自己的乳头。
第21章 21
绵绵果然是饿了,含着李清还的乳头吮吸着。李清还喂奶时没让别人看过,此时面颊泛着薄红,眼神不知道飘到了何处。傅行简看着那洁白胸脯,和被吮吸得湿润晶亮的殷红乳头,只觉口干舌燥,竟不敢再看,默默将脸偏到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绵绵吃饱了。李清还先将她放回小床里,自己将衣服穿好了,扶着腰站起来:“小芸!”
“哎!”小芸应了一声,快步跑过来,“公子,三公子。”
“绵绵刚吃过,你先带她回去。”李清还道。
小芸点点头,带着绵绵离开了,此处便只剩下李清还和傅行简。李清还拉拉傅行简的袖口:“咱们也回吧,我有些累。”
傅行简默不作声地将披在身上的外袍脱下,仔细披在李清还身上,揽着他的腰给他借力。他们一个刚生过孩子,身子还有些不方便,一个刚受了伤,同样虚着,就这么挨在一块儿慢慢往房中走。
傅行简自己都忘了,上一次这样和李清还一起躺在床上是何时的事。只记得那时约莫也是像如今这样的一个微冷初春,某个午后,李清还偎在自己怀中,发间散发着淡淡幽香。
“盗骊带你来的,当时茗儿正在门外洒扫,它闯门时,可把茗儿吓坏了。”李清还侧身躺着,说话时气息洒落在傅行简颈间,双手抵在他胸前,掌心感受着傅行简的心跳。
“你的手下也到了,一共四人,都在前院休整。我让茗儿请了郎中过来诊治,你不要担心。”李清还往他怀里又拱了拱,“背上的伤还痛不痛,叫郎中过来再看看?”
傅行简捞着李清还朝上提了提,让自己一低头就能亲到对方的额头:“不疼,别担心。”
李清还应了一声,半是埋怨半是担忧:“你今日吓坏我了。”
雪团正在屋角的棉花窝里睡觉,听到床上传来的絮语,懒懒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伸了个懒腰换个姿势接着睡。
傅行简搂紧李清还:“是我不好。”
他看着李清还,从眉眼到嘴唇,又回到他的双眸。傅行简从小跟着父母看账本、打算盘,在生意场上纵横多年,连一些老奸巨猾的商贾都不是他的对手。在情场上,向来只有别人巴结他三公子的份,若是遇上可心的,同对方好上一段,过了便过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再次对一个人动心,李清还是第一个。
他更没想到,他会和李清还有一个孩子。
“清还,”话语在唇齿边滚了一遭,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怨我吗?”
李清还摇摇头,依旧是温柔又依赖的模样,自下而上望着傅行简:“不怨,三郎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可是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就连你有了身孕都不知道,甚至还认为孩子是你和旁人生的。”傅行简第一次明白对一个人愧疚是什么感觉,只恨不能立刻补偿李清还与绵绵,他们想要的,就算是金山银山他都能给。在惊喜与愧疚的冲击与肉体的疼痛之下,傅行简没想起,虽然他自己没来找李清还,李清还却也没让人来告诉他。如果李清还让人来告诉他,他有了身孕,难道傅行简还会不管他吗?
李清还语气中带着哽咽:“三郎还记得,先前你看到我喝的药吗?那其实是为了避免怀孕的。如果不是我掉以轻心忘了喝药,也不会有孩子。我其实也没想要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我不舍得……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要孩子,可我,可我想要一个家,想要自己的家人——”
他眨眨眼,长睫已经被泪水沾湿,泪珠顺着侧脸滚落下去。
傅行简只觉自己心疼得要碎了,捧着李清还的脸,安抚般地一下下吻去他的泪珠:“这不怪你,这怎么会是你的责任,分明是我不好!心肝儿,别哭了,我不知道你会怀孕,从前也没想过要孩子的事。但你信我,我不会不管你的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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