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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实际上，风帆一直维持着三十人上下的设计师规模，所以每年真正进所的往往也就两三个，被淘汰的则是不计其数。
“你觉得，如果我让一个没读过大学的高中毕业生进了风帆，这些学生会怎么想？他们岂不是会认为，学历不过一张毫无用处的废纸。”
李西城怔在原地，抬眸望向男人的背影时表情微微讶异，却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那道熟悉的嗓音和说话语调。他思忖数秒，缓缓开口道，
“学历，就像一件衣服。它无法扶起一个人的羸弱，也藏不住一个人的光芒。”
“您对我说过，一个人可以亲手创造出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谢师允闻言却也是微微一滞，眯着眼转过身子，扶扶眼镜框，看清李西城的脸的时候，一时竟也是啼笑皆非，摇摇头似感叹似调侃，
“你这是要逮着我们谢家人使劲薅个秃噜？”
“教了你北京生存法则不够，还要来这儿讨我教你建筑？”
作者有话说：
大概，今晚还有一更(?)
第36章 只有知道她的心愿是什么，才知道房子要怎么盖。
【★彡】
“你叫什么名字？”
“李西城。西湖的西，城市的城。”
“你这名字取的，还真有点跟建筑有缘的味道…”谢师允先是失笑，而后又正色道，
“好，西城，是这样，光靠耍耍嘴皮子功夫是说不来一份工作的。我的每个学生都认为自己是那颗闪闪发光的天降紫薇星。”
“为了向我证明这一点，他们参加国际大型建筑设计竞赛，在建筑学优质刊物发表论文，评选国家奖学金，用大量实习项目堆砌在那一张薄薄的简历上。”
“那么，西城，你有什么呢？又如何向我证明你自己呢？我想，你大概连一份简历都没有。如果不是谢亭，你甚至不会有机会来这里看一眼。”
他说得直言不讳，语气却没有一丝轻视的意思在。
谢师允只是将事实一一铺陈开来，摆在了这个男孩的面前，让他看明白自己的真实处境。
李西城微微垂眸，像是陷入某种思绪，片刻后，那双眼睛再度抬起，却是一如往昔的波澜不惊。
“我只会两件事，一件是学习，一件是应对。如果您问我会不会使用您办公桌放着的泡沫切割机，我会诚实地说我不会，但我之后会去通过学习寻找答案，通过动手解决我遇到的问题。”
谢师允听后却不以为意，偏头望了眼那台切割机，笑了笑，随意开口道，
“好，那么现在，我给你一个场景，一个难题，你告诉我你要如何学习、应对。”
“有一位老客户委托风帆在海岸边盖一个独栋海景别墅。这位顾客一向我行我素，苛刻挑剔，设计图纸改了又改，好不容易才在她那里通过了，我们才安排了施工团队去做。”
谢师允边说边慢慢踱步到正中间的酒桶边缘，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桌上的房屋别墅模型，示意李西城。
“现在，施工工程都快收尾了，房子的基坑、墙柱、布局全部按照设计图纸一比一还原，这位客户却突然临时起意，一意孤行地要求在已经设计好的户型里追加一个房间作为钢琴房，因变动而增加的费用她全额承担。”
“显然这不是费用的问题，对吗？在她眼里更改设计只是动动笔的事，但是对于设计师来说，这样的变动意味着之前所有的工作全部推翻重来，而且还不保证重来后的设计能让她满意。”
“用我的学生们的话来说，那就是设计师的心态已经彻底崩了。”
谢师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笑着解释道，“我在课堂上讲了这个案例，意在给学生们提前打个预防针，让他们对从业后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意外状况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谢师允的案例介绍到此为止，语毕，他望向那个搭建好的别墅模型，深深叹了口气。
他最近为这事儿头疼很久了，这会儿也就顺口把这事情说了出来。
事实上，这位顾客不仅是风帆的大甲方，私下里跟他的交情也不浅。一边是老朋友的恳切拜托，一边是设计和动工皆已完成的房子，这种两难境地可把他难倒了。
李西城一直俯身凝视着眼前的模型一言不发。
半晌，谢师允面带揶揄地撞了撞李西城的肩膀，像个幸灾乐祸的老顽童，开口道，
“怎么样？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客户为什么突然想要一间钢琴房？”李西城盯着模型，缓缓开口问道。
“呃，谁知道呢，她一向如此，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谢师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下意识接话道。
“一定是有原因的。”李西城微微抬起眼眸，目色笃定地看了谢师允一眼，而后又凝向模型，
“她有一个心愿，跟这间钢琴房有关。只有知道她的心愿是什么，才知道房子要怎么盖。”
事实上，风帆这段时间的大部分人手都在忙活这个单子，所有人在听到客户这个堪称天马行空的想法后，都急于否定或扼杀掉她这个念头，他们列举了大量理由劝她别这样盖，跟她说不能这样做。
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过她一句——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一间钢琴房。
谢师允一时有些触动，出神了半晌。
他们做建筑的，能做的不就是帮客户盖一间他们真正想要的房子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越来越注重自己的设计方案，却也忽视了客户自己的真实喜好和意愿。
谢师允突然想到那天两人一起吃饭时，这位老朋友顺嘴提的一件事，像是抓住了什么线索，迅速开口道，
“说起来，她这人从六岁就开始学钢琴，当年靠这个考去了一所艺术大学，谁曾想毕业后转了行，就再也没打开过琴盖。”谢师允有些感慨，顿了顿，又道，
“一眨眼人过中年。她说，那天白天，她参加了一个朋友的什么草坪婚礼，婚礼现场有架黑色钢琴弹奏着婚礼进行曲。那个场景一下子特别触动她，她突然就想把钢琴捡起来了。”
李西城安安静静地听着谢师允的叙述，片刻后，轻轻开口，
“再盖一层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声如洪钟般敲进了谢师允的耳朵里，大脑一时间竟滞住，后背微微发麻，不自觉发出一声“嗯？”
“一层现有的设计全都不变，在屋顶单独做一间屋塔房，要盖得很漂亮。天花板和墙面的材料都选超白玻璃原片，这样可以保证透光率和美观。连接两层楼的楼梯也要做成玻璃悬浮式的，这样就不会破坏室内已有的空间结构。”
谢师允几乎是凝神静听，李西城语速不快，有时甚至需要停顿思考一下，他没有使用任何一个建筑学专用术语，但是每个字的表达却又如此清晰明确。
“嗯，对了，屋顶周围的空地，要铺满草地。递交设计图的时候可以配备一些家具示例图，比如白色小圆桌和金色竹节椅。”
谢师允几乎是在李西城话音刚落地的一瞬间，就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这间钢琴房的模样——它几乎在最大程度还原了客户那个念头产生时的发生场景。
而那正是客户想要一间钢琴房的契机和支点——
阳光洒到一架黑漆钢琴上，户外草坪宴请众多宾客，欢声笑语中，热闹又温馨，琴音从指间如流水般轻泻而出……
李西城也许没有上过建筑学概论这门课，但他几乎无师自通地就能理解建筑的本质、功能和逻辑。
至少，当他在课堂上讲起这个真实案例时，没有一个学生尝试过去解决这道难题，提出自己的设计思路。
谢师允心底有一道声音咯噔一声响起——
这个孩子，拥有建筑学意义上的“读心术”。他能切身感受客户的需求，并用设计语言圆一个人的梦。
他看向他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有一颗明星即将冉冉升起。
第37章 这世间的一切皆可偿还，唯有情字难酬。
【 ? ?】
谢师允的想法也在这通电话里得到初次证实。
“这就是我想的！这就是我要的！”电话那头的人几乎热泪盈眶，“师允，这真是我认识你以来从你那儿听到过最棒的想法！”
谢师允：……
女人并未注意到自己那老友的异样，仍顾自激动道，“我这下知道找你真是找对了，哎呀啊，先前我还嫌弃你这工作室水平不咋滴哈哈哈…”
“别说了别说了。有事，先挂了。”
谢师允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怕再听下去自己的心脏会受不了，赶紧挂断了电话。
身子倚半在酒桶边缘，谢师允撑着手肘双手扶额，一脸一言难尽。良久，蓦地，开口道，
“客户很满意你的方案。”
李西城闻声抬眸看去，谢师允却若有所思地盯着书柜抽屉里胡乱塞着的纸张。
那是这学期期末闭卷考试的答卷，不久前助理批改完就递交给了他，他也没在意，任由它们随意搁置着。
此时，盯着从抽屉里露出来的拿半角纸页，鬼使神差地，他突然开口问道，
“柯布西耶提出的现代建筑的五要素是什么？”
李西城被这猝不及防的知识问答整得微微愣住，黑眸一怔，表情有点微妙，
“底层架空、屋顶花园、横向长窗、自由…”
谢师允：……我是脑子抽了才会问一个自学微积分的人一加一等于几。
“别说了别说了。”他虚弱而无力地制止道。
“先从实习生做起吧。”他抬头开口道，语尾微扬，“明天便是你在风帆实习的第一天。”
“现在，去楼下人力资源那边办理相关入职手续吧。”
李西城一走出谢师允的办公室便遭受了一堆露骨的目光的洗礼，他却好似浑然不在意，心口因为临出门前谢师允的话被奇怪地揉了一记，
“一个空降兵，要融入一个已经成形的团队，这绝非易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情练达需要智慧。”
“西城，这条路上的冷嘲热讽、轻视诋毁，只能你自己熬过去。你的才气就是你最大的武器。”
谢亭推开房门的时候只看见了谢师允一个人，他坐在高脚凳上，托着腮帮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亭迅速在他对面落座，紧紧盯着他的脸，咽了咽嗓子，神情紧张兮兮的，
“怎么样？”
“不错。”谢师允没和那道灼人的目光相对，垂着眼睛淡淡道，“就来所里当个小花瓶赏心悦目吧。”
“……你也看上他了？”谢亭嘴角一抽，要不说他们是父女俩呢，眼光一样一样的。
“……你的脑袋长来只是用来显高的吗？”谢师允给了她头一记爆炒栗子。
“嘿嘿，开个玩笑嘛。快跟我说说他是怎么讨得你这个难缠的小老头的欢心的。”谢亭乐得不行。
“我只是给了他一张入场券，要留下来还得看自己的本事。先从实习生做起，能不能转正看后续表现。”谢师允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实习期间有工资不？”谢亭眼睛一转，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
“……有。”
“多开点，他穷。”她拍拍他爸肩膀，鼓励道。
“行，多开的从你工资里扣。”谢师允给了她一记眼刀，没安好气道。
“……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谢亭悻悻地收回手。
谢师拉长着脸，被谢亭光明正大地伸着胳膊肘往外拐的行径气得不轻，一时间恨铁不成钢，刚想张嘴教训些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李西城开门后看见谢亭也在这儿，冲她点点头，而后向谢师允开口道，
“您刚才吩咐的事情，我想尽快完成，这两天可以在这里夜宿吗？”
“哦？我家离这儿可近了，嘿嘿，要不你…”谢亭眼睛唰一下的锃亮。
“可以！”谢师允厉声道，说话间狠狠瞪了她一眼，缓了缓语气又开口道，“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公司里呆着吧。睡那蛋壳还是睡浴缸，随你。”
谢亭一脸无辜地摊摊手，表情却是计划得逞的好整以暇。
谢师允：中计了……又被阴险狡猾的亲生女儿摆了一道……
李西城从办公室出来后，谢亭也在他爸破口大骂前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李西城，怎么报答我？”谢亭追上李西城的步伐，笑着开口道。
李西城顿住脚步，垂眼想了片刻，迟疑了一下答道，
“先欠着可以吗？”
“噗…行啊，来日方长，现在先解决你的燃眉之急吧，我爸让你做的什么项目？”她好奇道。
“兰亭。”
“我就知道…这是他每个学生最开始跟他学建筑都要完成的课程作业，也算是一种，呃，祖传仪式吧。”她解释道。
李西城点点头，说话间两人走到办公区域，谢亭顺势给他介绍了各个办公模块，大到人员架构组成，小到茶水间咖啡机使用方法。之后又细致地教他泡沫切割机的启动方式和一些电脑建模的基本操作。
她所能做的，就是帮助李西城建立一个基本的框架，而在这个框架下藏着的一切具体的制作细节，则需要他自己去慢慢摸索，这是没法速成的部分。
这一轮下来，天色已从薄暮落入夜幕。高密度信息的持续输出让谢亭有些撑不住了，脑子跟八宝粥似的咕嘟咕嘟的。
跑回自己的工位上拿起水杯大口灌水，眼睛又瞟到一旁的书架，便从里面给李西城挑了几本书，就年代来说，远的有中国古代建筑史，近的有风帆建筑自己出版的经典作品集。
“喏，给你。你才刚来，没事可以多在所里学学看看什么的，这里的工具和设备都可以利用起来。”她把书递给他，边说边环顾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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