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录音他只听了一遍,里面的每个字却都深入骨髓,字字刺在了心脏。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杭水给他的爱明明那么深,好像爱他爱到死。却也可以轻易收回,像没爱过一样。
跟他妈一样,说放手就放手,连声告别都没有。
他那么执着地要见杭水一面,其实只有一句话要问杭水——
你会等我吗?
你可以去读书,可以去认识新的人。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忘记我,可不可以始终在心里给我留下一个小小的位置。
直到我有能力站在你身边,给你一段庇护。
那时,我们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蚂蚁,生杀予夺。
那时,我们再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你愿意等我吗?这个时间不会很久,因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已经找到能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方法和路径。我需要的只是时间。
见不到杭水的这段日子里,他在心中无数次反复思琢这些话,想着到时候要好好讲给杭水听。
他想,杭水是个很黏人的小朋友,他那么需要爱,那么需要陪伴,一定会很抗拒他们暂时无法在一起这个事实。
但是杭水其实又很明事理,他并不任性,也很听自己的话。李西城甚至想过万一到时候杭水闹脾气提分手,自己要怎么哄好他。
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几乎考虑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和他们需要面对的问题,却唯独没料到——
杭水会突然不喜欢他了,他否定了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全部。
而他所准备的一切都基于他们对彼此的心意相通。
李西城的视线落在漫天的荧光棒灯海上,他和将近十万个人共处在同一时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中央,或静静聆听,或扬声跟唱。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就以为能抓住夏天。
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
有没有那么一个世界,永远不天黑,星星太阳万物都听我的指挥。
月亮不忙着圆缺,春天不走远。
耳际,眼前,此生重演。
是我来自漆黑,而又回归漆黑。
我坐在床前,看着指尖,已经如烟。
好似如梦初醒,他像是突然想起自己身处于一场演唱会之中,眨了眨眼睛,任由歌声穿过耳朵,在已经鲜血淋漓的心口再开一枪。
两个小时的时长,这会儿已经接近尾声,李西城听完这首歌后,起身离开了座位。他的位置是那一排的最边缘,靠着过道,没有打扰到别人,走得很安静。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座位席之后,坐他隔壁的两个女生这才停止暗流涌动的眼色交流,激动地拉着彼此的衣袖小声尖叫。
“帅成这样真的合理吗我操,我特么眼睛全程长他身上了,我对不起信信啊啊啊啊啊!”
“我也是我也是,我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会当着陈信宏的面出轨,救大命!”
“而且我不是离他近一点吗,我就看到他前面一直没什么表情,后来听到如烟的时候,他竟然哭了。”
“我操,真的假的?”
“真的!”
“你不早说!递个纸巾要个微信爱情不就来了吗?”
“他气质太那个了我不敢染指……”
“好想帮他擦眼泪呜呜呜。”
“我也……”
“还有点想弄哭他……”
“我也……”
两个女孩举着荧光棒互相嬉笑打闹,这件事对她们而言就像一件生活中的小插曲,睡一觉醒来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若是想起来,也是一件让人喜滋滋的美事。
她们不会知道自己途径了一个人最深最深的痛苦,亦无从知晓李西城那一刻眼里的泪光是因谁而起。
谢亭窝在家里的沙发里,茶几上放着正在播放综艺节目的ipad,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螺蛳粉。自在享受地边看韩综边嗦粉,频频被逗得捧腹大笑,险些被汤汁呛到。
这中途,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而后翻身拿起手机,笑眯眯地编辑了条微信,点击发送。
谢亭没有风:演唱会结束了?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手机“滴”地传来一声响,立马扔掉筷子,查看微信页面。
李西城(实习生):嗯。
谢亭没有风:噗。你微信名可以改改了。
李西城:嗯。
谢亭没有风:……
谢亭没有风:话说你今天真的是喜极而泣吗?
李西城:不是。
李西城:被你说中了,男朋友把我甩了。
谢亭没有风:哈哈哈,那你岂不是在一天之内经历了大喜大悲?
李西城:小喜。大悲。
在同一个时刻里,谢亭瘫在沙发上笑得歪七扭八,李西城则在夜色中抽完了那包香烟里的最后一根。
那支兰州在他指间燃尽,猩红的光点很快消失,像被黑夜彻底吞噬。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爱情诗意地开始,又这样残酷地结束。
作者有话说:
这次可没诈骗?(′ε` )
第41章 雪
【】
凌晨两点半,杭水踏雪而来。
大雪纷飞,天地一片白,脚下是松软的雪,踩不到山路实处,也没有一丝声音,只静静留下蜿蜒前行的脚印。
黑透了的夜色,沁了墨的天空,群星闪烁。
在五台山山顶,听了一整夜的雪,雪落声如宿命敲。
这个夜晚,他不去恨父亲,不去怨这个世界的诸多种种,他只想李西城。
这是杭水和李西城分开后的第三年。
杭水在英国待了整整三年,这是他给自己的期限。
三年之期,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在完成已有学业的同时,悄无声息地了申请其他学校,迁移学籍身份。
每分每秒都在伪装,每时每刻都在积蓄,为的就是,等到那个合适的时机降临。
两个月前,杭渐宗官场落马,遭到撤职查办。自身安危难保之时,监视杭水的那条线也就随之松散。
杭水抓准了这个间隙人间蒸发,让自己彻底脱离杭渐宗的控制,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世事如此无常,曾以为难以逾越的大山,竟然会有一天轰然倒塌。
他的性格在这三年里变了很多,少了一丝幼稚和冲动,多了一缕静气和性冷。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行事和为人里藏着李西城的影子。
他悄无声息地回了国,没有告诉任何人。
许是近乡情怯,他几乎不敢重回李家村。
这三年里,他总是做梦。梦里李西城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神情淡漠而冰冷,目光里没有一丝爱意,望向他时如同陌生人。
他受不了李西城这样看着他,边哭边跟他解释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放弃他们的感情,他没有抛弃他。
如果当时他不放手,他们之间连一丝可能都没有。
李西城听完却摇摇头,说已经太晚了,而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消失在梦境中的光影尽头。
醒来时总泪湿了枕头。
梦里藏着的,是杭水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不敢笃定李西城心意不变,这就是他一直不敢踏足李家村的真正原因。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没有说清楚的话,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里空缺了三年。杭水最怕的就是,李西城已经心死,忘记了自己,爱上了别人。
那样的话,他会疯掉。
很奇怪,李西城讲起他妈妈时轻声呢喃的那句话,杭水当时其实没有听清楚。
来到英国后,他在伦敦眼附近的公园给人画速写,一张10英镑。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那天,有个金发白皮肤男孩和他母亲发生了争执,孩童清脆的嗓音无忌而响亮,
“I hate you!Mom!”
杭水像被什么东西隔空打了一拳,脑海中模糊的迷雾突然消散得干干净净。
——我其实挺恨她的。
那个瞬间他拿着画笔,无措极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打湿了水彩画,在纸上晕染出一块块湿润而斑驳的圆圈。
只要想到李西城会恨他,他的心就像被挖了一块儿似的,疼痛难忍。
可是今天下雪了。
他是十二月份回的国。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一场大雪没有任何征兆地写满了大地。
所以杭水还是来了,因为他想李西城了,想得骨髓痒、心口疼。而他们曾约定要一起上山看雪。
他还是那个冲动莽撞的少年,驱车十几个小时,冒冒失失地赶来李家村。
远远地,他看见了那颗枣树,绿树苍翠,枣花朱红。他们曾在这颗树下捡过枣子,也曾抵着树背偷偷接吻。
快走到李西城的房子跟前时,他紧张得后颈冒汗,口干舌燥,脊背僵直得像有人拿枪顶着。
可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院子里的菜园被大雪夷为平地,栅栏篱笆因为失修而露出了几个大窟窿。
门上的蜘蛛网,布满青苔的石板,还有锈迹斑斑的门锁,无不昭示着这里的寂寥无人。
他试着推开门板,可是怎么都推不开。他急的哭出来,又擦擦眼泪,踏着雪又去村长家。
可是却见到几张陌生面孔。
原来村长去年就卸任了,领着一家老小迁去了镇里生活。李叶子嫁给了李陆的大哥,成了李陆的嫂子。
这里的故事不会因为杭水的离开而停止上演,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前进。
而他找不到李西城了。
大雪茫茫,他挨家挨户地敲门。他问,你们认识李西城吗?他们说认识啊。可当他问李西城去哪儿了,他们又神情古怪地摇摇头,说谁知道呢。
他们说,他本来就不属于李家村,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告诉他,李西城并不是李父的亲生孩子,李父是在返乡的火车站捡到他的。
当时天色很晚了,他在候车室里碰见了这个已无家可归的孩子,起了恻隐之心,便把他一起带回了李家村,从此视如己出。
这事儿是村长在一次年夜饭上喝多了说出来的,在村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第二天村长酒醒了,才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对李西城有愧于心,后来他一直很照顾李西城,像是试图弥补自己那年的失误。
天色渐晚,杭水静静地蹲在李西城院子的门槛台阶上,手中烟头的余烬慢慢掉落,一半是灰,一般是烟雾,前者洒在雪地里,后者融化在雪花里。
他在英国的这几年学会了抽烟,那时他在亚马逊上找了很久,才找到当年李西城那包香烟的牌子。
他也确实需要尼古丁携带的微量刺激,在可控的范围内适当自虐。于是有了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堆满烟头的烟灰缸。
当夜色完全覆盖了这座乡村,月光赋予雪另一种柔色,他收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吸了吸鼻子,向五台山走去。
途中路过了一家正在门前扫雪的院子,那女人对杭水的脸很有印象,望着那道单薄的身影,跟丈夫絮叨道,
“那个城里来的孩子个儿长高了,也消瘦了好多,脸上总现出忧郁的神情,让人见了有点怪可怜的。”
风刮乱了他的头发,夜未央,天将明。
杭水一个人在五台山山顶远眺,看天空破晓,看雪落满山。
世界冰凉而清晰,他的目光似月色寂寞。
关于李西城的片段占据着他的大脑,他反复咀嚼着他们拥有过的那段时间、那些记忆,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用尽每一根骨头去勾勒李西城的模样。
甚至,他会反刍那场大雨的分别。他试图用痛留住自己的爱,留住那份日渐消散的记忆,留住被混沌模糊的轮廓。
杭水从口袋里拿出木盒吊坠,那是他离开李家村时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
月光宝盒和萤火虫,如同宇宙中的流星群落,斑斓灼灼。
他就是想要极致的、纯粹的、浪漫的爱。
李西城给了他。
他时常想,他和李西城的相遇,一定是神赐的相爱,他们是命中注定,是不可能错过的。
可如果就是错过了呢?
天亮了,雪开始融化。
杭水下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保卫处来上班的大爷,大爷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手里捧着暖水壶,见他从山上往下走,目光有些惊讶。
地面湿滑,不太好走,杭水打了好几个踉跄,让人看着捏一把汗,他却浑不在意一般。
直到——
他突然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
脸色一变,那张苍白的脸竟没有一丝血色,反复翻了身上的口袋,都没有。
蓦地扭过头大步往回走,却被山腰处保安亭的大爷拦住。
“小伙子,雪太大啦!上面通知说今天封山了,改天再来吧。”
他愣在原地,像是听不懂一样,好半晌,却没有听从指令,还是接着迎头往上走。
大爷被他略带神经质的反应惊到,赶紧从亭子里跑出来,拽住杭水的胳膊,蹬大眼睛大声斥道,
“今天不能上山!你不要命啦?”
杭水摇了摇头,固执地要往上走,大力挣扎束缚,却被更用力地锁住臂膀,紧紧扣住。
“你这是要去寻死?那可不行,出了事儿算我头上我可遭殃了!”
杭水突然崩溃了。
他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像奔涌的河流一般,冲破水坝岸堤,倾泄而出。
“你懂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那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现在什么都没了!没了没了!”
明明是在怒吼,泪水却簌簌地顺着脸颊淌,眼睫上带着的雪花,因为滚烫的泪水而融化,一同往下滴落。
他看上去狼狈、失控,却又令人心疼。
大爷一时间哑口无言,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两个人就这样在雪地里僵持着。
直到杭水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擦擦脸,弯腰向面前的人鞠了一躬。再抬起头时,只剩下眼眶湿红,语气已平静得和刚才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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