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您是好意,是我的问题,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
说完这些,他木然转过身,向山脚的方向走去。
那大爷却喊住了他,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经历了什么事,但凝结在身上的痛苦不会骗人。
他忍不住开口宽慰这个看起来几乎伤心欲绝的年轻人,
“孩子,冬去春来,夏去秋至,一分一秒,一点一滴,都会挨过去。离远了,就淡忘了。”
“既然我们每个人命该如此,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糟蹋自己,不能寻死觅活……振作起来,小伙子,你还年轻,一切都会过去的!”
杭水点点头,隔着几米的距离再次对他鞠躬。
他感谢这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的善意。
然而,心灵里有一种深沉、绵绵不断的絮语不断响起——
若没有他,无论怎么活都是苟延残喘,我不会有丝毫快乐。
人是要长大的,是会向前看的,遗忘本就是常态。除非,一个人关闭了自己的心。
他的心固执地停在了十八岁那年,从此画地为牢,不肯再挪动半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42章 一见西城误终身
【?】
“下雪了诶!今年的第一场雪!”谢亭走出大厦,忽见天地白茫,出声感叹道,“好几年没下雪了,是吧?”
身边的人却一言不发。
她不明所以地侧目看去,却见李西城抬眸望向远方,眼神失焦。像是陷入了某种心事之中,他的意识随之飘散到遥远的地方,此刻在她身侧的仿佛只是一具躯壳。
风吹雪满天,雪花飘落在他的睫毛上。
这是李西城来北京的第三年,也是他在风帆的第三年。
建筑设计行业,早九晚不定是家常便饭。年底有不少投标方案在做最后的梳理,他和谢亭最近每晚都加班到了将近晚上十点。
十二月三十一号这天,大雪洒满北京城。
“天天加班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一起去喝一杯呗。”谢亭伸了个懒腰,提议道。
李西城回过神来,点点头,于是就去了公司附近的小酒馆。
屋内热气氤氲,暖黄色的灯光映在玻璃上,李西城就侧着脸隔着玻璃看窗外的夜雪。
谢亭心中一动,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听说一起看初雪的人很有缘哦。”
李西城一顿,“是吗?”
他想起那份有缘无份的约定。他和杭水可能就是没有缘分吧。
谢亭点点头,而后移开了目光,凝视着玻璃上映着的李西城的侧脸,良久,像不经意地随口一说,
“李西城,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
李西城一怔,桌上的指尖微顿,垂眸轻声道,
“现在知道了。”
谢亭不敢直视他,眼睛四处瞟,多少次的欲言又止,此时终于如同酝酿成熟的果子,从话里倾洒出来。
“虽然大家都以为我是你的伯乐,对你是惜才之情。可是,我在火车上就对你一见钟情了。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建筑天才。”
“你很特别,你知道吗?我想我可能再也不会遇到像你这样的人了。所以,虽然很大可能会告白失败,但我还是要鼓起勇气问你——”
“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你可以做我男朋友。
你愿意吗?
谁,曾在月光下流着泪,倔强而执着地问他。
此情此景,往事流转,李西城的呼吸几乎快要暂停。
谢亭说完就低下了头,紧张得攥紧了拳心,等待一个答案。
这三年来,她以朋友的身份站在李西城身旁,见过许多姑娘对他倾心,但他从未对谁表现出过特别的情感。
他从不主动招惹桃花,却因那种如冰如雾、难以捉摸的特性吸引了前仆后继的女孩。可他身上却也自带一种绝缘气场,从不给任何人那把进入他内心的钥匙。
有时他们在所里通宵做图,在休息的片刻里,李西城会一个人静静地在阳台抽烟提神。隔着玻璃,吞云吐雾。
每当那个时候,她都会忍不住侧目看他——
他在想什么呢?
为何如此孤独,几乎快和黑夜融为一体,仿佛他拥有的只是群星与寂静。
沉默中,李西城拎起手中的玻璃杯,威士忌的液体在杯中流光溢彩,一饮而尽,而后缓缓开口道,
“我心里有一个人。”
谢亭胸口一痛,喃喃道,
“是谁?”
李西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眼睛失焦地落在眼前的玻璃杯上,顾自说道,
“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我却还是放不下。”
谢亭呼吸一滞,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从初见时起李西城说那些的话。她迟钝地意识到,李西城并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有个很喜欢的男朋友,而对方把他甩了。
谢亭的眼眶红了起来,抬眸注视李西城。嗓音沙哑,却落字有力,一字一顿道,
“也许,你可以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如果你的眼睛一直停留在过去,就会错过沿岸的风景。余生还很长,不是吗?”
“我并不是说你一定要和我谈恋爱,如果你只喜欢男生,你也可以再去爱新的人。我就是看不下去你因为一段过去的经历,放弃了自己幸福的可能性。”
是这样吗?
他还有心力那样去爱一个人吗?
那场暴雨后的分别,带给他的,是此后漫长的潮湿,延绵不绝,淅淅沥沥。
三年很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这种心情很长,回忆斑斑,几阙时光在重复。
有时夜里雾大之际,那股雾溟的味道还会让他回到三年前,想起那个在村口奔跑着的自己。
类似的回忆可以追溯到许多年前,那也是个细雨绵绵的日子,母亲乘着绿皮火车离去时,后知后觉沿着铁轨傻傻追逐火车的男孩。
痛的记忆总是纷至沓来。生活永远都在一边被抛弃,一边继续。
初恋是,无论如何,你已带我跨过了永恒,从此我无意再留恋人间红尘,我的视觉里再也没有了色彩,如过客般穿行于他人的喜怒哀乐,淡漠得像一幅没有生命的肖像画。
李西城其实早就放弃了要再爱上谁的念头。
而此刻,面前的女孩红着眼睛几乎恳切地望着他,对他说的这些话,让他不得不去面对这个自己一直逃避的人生议题。
他这一生,难道就真的要沉溺于过去的泥沙中,不可自拔,奄奄一息吗?
他之所以放不下,是因为——虽然早已心灰意冷,可内心依然有一盏不甘心的小火苗久久不肯熄灭,在等,在苦苦支撑,就是它在作祟。
可是,三年了。他在原地等了三年。了无音讯的三年。
“亭亭。”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西城开口唤她。
谢亭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叫她亭亭,他其实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对谁都不远不近,保持着礼貌却又生疏的距离。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你这样的人,值得被真心喜欢你的人捧在心上。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只接受你对我的爱和好,却无法报之以同样的感情,这对你不公平。”
“我不知道爱是怎么回事,我只爱过…那一个人。但是,你今晚跟我说的话,对我很重要,我答应你,我会向前看的。”
李西城举起酒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而后率先举起杯子——
“干杯。为你我的相遇,也…为这场雪。”
谢亭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在听完李西城的话后会疯狂飚泪,伸手接过李西城递来的纸巾,掩饰般发出一声“切”,而后端起杯子,和他碰杯。
“干杯。为——一见西城误终身。”
李西城轻笑。男女之情,他无法偿还,但他会用他的方式回报谢亭对他的恩情。
谢亭却像是能洞悉他在想什么一样,没有预兆地突然开口道,
“你知道沧海项目吗?”
李西城点点头。
沧海项目的核心建筑群是一座小岛美术馆,这事儿很多年前就立项了,只是甲方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够打动他的完美方案。
“那是我父亲今生最渴望拿下的订单。他成立这家工作室,命名风帆,就是因为那座小岛。只不过他年龄大了不得不服老,四年前就退居二线去教学生了。”
“我入这行的原因之一,就是想替我父亲完成这个愿望。只不过我后来不得不承认,我能力有限,天资平庸,我做不到。”
“也许比起看建筑,我更会看人。李西城,你替他把这件事实现,从此以后,你就不欠我们父女俩任何东西了。知遇之缘,惜才之情,教导之恩,你都用更大的东西还给我们了。你不必再把自己束缚在风帆,你可以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了。”
良久,李西城回答她,只有一个字,
“好。”
谢亭笑了笑,她知道李西城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他说好,就代表着他会做到。
后来,他真的凭借出色到无可挑剔的方案,替风帆竞标成功。在全程参与现场施工、亲自投身建筑工地、督办收尾确认交期后,他向风帆呈递了辞职信。
所有人都说,李西城和谢师允也算是互相成就,好聚好散。这事儿也一度被称为业界的一段佳话——
你送他扶摇直上,他圆你沧海一梦。
再后来,业内大多猜测这位新锐金牌设计师会成立自己的工作室,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自李西城离开风帆以后,便像停摆了一样,再也没有新的设计作品,也没有入驻其他公司事务所。
他像是突然消失在建筑界了。
对此,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嗤笑他江郎才尽。所谓艺术家,他们一方面受人敬重与崇拜, 但人们却也在暗中希望能看到他们跌落神坛。
其实,李西城早于众人敏锐地察觉了自己的设计短板。他对于许多建筑的了解来自二手资料,这导致他对于材料的选择和整体氛围的构建上缺少充分体悟和把控。
他决定用自己的五感,亲自体会那些他从小在画册和书页里深深记住的画面。
他离开了北京,独自一人踏上了欧洲大陆。
原来,在脑海中临摹再多,也根本不及亲眼所见的震撼。
古希腊的帕特农神庙、罗马万神殿的光影,朗香教堂的光束。那种摄人心魂的美,让他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天。
半年后,小岛美术馆正式投入运营那天,他结束了他的旅程,从意大利转程北京,到场参与剪彩活动。
在那里,他见到了杭水——
那个本以为此生无缘,再难相逢的人。
此刻,在同一个雪夜里,在分岔路口处,有人固执地停留在原地,有人却决定迈出向前的步伐。
李西城和谢亭分开后,一个人独自在大雪里漫步,冷风袭来,他就任由其刺骨萧肃。
天亮的时候,他踏进了附近的一所派出所,他是当天那所派出所接待的第一个人。
“你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我想改名。”
西城这个名字是他妈给取的,因为他妈最喜欢的乐队叫西城男孩。
现在,他不想要这个名字了。
“先录入一下身份证——对了,直系亲属还在吗?”
“失联。”
“那结婚了吗?有爱人吗?”
“……没有。”
脑海中倏尔闪过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庞,那个无数次在床榻上叫他老公,红着脸说给他做老婆的人。
骗子。
第43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 】
“十月十三日下午两点,备受瞩目的沧海项目-小岛美术馆终于正式投入运营,现场迎来了约一百名首批参观观众,相关负责人均已莅临亮相,和电视机前的朋友们一同见证小岛初次面众。本台记者持续为您播报实时资讯。”
电视机前的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的画面,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
蓦地,她“嗖”地一声从沙发上站起身,伸直手臂指着屏幕里一闪而过的一张侧脸——
“妈妈,是西城!是西城!”
电视里,导播的摄像机正依次切到参与剪彩的嘉宾的脸上。
“没大没小的,要叫西城哥哥。”
女人带着手套正忙着取出烤箱盘,抽空迅速瞟了眼电视机,埋着头带点笑意地嗔道。
“西城不是大人,西城是我的朋友。”
女孩缓缓坐下,眼睛仍紧紧盯着屏幕,不甚在意地答道。
画面里新闻记者的报道仍在继续。
“目前这座私域岛上的所有美术展品已全部陈列完成,而相较于展品,首日更受关注的似乎是美术馆的建筑本身。”
“据悉,小岛美术馆的设计由国内炙手可热的明星工作室风帆建筑全权负责。建筑主体极具新意地采用了钢铁、玻璃、混泥土等材料,结构上大胆地打通天窗视野,与岛屿本身的生态形成和谐的交互关系,由此渲染出了潮湿自然的灵动感和生命力。话不多说,让我们采访几位到访观众,听听他们的真实感受……”
同一时刻,杭水从馆外斜坡逐步慢慢走近馆体,步移景异。
抬眸间,注意到了正在对游客随机采访的记者,他有意避开了摄像机的镜头,仅被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背影。
去年冬天回国后,他向他在英国的大学递交了交换申请,选择在国内A大完成最后一年的学业。
A大的选课系统里设置了一些可选辅修课程。他登录系统浏览页面,滑动鼠标滚轮间,看见了建筑学概论这门课,眨了眨眼睛,良久,勾选了报名。
授课老师显示是谢师允。
两个星期前,这位老教授状似不经意般在课堂上透露,小岛美术馆即将开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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