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雪则是微微起身,抬头看了眼万径。
小朋友最近老是出门,又很晚回家,
“注意安全啊。”他婆婆妈妈地叮嘱道,“上床记得戴套。”
阿鬼闻言,又回头看了万径一眼,那张素来和石像一样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少见地浮现出一丝八卦。
万径闻言,已经走到玄关的身影顿了顿,接着转过头,似乎有点恼羞成怒地说:“知道了。”
门开了又关,脚步声在门外渐行渐远。
阿鬼转头问韩江雪:“他拍拖了?”
“谁知道?是也不意外吧,你也知道他那张脸,好多人喜欢的。”韩江雪用一种极不负责任的家长态度说道。
少年总有情窦初开的时候,若是遇到心动的人,韩江雪又有什么理由去组织呢?他希望那夜自己在太平山上说过的话小朋友有好好听进去。
“好歹你名义上是他老豆,负点责任,关心一下孩子行不行啊?”阿鬼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到了霸占着这张沙发的人的小腿上。
韩江雪“嗷”地叫唤一声,挣扎着说腿断了腿断了,然后语气忽地一变,问:“我记得你下礼拜生日?”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却很笃定。
“对啊,做乜?要给我摆酒?”阿鬼巍然不动地压着韩江雪的两条腿,反问。
“等你三十岁再摆啦,到时帮你在豪苑摆够一百围。”韩江雪挣扎无果,于是放弃抵抗,安心当坐垫,“不过你生日那天可以给你放假,不用来上班了。”
“哈,我真系多谢嗮啊,老板。”阿鬼阴阳怪气地道谢,随即把早已被扯远的话题重新拉回原点,“请问我近排加班的工资呢?几时给?”
“去问陈孝平喇!害你加班的是他又不是我。”
他们的对话总是断断续续,此刻又莫名其妙地沉默了一会儿,不过他们太熟悉彼此,所以即使不说话也不显得尴尬。
“对了,忘了同你讲,我在追一个女孩子。”阿鬼再度开口,说完扭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压在屁股下的人。
那人眉毛一挑,脸上闪过些许意外,然后笑了,问说:“不早讲?带过来给兄弟们看看啊。”
阿鬼松了一口气,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韩江雪,他伸手,既是调戏又有些亲昵地拍拍后者脸颊,说:“都同你讲还在追,等泡到再说吧。”
韩江雪感慨:“你再努力点,三十岁之前说不定孩子都生出来了。”
有什么从窗户外掠过,落在了阳台。
然后一声微不可闻的落地的声响在滂沱的雨中传来,让阿鬼和韩江雪都一愣。后者说了句“闪开”然后一脚踹开了阿鬼,接着站起身,走到阳台。只见湿漉漉的阳台地面上赫然多了一团同样湿透的毛团——一只淋了雨的麻雀,翅膀张开挡住脑袋,一动不动的,看起来像是死了。
韩江雪走进了点,麻雀依旧不见动静,直到他终于伸手,把那团毛茸茸拿到手上,才隐约感觉到还有一些呼吸的起伏。与此同时,他察觉到羽毛摸上去滑溜溜的,仿佛沾着油。
阿鬼眼看着韩江雪双手捧着麻雀,轻手轻脚地溜进了洗手间,没多久就拿着一条毛巾走出来。
小麻雀静静窝趴在毛巾里,身上的雨水打湿了毛巾,在白色的布料上留下几片污渍。
“你真是……”阿鬼想说你这人真是爱心泛滥,但话到嘴边又打住了,改口道,“麻雀脾气很大的,就算你想救它,它也不一定领情。”
“那也不能试都不试吧?”韩江雪把麻雀裹得更紧了些,用毛巾试图擦干羽毛上的水和油渍,“别净是站这里看着,帮忙找点鸟食。”
阿鬼无语:“大哥,你望一下外面,这个天气人都没得吃啊?我去哪里给你找鸟食?”
话刚说完,从毛巾的包裹中传出了一声微弱但清脆的鸟叫声,似乎麻雀在韩江雪的帮助下真的恢复了一些。
然后下一刻,那团东西就被塞到了他手里。
阿鬼紧张得不知所措,连第一次杀人都没这么紧张。他不敢用力,因为这只麻雀实在太脆弱了,在他手里轻得简直像不存在一样,仿佛用力点就能被捏碎。
“那我去,帮忙看着。”韩江雪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踢着拖鞋拿上伞和钥匙就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玩嘢:耍把戏、作弄人
拍拖:谈恋爱
真系:真是
嗮:用来形容某个状态到达了极点的词,比如“多谢嗮”大概就能理解为“感谢到极点”。
第十八章 | 18. 泛滥
【一瞬间他想,原来这就是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模样】
万径出门到书店买书,回去的路上撞见一个熟悉身影。
细雨从空中飘落,Mary鹅黄色的衣裙在阴沉的雨季里无疑是一抹亮眼的存在,加上她本就妩媚的面孔,在街上的回头率是百分百。
她正在同一个男人说话,眉头紧锁,上扬的眉眼笼罩着一片不耐烦,每隔几秒就要抽上一口夹在指间的烟,接着频繁地把烟灰掸进细雨里。
也不知他们具体聊的是什么,但一男一女站在一起的场景通常最先让人想到情感纠纷,更何况女方那样美丽,而男方却平平无奇,便更加令人想入非非了,引得过路行人纷纷好奇地侧目打量。
万径隔着一条马路停下脚步,心里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毕竟Mary看着没空搭理自己,只是上次分别时,对方笑着和他说下次见面不要扮陌生人的画面又在脑海中浮现,至使他最终停下脚步,打算等一会儿——他猜这场对话应该会很快结束,毕竟其中一方早就没有要聊下去的心思。
果不其然,只见Mary摆摆手,似乎忍无可忍,准备离开了,然而下一秒,男人猛地上前把她拽住,钳着她的手腕,用力地与Mary拉扯,那架势看着像要当街把人绑走。
这个变故惊动了周遭看热闹的人,有人大声喝止,有人似乎在打电话报警,但没有一个人真正上前制止,而那人男人就跟发癫一样,决心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实施绑架行径。
万径冲过马路,刹车声和喇叭声中,他对着男人的脑袋将怀里的书一股脑招呼上去。突如其来的袭击让男人松了手,而万径立刻将Mary拉到自己身后。
男人怨恨地盯着他们,似乎仍不死心,打算再扑上来。万径从兜里掏出小刀,锋利刀刃出鞘,将几滴飘落的雨水割裂甩出去。
看见他手上有刀,男人的身形当即停住,同时,临街某间店铺的店员冲到门口,朝他们大喊:“我已经报警!巡警即刻就到!”
这个消息让男人彻底失去了反击的念头,他盯着Mary,接着目光移到万径身上,开口说:“你等住。”然后转头就跑。
万径没有追,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人潮后,他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弛下来。他收起刀,隐隐察觉到手还有些颤抖。
一双手臂伸出来,从后抱住他的腰,万径一愣,侧过身子看向Mary,后者将脸埋在他后背,看起来像是在害怕。正当万径思考要怎么安慰她时,却见Mary已抬起头,还是那副熟悉的、微笑着的模样,说:“谢谢你啊,弟弟。幸好遇见你。”
毛毛细雨似乎变大了些,落在皮肤上也不再是轻飘飘的丝丝凉意,而是能感到重量。
万径弯腰去捡散落一地的书,Mary也蹲下帮忙。其中几本书翻开倒扣在街面上,捡起来时书页已经湿透了,印刷字体和图片朦朦胧胧地洇开,纸张的边角变得茸茸烂。
“我给你买新的吧,毕竟是为了帮我才弄湿的。”Mary拎着书脊甩甩封面的水珠,书页在晃动中哗啦啦地闷响起来。
万径接过她手里的书,说:“不用了,还能看。”
雨点落下得越来越急促,俨然快要成为一场大雨。
Mary起身扯扯裙摆,然后抓住了万径的手,笑道:“雨要下大啦,跟我回去避避雨吧。”
美丽都大厦楼高十六层,商住两用。大厦里开着廉价旅馆,还有许多小商户,如珠宝行、洋服店、眼镜铺、钟表行、同乡会,更有零散的普通住户……形形色色的人汇聚在一栋楼里,轨迹相互交织,却并不相识。
由大厦中间天井向上望,天被割成方块,窗户密密麻麻嵌在外墙,窗户后面的窗帘半拉半开,隐约晃动着人影。
万径跟着Mary走进楼里,看见雨水从天井倾泻入楼中的空地,潮湿的水汽沿着地板一路爬来,扒在裤脚。
他们搭电梯直上九楼,小小电梯厢里充斥着的只有沉默和钢索拉动的轰鸣。
电梯门开,狭长的走廊向两边延伸,尽头透出天光来。
一股香火味在雨天里飘来,走廊上有好几扇门敞开着,衣着暴露的女人翘腿坐在小板凳上,露出肉欲的大腿,还有几个倚靠门框站着,正一边抽烟一边聊天,像是一副艳情画。
她们见Mary回来,纷纷打招呼,当看到跟在后面的万径时,全都眼神一亮。
“Mary姐——”其中一人娇滴滴地喊道,“你怎么总能泡到靓仔,我好嫉妒呀!”她一边说,一边朝万径抛媚眼,那眼神带勾子,一下下往人心里探也在往些别的地方探。
“叫你白天不要躲在屋里打麻将啦,”Mary笑着啐了一声,朝对方呼之欲出的胸脯一捏,引来一声娇嗔的尖叫,“浪费这副好身材。”
笑闹声中,老旧的木门在身后合拢,但并没有隔绝多少外面的声音,万径站在房间里,还是能听见从走廊传来的嬉笑打闹声,甚至连隔壁屋打麻将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坐吧。”Mary一进门便扑倒在床上,一边将手里的小包甩出去,一边拍拍身旁的空位邀请道。
万径衣服是湿的,不太好意思坐到床上,但同样被淋湿了的Mary早就无所谓地躺了上去,于是他思索再三后还是沾着床边坐下。
床头正对的墙上贴满了各种海报,其中一张写了“甜蜜蜜”三个字,男女主角用亲密的姿势相互依偎,露出的半张脸上却没有甜蜜笑容。
腰后传来痒痒的感觉,万径转头,看见Mary的食指点在他背上,轻轻往下一滑,战栗顺着背脊向上窜,那根指头不安份地勾起衣摆,然后将紧贴在皮肤上的衣服撕开。
他打了个颤。
“弟弟,”Mary很喜欢这么喊他,而这次喊得比以往都要柔情蜜意,“衣服脱了吧,不难受吗?”
Mary有一双杏眼,平日里她会用黑色的眼线勾勒眼睛的轮廓,在眼尾挑起上扬的弧度,让她整个人都看起来更性感妖娆。现在她的眼妆因为雨水有些晕开了,眼下那团稀释过的墨色仿佛是她瞳孔的黑溢出来,连带着动人的情意。
万径看着自己的身影在对方的双眼里出现,然后逐渐放大。一瞬间他想,原来这就是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模样。
第十九章 | 19. 冷冷雨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韩江雪撑伞走在下雨的街头。
霓虹熄灭,滂沛的雨倾倒而下。街道变冷清,仿佛香港人口一夕之间蒸发,世上只剩他一个人类。
人流少,生意不佳,于是街上大多商铺都早早关门歇业,不过仍有一间藏在巷子里的士多亮着灯,一室冷白的灯光由店铺內流入雨幕中。
老板坐在柜台后抽烟,风扇将袅袅烟气吹散,日立牌20寸电视机正在上演《香帅传奇》。刀光剑影,飞花摘叶,武林高手的打斗声在货架之间隐隐传来,而韩江雪幸运地在角落翻到一罐鸟食。
他检查了一下包装上印刷的日期,临近期限,但幸好没过期。
他拿上东西到收银处结账,走出士多时,发现有人正打着伞站在巷口。韩江雪似乎毫不意外,提着塑料袋走到那人面前,朝对方笑了笑,说:“曾警司,初次见面,久仰大名。”
这样的天气,茶餐厅虽然照常开门了,却也没什么客人光临。整个餐厅只有后厨亮着灯,从临街的窗户往里看就跟没在营业一样。
屋内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冷风源源不断地在嗡鸣中涌出来,装着鸟食的塑料袋被空调风吹得窸窣作响。韩江雪出门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衣服的背面也因为潮热的天气和伞没遮挡住的雨水而湿了,水汽的蒸发令他感到愈加阴冷。
“落雨湿湿,曾sir不坐办公室叹空调,跟了我一路专门请我嚟食饭啊?”他开口问道。
警察部的公开资料上显示,坐在他对面的曾礼义高级警司今年四十八,时任O记副主管。年龄上他只比陈孝平大一岁,面容看上去却要老得多,鬓边已全部花白,眼尾嘴角亦有深刻的皱纹。可见警察这份工作十分不容易,费心又费力。
曾礼义没有回答,而是先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们坐在靠窗的卡座,两人之间的桌上摆着一份今日特价的A餐——双拼烧味饭,两根油菜心镶边,看上去荤素均衡。可惜没有人对这份碟头饭感兴趣,谁都没有动筷子,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新鲜出炉的烧味变得冰冷,连原本色泽诱人的油光都因为凝固而变得浑浊,让人恶心反胃。
“韩江雪,你当初联系我说知道师爷的人头在哪里,可没说之后要搞出这么大的事来,”许久,曾礼义终于开口,没有半点废话地直入主题,只见捏了捏山根,做出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你知不知我们现在头很痛啊,和胜和同14K械斗当晚我们就抓了快成百号人,然后和胜和又搞内斗,争话事人。”
虽然嘴上说着头痛难搞,但曾礼义的语气和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他只是平静地抽着烟,向韩江雪讲述这段时间以来的流血事件。大概到了他这个年纪,也不再适合愤世嫉俗,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是不必要的,恐怕就连仇家在眼前晃荡,曾礼义同样能用如此平静的态度去面对。
“曾sir,你都知我系黑社会喇,我能够一有师爷人头的消息,就即刻告诉警察,已经非常值得你们给我颁一个热心市民奖。你还指望我帮你维持社会治安?”韩江雪当然清楚最近不太平,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应该为此负任何责任。
“哦——原来你们也知道社会要有治安?”曾礼义吐出一口烟,面上表情故作震惊,好似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
“韩江雪,不如你估下我点解来找你?”曾礼义抽完了一根烟,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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