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上班族已经安静地将自己点的东西吃完了，也没说一句再见，起身买过单便离开，消失在庸碌人潮中。而那张空出来的凳子十分抢手，上班族前脚起身，后脚就有隔壁桌的客人过来借走了。
韩江雪将啤酒瓶放到桌子下，略一用力，瓶盖便落到了地上。摇晃产生的泡沫溢出瓶口，流到了手上，那人像是习惯性般舔了舔手上的酒液，问说：“试试吗？”
万径还沉浸在方才韩江雪开酒瓶的熟练中，听见对方问问题下意识地点头，直到面前的空酒杯斟满了，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碰酒。
他试探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最先尝到的是带着酸味的泡沫，紧接着才是一点点的酒液。苦涩的味道顿时在舌尖炸开，万径下意识想要皱眉，却忽然间自尊心作祟，硬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将酒咽下肚。
其实韩江雪都看出来了，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想这家伙果然还是小孩子，连口味也是小孩子口味。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就在这时，两条柔软的、带着香气的手臂从身后伸出，不由分说地环住他的脖子，紧接着说话声传来：“哎呀，二哥，今晚咁得闲出来吃宵夜？”
说话声也吸引了万径，他循声看向出现在韩江雪身边的女性，然后不由地怔住了。
眼前的美女像是从杂志画报上走下来的。哪种杂志画报呢？就是会被十四五六的青春期少年用攒了几天的零花钱悄悄买下来，夹在书里带回家，然后贴在床头墙上每日对着打飞机的那种。
对方身材火辣，紧身裙的下摆做了高开叉，动作间仿佛隐隐约约要泄露春光，却总是还差临门一点，于是更加惹得目光停留。
她性感艳丽得会让人下意识地想到红色，尽管她身上唯有嘴唇颜色算得上红。
韩江雪一听声音就知来的是谁。他伸出手，还不等开口打招呼，对方已经熟练地娇笑着倒进他怀里，坐到了他腿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成千上万遍一般。
女人倚在他肩头，双臂依旧环着他脖子，娇滴滴地说：“二哥，好耐无见，我好挂住你啊。”她的声音如同她的人那样，弯弯绕绕的，绕着绕着就缠在心上了。
韩江雪抽着烟，闻言无奈地回答说：“Mary，我们明明上星期才见过，你唔好污蔑我。”
只见Mary凑到韩江雪耳边，柔情蜜意地说：“哎呀，我讲的是‘那种’见面。”她特意加重了“那种”两个字，语气也十分暧昧，叫人一下子就联想到许多不可言说的事情。
原本万径秉持着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的精神，正在极力装聋作哑，结果下一刻，他就听见Mary说：“这个漂亮的小朋友是谁啊？二哥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下他拿筷子的手一顿，破了功。
韩江雪看着万径，觉得这孩子有时候的反应是真的可爱，于是忍不住笑起来，说：“万径，叫人。这是Mary。”
万径抬头，快速地和Mary对视一眼，喊道：“Mary。”
Mary似乎对他很是好奇，闻言起身凑到了万径身边，这回也没有直接坐到万径腿上，而是在万径脚边蹲下，趴在他的腿上打量起这张脸来。这个动作让Mary胸部两团傲人的软肉不可避免地蹭在万径身上，万径又无处可躲，只能任由那人看够后伸出两只手在自己脸上作乱。
“你叫万径啊？成年没有啊？哇——皮肤这么好。”Mary揉着万径的脸感叹道。
“讲明我养得好！是不是？”韩江雪插嘴道。
其它方面或许有待考究，但伙食方面，韩江雪确实是从没有亏待过万径，若非万径是天生不易长胖的体质，照韩江雪的喂法，迟早喂出个两百斤的大胖子。
“不是吧，二哥，”Mary听闻，故作震惊，“你先二十八岁，就沉迷凑仔啦？”
说完她又像发现了好玩的新东西一样，歪头枕着万径的腿，一只手伸出来，指尖点在万径的胸口一路往上滑动，直到停在喉结上。然后Mary问：“小朋友，想不想和姐姐玩啊？”
她知自己的美，更知如何利用这种美。世上男人千千万，女人也千千万，一个人喜欢什么类型，Mary总能快而准地判断出来，再披上伪装接近。但她是富有魅力的，以至于许多人明知道她是在刻意勾引，还是会忍不住对她的美丽感到头晕目眩。
那些夜夜笙歌、情场沉浮的所谓浪子尚且如此，更何况还是愣头青的万径。
万径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当下脑子里的想法都糊成一团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当口，搭着自己肩膀的手忽然松开，于是他连忙看向韩江雪。
对方却不是要帮他脱困，反而坐回胶凳上，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Mary有意要逗逗万径。
她早对这个人的存在好奇死了。毕竟韩江雪捡孩子的八卦在道上传得沸沸扬扬，且总有一两个人蹦出来，说自己亲眼见过那个孩子，长得像女孩一样漂亮，以至于这件事到后来越传越邪乎。
方才还未走近，Mary甚至以为韩江雪是在同哪个漂亮学生妹吃宵夜，走近了才发觉是个男孩，于是立刻就猜到对方身份，再一试探，果然如她所想。
她感慨着，动作越发大胆放肆，几乎要整个人钻进万径怀里挂在他身上。
大多数男人被Mary这么投怀送抱，肯定已经色心大起，忍不住搂着她的腰将她扯到腿上，但万径此刻却浑身僵硬，跟块木头似的，连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这反应明显就是处男。
看来八卦也不全对，至少韩江雪还没和这个小孩睡过。Mary心想，她就说嘛，韩江雪一向都不喜欢这个类型的，没理由忽然间换了口味。
万径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烧起来，手足无措之下，他本能地看向韩江雪，用眼神向后者求助。
谁料韩江雪吐出一口烟气，摆出了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
Mary见状，更是笑嘻嘻地催促道：“讲话呀小朋友，姐姐等得好心急。”
万径沉默片刻，接着仿佛下定什么决心，咬咬牙，低头吻上Mary。
这回轮到Mary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万径是这么个回答。但她的吃惊也只不过短短一瞬，下一秒她便反应过来，主动环住万径的脖子把人往下拉，还张开嘴，舌尖舔过万径那青涩闭紧的唇，像是一条吐信子的蛇般去顶万径的牙关。
万径完全没有接吻的经验，唇贴上去时的陌生触觉已让他内心惶恐，而Mary的纠缠则让他变得更慌乱，本能地想要抽身逃离，却被对方紧紧缠住了。
“有伤风化啊，Mary。”韩江雪找准机会，批评道。
Mary听了，松开万径的唇，娇笑着跑回韩江雪身旁，用肩膀撞撞韩江雪，说：“二哥，你呷醋啦？要不要我也亲你一下？”
“滚蛋，我消受不起。”韩江雪开玩笑似的回绝。
然而Mary不由分说地凑过去，对准他的嘴就要亲，幸好韩江雪反应够快，在香吻落下的前一秒伸手挡住。
那个吻最终落在他掌心，发出响亮的一声。
万径头脑发昏地从热烈缠绵的亲吻初体验里回神，神思刚落定现实，就看见这一幕发生。
那一瞬间，一个怪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升起。他想，如果Mary真的亲上去了，那他算是在和韩江雪间接接吻吗？
作者有话说：
OT：Over time的缩写，通俗点就是加班。
咁：这么
好耐无见：好久不见
挂住：想、想念
唔好：不要
先：才
凑仔：照看孩子，养孩子
( ′ρ`)
第八章 | 08. 太平山顶
【四毫子小说】
这顿宵夜吃足两小时，由十点直落午夜，天色越暗，灯火越迷人。
Mary中途被一通电话叫走，临别时依依不舍地朝万径挥手，说弟弟下次来找姐姐玩啊，不要装不认识。
“饱了吧？”韩江雪放下筷子，问。
桌上的碗碟都已清空，万径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啤酒，还是觉得苦。
“那我们走吧。”
他们沿着街道一路往南，海风绕过林立的楼房，迎面吹来。
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万径意识到这件事后，好奇地转头去看一旁的韩江雪。风把那人额前的碎发吹起来，他看上去惬意得很，嘴里叼一根牙签，微眯着眼。
“我们去哪里？”万径问。
“带你看点东西。”韩江雪故作神秘，没有明说。
这条街走到尽头就能抵达海边，隔着港湾翻涌的海水，是对岸的金融中心，那里灯火彻夜通明。
独属于海风的咸腥气味愈发明显，他们已看到海，却在倒数第二个街口左转，来到一间关了门的店面前。
店铺的门面很小，没有招牌，但能看到从前的字迹还印在上面，写的是“永利烟酒行”。
万径看着韩江雪弯腰，将卷帘门的锁打开，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响动，这间神秘的店铺向他敞开了怀抱——店里一片漆黑，借着几米外的路灯，一辆摩托车出现在视线中，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光看摩托外壳上精致的红白涂装，以及整辆车的流线就能知道，这跟街上常见的摩的是不同的，显然要贵上许多。
就在万径愣神的时候，韩江雪已经熟练地跨上了摩托车。他的大腿因为骑胯的姿势绷紧，肌肉在牛仔裤下隐隐鼓起轮廓，让看的人视线莫名在那处逗留。
“愣着干嘛？上车啊？”那人点火，发动，然后在隆隆作响的轰鸣中催促道。
万径回过神，听话地坐上摩托车后座，两只手摸索着扣紧了两侧不知道是什么的凸起。
只听韩江雪的声音从头盔里闷闷传来，说：“扶稳了。”
伴随着这句话，摩托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像是支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离心力和惯性使万径身子一晃，刹那间失去的平衡让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速度太快，风在耳边被撕裂，街景还来不及在眼中停留便被远远抛在身后。他的心狂跳不止，头脑昏昏然，手脚也在飞驰中渐渐虚脱，快要抓不住后座的两边。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胸口，冲入这片霓虹的深处，冲进海风吹拂的夜里，这一刻，万径生出一种大叫的冲动，却被扼死在过快的心跳和飙升的肾上腺素中。
取而代之的，他一把抱住了韩江雪的腰。
风带走了裸露在外的皮肤的温度，但归根结底，人类的体温总是类似的。韩江雪的后背紧贴着万径的胸膛，热度隔着两人的衣物传递。
他听见心跳声，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韩江雪的，还是他们的交织在了一起。
——咚咚、咚咚。
“你知不知，这是你的荣幸啊？我的后座从来都只给漂亮女人坐的。”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乘着风被吹到耳边。
他们越过轿车，越过的士。
一盏盏灯光被拉成晃动的曲线，他们在车流间危险地穿梭，仿佛亡命之徒，令愤怒的喇叭声也无法追上。
他们驶入海底隧道。
“我们要去哪里？”这是万径今晚第二次问同样的问题。涌动的风在隧道中被挤压，他扯着嗓子大喊，生怕韩江雪听不见。
“一阵就知啦。”那人回答的声音引至胸腔震颤。
摩托经过中环，也经过兰桂坊，他们沿着蜿蜒无人的山路向上，一路至凌霄阁。
韩江雪在广场边停稳，泊车，万径也跟着跳下后座。习惯了飞驰的速度，现在双脚踩在地上竟然如同踩在云里，软绵绵，轻飘飘的。
潮湿气流从海面吹来，穿过脚下的城市，在山顶形成浓雾。一盏芬梨道的路灯亮着，丁达尔效应使得昏黄的灯光在融化，均匀地散布在每一滴水蒸汽里。
韩江雪看着在雾中变得模糊的千万盏灯火，说不走运啊，今夜不够晴朗。
但即便如此，那些摩天大楼依旧难掩身形，像一把把尖刀，笔直地刺向天空。
万径无家可归的时候，用脚走过很多地方，但他走来走去都止步于海湾这一面，没钱坐渡轮或搭地铁，又或是乘巴士经过海底隧道，到达另一边。
不过，他知道一水之隔的对岸是那些衣冠楚楚的精英人士聚集的地方。金钱以他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在那些林立的高楼之间流动，比维港的海水还要汹涌激烈，金发碧眼的鬼佬在酒吧街彻夜狂欢，那些地方放小资的爵士乐，放布鲁斯，连小姐也叽里咕噜地说外文。
而太平山则像一只巨兽，蛰伏在繁华都市背后。
万径有些恍惚。
到太平山看香港夜景从来不是他的愿望，过去的十几年他很少去期盼什么，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为眼前的温饱发愁。极偶尔，他会像做白日梦一般妄想，希望自己有一天不再流浪。
思绪及此，万径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心中原本最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竟然已经成真了，并且是以一种荒诞到无人置信的方式，就连他回想起来，都弄不清原因，觉得像梦一场。
为什么韩江雪当时不杀他，甚至还会答应把他带走呢？
万径想着，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的当事人。
那人趴在栏杆上，雾气沾湿了发尾，使得额前的碎发产生微小弧度，柔软地垂在眉眼两侧。
宵夜时发生的那些事因眼前的画面再度浮现出来，万径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碰了碰嘴唇。
亲吻的感觉早就消散了，那里现在只能感受的山顶夜风吹拂而过的凉意。
“Mary那样的女人是留不住的，你跟她玩玩可以，付出真心就不必了。”韩江雪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转头看见万径触摸嘴唇的举动，以为这孩子还沉浸在跟Mary接吻的事之中，便好心告诫道。
一个刚成年，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的小男生懵懂爱上了半岛最风流的小姐，这个题材写成四毫子小说一定畅销，最好还要配上香艳大胆的封面，必会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翻阅。
可若放进现实，就不是件好事了。
作者有话说：
韩江雪的摩托参照的是《天若有情》里华Dee的SUZUKI RG500。
第九章 | 09. 佛
【?????】
一九九八年七月六日凌晨一时二十分，位于九龙的启德机场停用，从此以后，“香港国际机场”的名称由赤鱲角的新机场承接。
5/70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