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径一路沉思,一路跟着韩江雪来到小区的大门口。
这道通往外面山路的铁门有三米高,样式复古,有各种花纹图案。稀奇的是,门竟然上了锁,两指粗的铁链将铁门缠绕着,而锁头看上去很新,一看就没遭受过风吹雨打。
种种异样让万径对这个地方更加好奇,可现在并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
韩江雪站在大门前,盯着锁链几秒,随即放弃了用斧头劈砍的念头,准备直接翻过去。
他回头对万径说:“我先上去,一会儿拉你一把。”说完把斧头往旁边一扔,手抓着铁门的栅栏,身形敏捷地攀了上去。
双开的铁门全靠铁链锁在一起,并不完全锁死,韩江雪往上爬时,两扇门因他的动作发出嘎吱的声响,并且从中滑开一条缝隙,宽度不足以让人进出,倒是让踩在门上的人不好发力。
就在韩江雪好不容易扒住铁门顶端时,他的余光似乎看见大门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东西在晃动。他立刻望去,只见一条黑影从角落中窜出,直扑向对一切都还浑然不觉,只顾着仰头看他的万径。
“小心!”韩江雪脱口喊道。
幸好万径反应够快,听见警告的瞬间立即蹲下滚开,以毫厘之差躲过了袭击,也不慎跌倒在地上。
韩江雪看准时机,一跃而下,全身的重量直接压在偷袭者身上,膝盖抵着对方后背,将人摁倒在地。对方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有因此而停下动作,反而扯着韩江雪就地一滚,试图挣脱他的压制。
两人缠斗起来。
对峙中,韩江雪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刀,然后想起来自己已经把刀给了万径,而那把斧头静静躺在门边,不远,但一时间也够不到。
就在他一边应对攻击一边思考对策时,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毫无预兆地卸去力道,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袭击者脸上,接着那具身躯软软向他倒来。韩江雪腰腹用力,将人一脚蹬开,发现对方颈侧正汩汩流出血来,一柄刀深深扎在脖子上,刀身几乎全部没入血肉中。
那是他给万径的刀。
大概是单打独斗惯了,刚才韩江雪完全没想过万径会出手,甚至于袭击者也不这么认为,并为这份轻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从地上站起来,看见万径脸上无表情,但咬紧的牙关,垂在身侧正在颤抖的指尖……似乎一切都在透露着第一次杀人后的无措。韩江雪不说话,转身将插在尸体上的刀拔出来,甩掉刀刃上的血,又用衣服下摆将刀柄仔细擦干净。
“这件事没有其他人会知道。万一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做的,明白吗?”他拉着起那人的手臂,把擦干净的刀折起来递还给万径。
但万径的反应有些奇怪,先是身体一僵,接着一声呼吸仿佛停滞了一下。
韩江雪看着那人尽量装作无事发生的脸,拉着对方手的手忽然用了点力,对着万径的手臂略微用力地握了一下。
一样的反应,甚至更大了。
于是韩江雪对着那条胳膊,一寸寸地揉摁下来,直到手肘附近时,眼泪终于“哗”地从万径眼尾流了出来。他仔细摸了摸那里的骨头,接着说:“裂了,有点错位。先忍着,回去后带你去看医生。”
万径依旧不说话。
“痛就早讲啊。”韩江雪看着眼前这个家伙,无奈道。
第十三章 | 13. 骨裂
【伤筋动骨一百天】
因为左手小臂骨裂,万径不得不打上了夹板,以防接回去的骨头再次移位,但固定住的左手让他日常生活略微受到了影响。
洗发水的泡沫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万径闭着眼睛坐在矮凳上,听见韩江雪在他身后说:“不看你的,放心喇。再讲了,你有的我都有,有乜好害羞的。”
说话的同时,那人的手在发丝之间滑动,指腹不轻不重地摁在头皮上,万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一股酥麻从头顶窜向身下,被毛巾盖着的下身没有缘由地忽然有了反应。
“冷啊?”韩江雪似乎误会了,说着伸手打开了水龙头。
万径没说话。
等洗完头出来后,厨房灶台上的药已经煮得差不多。一阵浓烈的中药味弥漫在空气中,那气味钻进鼻孔,让舌尖莫名其妙尝到了一丝苦涩。万径一度觉得自己已经被这股味道腌入味了,哪怕不在煮药的时候,他都能像是幻觉般闻见同样的味道在身边出现。
韩江雪捧着一口锅从厨房出来,锅里刚刚煮滚的中药呈现出浓郁的棕褐色。只见他把锅放到地上,接着把浴室里的两张矮板凳搬出来擦干,然后对万径招呼道:“过来,给你泡手。”
泡手当然不是简单地把手泡进去,万径的手用绷带吊着挂在胸前,根本放不进锅里,所以泡手其实就是韩江雪拿个舀,将锅里的中药浇在他打着绷带的手上,就这么反复,直到这一锅水变凉为止。
万径有些不情愿地坐了过去——他实在是不喜欢中药的味道,以至于连带着质疑起到底有没有用。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不情愿,韩江雪从茶几底下翻出一个铁盒,打开盖子拿了一颗水果硬糖出来,撕开包装递到万径嘴边,看对方张嘴把糖吃进去,这才继续捧着万径的左手,一边浇中药,一边说:“早点好早点解脱。”
万径吧嗒着嘴里那颗糖,橙子的香味随着糖果的融化在舌尖弥漫起丝丝甜味。那种甜一尝就知道是廉价的人工甜味剂,但总好过药的苦味。
滚烫的中药倾倒在他缠着绷带的左手上,万径看见韩江雪的两只手都红了,手贱地想要用另一只探探水温,结果被韩江雪一个指节敲在了手背上。
“不要乱动。”那人警告道。
于是万径只能乖乖窝在板凳上,任由韩江雪给他泡手。
气氛因为没人说话变得有些尴尬。正常来说,韩江雪不会这么沉默的。
“爸,你以前也试过这样吗?”万径难得主动开口,问道。
自从那天韩江雪把他从箱子里救出来,他开口叫了第一次“阿爸”后,万径便发现这个称呼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难以启齿,以至于现在的他叫得倒是越来越顺口了。
像是被他的问题拉回了思绪,韩江雪肉眼可见地回过神来,回答说:“当然啊,不止一次。”
万径也不意外,他听说韩江雪是社团的双花红棍,因此受伤大概已是家常便饭。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这些事情,因为韩江雪从来都不跟他说自己事,更不说任何跟黑社会有关的事情。
“那你受过最严重的一次伤是什么?”万径又问。
这话勾起了韩江雪的思绪,他想了半天,说:“脊椎。”
他记得很清楚那种像是被人拦腰砍断一样的感觉,痛到极点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了,只知道自己无论怎么用力试图控制自己的下身都毫无反应,只能无助地倒在地上。
那一次他差一点点就要高位截瘫,在轮椅上度过剩下的人生。
最后是一位彼时已经八十岁高龄的老医师帮他治好了伤。老人家早年在道上有“神医”的外号,号称华佗转世,原本早就隐退江湖不再行医,是陈孝平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才把人请来的。但即使是老师傅也不敢肯定能治好,只说可以尽全力试试,其余的就要看造化。
可能是之前帮老奶奶过马路积了德,又可能真的是老天看走眼了,韩江雪行大运,下半身硬是在三个月的针灸治疗后渐渐有了一点知觉。那之后他又治疗休养了半年,竟然奇迹般地恢复过来,又能像从前一样又跑又跳了。
只是这次受伤还是落下了后遗症。每逢换季或阴雨,又或者是劳累过度,他那几节伤过的骨头就会开始隐隐生疼,严重时连站起来,甚至呼吸都困难,连带着前面那处也不太敏感。
但这总比余生都在轮椅上度过要好。
韩江雪自然没有将受伤的来龙去脉统统告诉万径,他借机恐吓了小朋友,说不好好遵医嘱治疗,以后有得他后悔。万径也识趣没有再问下去。他已经察觉到韩江雪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韩江雪显然在这方面颇有经验,加上万径自己也意外争气,硬是一个月左右就差不多把伤养好了。
这一个月里,韩江雪对他可谓是关怀备至,百般呵护,要不是伤的左手,那人估计能亲手把饭喂到他嘴边。而同样也是在这一个月里,14K被和胜和吞并,话事人佐治人间蒸发,香港黑社会俨然只剩新义安与和胜和两家仍坐在牌桌上明争暗斗。
“我想学翻几招。”万径对沙发上因为天气炎热而快要融化的韩江雪说。
这时他左手的骨裂基本上已经好透了,活动起来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营养太好,万径这种不怎么长肉的类型硬是被喂胖了五斤。
“你现在长身体,骨头脆,之后再讲啦。”沙发上的人懒洋洋地说道。
“万一再遇到这样的事呢?我总不能次次都等着你来。”万径回答。
他隐隐察觉到,韩江雪这段时间对他这么好,有部份原因是出于愧疚——没有和他扯上关系的话,万径根本就不会被绑架。
但事实上,万径一点都不怨韩江雪。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韩江雪好心把自己领回家,他现在还是个没有身份,只能在街上流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别说认字读书,连活不活得过明日都难说。
天底下哪能全是好事,运气也总有用完的时候。
所以,当万径决定跟在韩江雪身边时,就注定了将来要面对这样的危险,而他不能永远只是被动地等着别人来拯救,而是要学着主动去避免或化解这种危险。
韩江雪本来想说“不用,我肯定能护着你”,但在话说出口的前一秒,他意识到这句话或许并不该这样随便说出来。
“你想学我叫阿鬼教你。”于是他改口道。
“不能由你来教吗?”
“你确定?”韩江雪闻言,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反问道。
直到万径被摁倒在沙发,他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和韩江雪之间不管是身型还是力量,差距都是悬殊的,哪怕他用尽全力挣扎也无法从那人的钳制下挣脱分毫。
这大概还是韩江雪放水了的情况。
交织的喘息声中,一滴汗从韩江雪的鼻尖滑落,“啪嗒”滴到万径唇上。万径动作一顿,那滴汗在唇上晕开,没入他的唇缝,让舌尖品尝到了一丝淡淡的咸。被锁住的关节开始隐隐生疼,这种程度的疼痛其实倒也不是无法忍受,要换作以前,万径可以咬咬牙一声不吭地忍下来,可是当韩江雪伸手去抹他的唇时,他忽然觉得很委屈,于是眼泪不受控制地便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韩江雪愣住,半晌,问说:“压到你的手了?当初吓你半天都不见你哭,几时变得这么娇气了?”
万径不说话。
“让阿鬼教你吧。”韩江雪说着站起身,拍了拍万径的脸。
作者有话说:
学翻几招:学上几招
点解:为什么
下面给大家讲解一下黑社会的架构(这部分放正文里有点累赘了):
社团里从上到下有几个职位,最高的是社团话事人,亦即是龙头(简称489),也叫做坐馆。通常坐馆是指龙头大哥,但分区制度下,也会有用来指代社团在各地区的话事人。
龙头数下来就是红棍、白纸扇和草鞋,分别是武职、文职及情报通讯人员。红棍负责打架动手,白纸扇负责出谋划策,管理财务,草鞋就负责打探和传递消息。红棍最高的职位就是双花红棍,是社团的金牌打手,而白纸扇的最高职位是揸数,管整个社团的财政状况,一种另类的CFO。
再往下数的话,还有四九仔、蓝灯笼等更低级的职位。四九仔就是最初级的社团成员,蓝灯笼就更像是编外人员,兼职黑社会(?)。
关于香港黑社会组织的历史和结构是非常复杂的,甚至形成了一个专门的研究领域,这里就给大家简略介绍一点点。
二哥在文里的设定就是地区坐馆+双花红棍,阿鬼是地区揸数,Mary是蓝灯笼。
第十四章 | 14. 弱点
【吃一堑长一智】
下午的拳馆门可罗雀,连开灯都是浪费电。排气扇缓慢旋转,天光从上方气口透进来,照亮拳馆一角,在地上投射出扇叶转动的阴影。
阿鬼一早就到了,万径进门的时候,见到他穿着宽松的拳击短裤,上身赤裸,正往手上缠绷带。他平时跟韩江雪站在一起时,不显得有多壮,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种少见的书生气,但此刻,万径发现阿鬼的身材不比韩江雪差,同样的肌肉分明,线条流畅。
也对,混黑社会的,文弱又不会打架的才是少数,更何况阿鬼地位不低,怎么可能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呢?
“来了?”阿鬼听见脚步声,抬眼扫了一眼万径,语气平静地打招呼,说,“先拉伸。”
他不像韩江雪那样健谈,有种吊儿郎当的感觉,给人的印象一贯都是少话且沉稳的,连此刻说话也很好地应证了这一点。
万径点点头。
非要说的话,他和阿鬼见面的次数挺频繁的,但基本都只是像今天这样,是点头打声招呼的程度,两人本身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今天应该才算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稍显正式的接触。
简单的热身后,他们站上擂台,周围没有欢呼,只有排风扇运作时发出的一点响动。
阿鬼松松脖子,两只手的拳套相互一碰,问:“知不知道打人打哪里最痛?”
如同老师上课提问的方式让万径猝不及防地愣住,接着,脑海里似乎有许多个正确的答案浮现。他想,只要力气大,打在身上任何一处似乎挺痛的。
“那里?”短暂的沉默后,万径开口,同时目光下移,轻飘飘滑过阿鬼的裤裆。
这个答案对于男人来说总是不会出错。
“还有呢?”没说对也没说不对,阿鬼继续问。
“……头?”万径边猜边回答,嘴里咬着的护齿套让他的说话声变得有些含混。
“头哪里?”
他愣了愣,说:“……不清楚。”
话音刚落,只见阿鬼身形猛地晃动,几乎在眨眼间就冲到了面前,万径的第一个反应是后退,就同人类遇到危险的本能是躲避一样,然而他已经来不及躲开对方的攻击了。
下巴传来剧痛,骨头仿佛碎裂,痛感像是裂缝般蔓延,下颚在冲击中狠狠和上颚碰撞,幸好护齿套派上了用场,否则牙齿恐怕都要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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