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潮湿阴暗的地下室又迎来了新客人。
韩江雪被粗暴地摁到椅子上,押送他的人将他的手别到椅背后面,用绳索交叉绑起,连双腿也不放过,分别绑到椅子的两条腿上,势要他跟这张椅子表演不离不弃。
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关门上锁声,四周渐渐沉寂下来,接着,罩在头上的麻袋终于被揭去。
这个由四面墙围起来的地下室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灯亮着,借着微弱的灯光,韩江雪隐约看到了地上怎么冲洗都洗不掉的陈年血迹和灰尘。佐治的手正摆弄着一张塑料膜,薄膜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那种材质一看就异常结实。
“韩江雪,讲实话我挺不忍心的对小朋友动手的,所以,last chance,”佐治顿了顿,“暗花是你放出去的,对吧?”
韩江雪沉默不语,他就这么看着佐治,看着这人穿一身西装,手指套三四枚金玉戒指,比起帮派龙头,妥妥得更像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佐治的耐心在这种略带嘲讽和审视意味的注视中迅速消耗殆尽,他想,韩江雪确实是欠打,这人就该被打断双腿,打得只剩一口气,才会乖乖低头趴在脚边向主人示好。
他拿着塑料袋上前,韩江雪终于有了反应,那人稍微坐直了一点,似乎是感到怕了,嘴里却反问道:“佐治,我都不知道你是真蠢还是扮蠢,竟然敢同和胜和合作。”
佐治闻言,走到韩江雪面前,抬手就要把对方的头套进塑料袋里,再用胶带将开口一圈圈缠紧封死。
“等等,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那人赶在最后关头说道。
佐治停下动作,这是允许韩江雪发问的信号。
被困在椅子上的人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在灯光映照下似乎淬着冷光,佐治不愿承认,但事实上他在这个眼神的注视下,忽然感到一丝心底发寒。
“从你瞒着所有人找我,到现在这一刻,过去多长时间了?”韩江雪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吹风:散播消息
屈:陷害
博懵:装傻占便宜,趁人不备从中获利
揾我笨:当我傻骗我。“揾笨”是一个词,意思是欺骗别人。
第十一章 | 11. 唔使惊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你想拖时间?”佐治眯起眼睛打量韩江雪,同时心里默默计算问题的答案。
如果从劫持那个小朋友开始算,再到现在为止,一共过去了五个多钟。
“回答一个问题只要几秒钟而已。”被绑在椅子上的人说。
佐治看着韩江雪,说实话,虽然新义安、14K同和胜和三家争了这么多年,水火不容,但他和韩江雪之间其实并无血海深仇,仅仅是因为分属于不同的帮派,他们才成了敌人。
可很多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和人本身没太大关系,和人的选择也没什么关系。就好像佐治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有领导才能,但他生下来就是14K的太子爷,等他爸死后注定要继承帮派话事人的位置,为了不然家族产业易主,他无论如何都要坐那个位子。
“五个钟,多一点。”佐治终于开口,回答道。
韩江雪似乎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甚至笑起来,出现笑容的俊朗面孔在此情此景下显得非常不合衬。
“我答完了,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佐治为这个仿佛稳操胜券的笑容而感到不爽,他捏着韩江雪的下巴,逼问道,“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
“是又如何?人人都听到了,暗花是你出的,师爷的头也在你家,”对方缓缓开口,看过来的眼神隐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同我有乜关系呢?”
“你当我傻?”佐治抬手甩了韩江雪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轻,特别佐治手上带着的首饰,刮在脸上更痛,韩江雪用舌头顶了一下刺痛的面颊,说:“五小时前,警方搜查14K话事人的家,并发现师爷的人头,与此同时14K话事人行踪不明,你猜猜大家会怎么想?”
怎么想?当然是14K对和胜和动手后跑了,就算是阿豪,估计也要认为是佐治中途变卦,撕毁了合作的协议。正好师爷死了,他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师出有名,来对14K动手。
警察和黑社会都在追捕他的情况下,佐治能成功逃脱的可能性几乎渺茫。
佐治捏着韩江雪下巴的手骤然用力,像是恨不得把那人的骨头都捏碎,只听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韩江雪,你好嘢。”
“不如这样吧,”明明还被人反绑在椅子上,但韩江雪看起来却格外闲适,“我猜你同和胜和合作也不过是想杀了陈孝平替你父亲报仇罢了。既然如此,我来帮你,如何?”
这句话没能说完,打在韩江雪下颚的那一拳带来的剧痛,让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真的不考虑考虑我?我比林炳豪更值得信赖吧?”韩江雪的语气让他看起来像是在追求心上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喔。你就算现在把我杀了,也无法改变什么,反而会坐实一切都是你做的。”
佐治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也很清楚韩江雪的提议其实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但问题是,韩江雪可不是慈善家,会好心施舍救人,他主动提出这个条件,背后肯定还有更深的目的。
佐治将抓在手里已久的塑料袋猛地套到眼前这人头上,接着用力攥住了开口,让韩江雪的头完全被禁锢在袋里,只能靠里面剩余的那点空气生存。
像是还不解恨,佐治抬手隔着塑料袋给了韩江雪一拳。这一下力道不小,塑料袋上立刻就多了一些猩红的痕迹。他隔着那一层沾上水汽的塑料袋凑近韩江雪,看着袋子因为呼吸而鼓起又收缩,紧紧贴在脸上,露出一点似是而非的轮廓,开口道:“韩江雪,那你又有什么目的呢?”
地下室重回死寂。
受伤后呼吸本能地变得急促,袋里仅剩的那丝空气很快便消耗完了,原本还鼓起的塑料袋在韩江雪的一次次喘息中逐渐变得干瘪,最后紧紧贴在他脸上。
吐息的热气在塑料袋内侧凝结成水珠,又和蹭到上头的血混到一块。
“我是你哥,不忍心看你将自己送上绝路,你信吗?”韩江雪朦胧的说话声从袋子里传出来。
关于“韩江雪和佐治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个传言其实暗地里已经流传了许多年,但因为这则陈年桃色新闻还牵扯到陈孝平,而谁都知道,韩江雪母亲这个人一直都是陈孝平的雷区,谁都不能提,因此这些年来,谁也不敢信誓旦旦地站出来证明这个传言的真实性。
“我真是多谢你,哥哥。”佐治冷冷地回应道。
木箱的四面没有完全封死的,木条之间留有差不多一指宽的缝隙,让万径勉强能看到一点外面的环境。
把他绑来的那伙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但看作风就知是黑社会。万径不清楚对方的用意是什么,却察觉出这伙人似乎没有要他命的打算,抓来后只是将他关进这个箱子,之后再没做出任何行动,甚至连拷打虐待都没有,仅仅是留了几个人来看守他。但就在不久前,负责看守的那几人似乎是接到了什么紧急通知,连他这个人质都没心思管了,匆匆忙忙离开,于是四周顿时没一点声响都听不见了。
此刻,万径的手被反绑着,脚也被绳子绑在一起,他试着蹬了蹬木箱的四面,却因为蜷缩的姿势而没法用力,加上木板钉得够死,使得他的尝试收效甚微。
这时候万径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有些太不合时宜,以至于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长高了。
要是还和以前一样瘦小,他大概不用像现在这样必须艰难地弓着腰背,曲起腿紧贴胸口才能勉强挪动一下身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万径渐渐感到一丝无助涌上心头,让他丧失了挣扎的欲望,然而他始终都还有一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束手就擒。
忽然,沉寂许久的木箱之外重新响起一阵脚步声,万径心里一紧,猛地停下了在箱子里挪动的动作,屏气凝神地去听外面的动静。
难道是那些人又回来了?他理所当然地想。
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停住,然后是“叩叩”两声,有人像敲门一样敲响了装着他的木箱。
万径立刻如临大敌般绷紧了浑身的肌肉,他没有透过木板的缝隙去确认来的是谁,而是低着头假装失去知觉,以降低对方的警戒心。
然而下一秒,来人隐隐带着笑意地说道:“小兔子乖乖。”
熟悉的声音和语气一下子让万径放松下来,这时候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怕了。可正当他要开口时,又听韩江雪说道:“别动,转过去,把头挡起来。”
他想都没想,立刻听话地照做,竭尽所能地把自己远远缩进角落,紧紧闭着双眼。
空气被撕裂,利器砍进木头里,发出一阵阵闷响。不时有小碎屑飞溅出来,打在万径紧闭的眼皮上。这一刻,他的人,他的心,都在跟着这个困住他的木箱震颤。
原本昏暗的光线骤然变得明亮起来,然后声音终于停下。万径试探地睁开眼,看见木箱被人沿着缝隙劈开了一个破口,从破口处出现了韩江雪手握斧头的身影。对方见他手脚都被捆住了,便将手里的斧头随手往脚边一扔,接着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跳刀。
伴随一声弹簧的轻响,寒光弹现,下一秒,束缚着万径双脚的绳索便被隔断。
双腿重获自由,万径艰难地挪动身躯,想要站起来,但大概是因为在狭窄的空间里保持蜷缩的姿势太久,以至于腿麻了,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韩江雪看不下去,手一伸,揪着万径的衣领把人提起来扯进怀里,再托着屁股一颠,直接把对方半扛到了肩上。
“别动。”他一边说,一边用刀将反绑着万径手腕的绳子也切断。
终于彻底自由的万径被放回地上,他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后看向韩江雪。
其实万径不难猜出,这些人绑他大概率是因为冲着韩江雪去的,而非他本身,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韩江雪的心里是否重要到足够成为所谓的“人质”。
不够是正常的。万径心里清楚,可他依旧会为此感到些许难过。
人总是贪心的,对钱是,对爱也是,但凡体会过被爱的感觉,哪怕只是一点点,万径也忍不住想要更多。
有某个瞬间,他真心期待着韩江雪会来救他。他想,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好歹也算父子一场,那人应该不至于那么无情。可他终究没敢将太多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念头上,似乎这样他就能更平淡地面对被抛弃的可能,哪怕韩江雪不来,他也不会太难过。
可韩江雪真的来了,当那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万径平生第一次懂得渴望依靠某人是何种感觉。他不想再去多疑猜测韩江雪是否是出于别的原因才来的,他决定自顾自地当那人是真的将他放在心里。
“没受伤吧?”那人问道。
万径没回答。
他在韩江雪困惑的眼神中往前走了两步,接着一把抱住了对方,喊道:“阿爸。”
这两个字很陌生,万径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叫过谁父亲。在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酸涩的泪意不受控制地自心底涌起,差点由眼睛里流出。
韩江雪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喊自己,他不可避免地愣了愣,但很快回过神来,抱着这个白捡的儿子,拍拍对方的后背安慰道:“知了知了,唔使惊。”
作者有话说:
唔使惊:不用怕的意思;
著草:指惹事了之后走人,逃跑。
第十二章 | 12. 刀
【痛就早讲啊】
万径松开韩江雪时,察觉到对方脸上有伤。下颚和脸侧都出现破损的痕迹,破口的地方开始变得微微红肿,有一股不知是血还是铁锈的腥味从那人身上传来。
他没有来由地很想伸手去触碰那些伤口,可那人没给他太多可以用来温存的时间,出声问说:“OK了?走吧。”
于是万径想要将手伸出去的冲动被硬生生打断,只留视线在韩江雪的脸上快速掠过。同时,他终于想起来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栋废弃建筑内部的某个房间,房间没有窗,仅靠头顶一盏灯来照明,因此也很判断他们是处在地上还是地下。借着昏暗的灯光,万径看见房间六面都还保持着毛坯的状态,地上铺着厚厚的尘土,碎裂的砖瓦堆在墙角,一株野草顺着缝隙钻进来,扎根在钢筋水泥之中。
他不知道韩江雪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但那人看上去似乎知道这是哪里。
万径问:“我们要怎么出去?”
韩江雪弯腰捡起地上斧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把那柄跳刀递过来,说:“自然是走出去。”
两人不再说话,万径谨慎地跟在韩江雪身后往外走,同时警惕地堤防着周围,担心被发现,又或是有人忽然窜出来袭击他们。不过韩江雪看上去完全没这样的顾虑,仿佛他确信附近已没有其他人。
他们沿着废墟般七弯八拐的阴暗走廊行走,不多时便找到了一个向上的出口,韩江雪踩着阶梯顶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门,伴随着牙酸得声响,一线天光从缝隙中降落。
来时路上,万径都被布袋罩着头,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唯一清楚的是下车的地方离家很远,而且在山上,以至于车驶出市区,沿山路晃晃荡荡地开了快半小时才最终停下。现在,天已亮了,清晨的空气残留着长夜的冷与湿,而今日似乎是阴天,因此并没有明媚阳光从地平线升起。
他们站在半山的荒草地里,呼吸间嗅到一种泥土的腥味。身后是一排排废弃已久的公寓楼,每幢楼房的外墙剥落得只剩一层墙皮。无人打理的小区花园内树木疯长,枝条藤蔓沿着房屋的外墙眼神,将房子掩埋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里。他们出来的地方原本应该是个通往地下的入口,关上锁紧时,那道生锈的铁门几乎要和满地枯萎腐烂的落叶融为一体。
眼前的一切都令万径觉得很是稀奇,虽然他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过一个家,但成日在街上呆着,难免从人们嘴里听过一两句关于楼市的抱怨。
香港寸土寸金,连马路都可以私人拥有,何况一块块地皮?市民谈论房价有多高,房屋有多小,房子却又多么供不应求。地产商挖空心思,势要榨干每一寸可用空间,高楼拔地而起,一栋比一栋高,一栋比一栋挨得近。有人开可悲的玩笑,说卖的不是房,是骨灰盒,长方形小小一个。眼前这个依山建造的楼盘风景不错,交通也还算便利,何至于整个楼盘都荒废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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