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至于此,他总会想起裴言澈那句刺耳的话。
——裴言澈根本不配当这孩子的父亲。
这孩子注定大富大贵的命,前提是它能平安出生。
万般皆是命,江席玉不信神佛,但信命。
若这孩子无福出世,那也是他的命格,无须将对他的期盼附加在神佛的怜悯上。
能生就生,生不出来也罢。
可怀着它,江席玉又不免时时想起自己那个惨死的孩儿。同样都是他江席玉的孩子,命运却如此千差万别,有时他甚至恶劣地想,凭什么他的第一个孩子会有那样悲惨的命,肚子里这个凭什么这么好命。
江席玉觉得自己变得愈发狠毒,他对身边所有人都是善意以待,可唯独对自己腹中子发泄着所有的恶。他不肯让裴言澈将他有孕之事宣告天下也有这一部分原因——他并不认为这个孩子能够全须全尾的降生。
也不知是不是孩子能感受到他的想法,自发现它的存在以来,它从不敢挑食,也不敢长大,安安静静的,好似天生就在爱它的母亲一般。
算了,江席玉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小声道:“你也长长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这么懂事。”
生于这样的家庭,你是可以任性的。
说完后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刚满三个月的胎儿懂什么,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愧疚在作祟罢了。
第四十六章
【46】
孕期过了四月,江席玉的肚子总算隆起了一点明显的痕迹。裴言澈高兴坏了,像保护幼崽一样总是用怀抱将他圈进怀里,一双温暖的大手不停在孕肚上摩挲。
有天夜里裴言澈回来晚了,就在他轻轻上床双手摸上江席玉的肚子时,熟睡的男人猛地一抖,极具抗拒地弓起身子转过身用被子挡在身前,惊慌失措地缩成一团护着肚子,好似噩梦未醒般惊惧喊道:“别碰我的孩子!”
裴言澈愣了一会儿,心里像小针扎似的疼,他后悔不已连忙收回手,小心翼翼趴在床边轻声道:“是我玉玉。”
细细低语哄弄着,江席玉过了好半天才从被窝里探出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裴言澈只以为他是做了噩梦,他并不知道江席玉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这样被发现的。
老鸨枯槁的手在深夜探进江席玉的被窝,阅人无数的她一模便知江席玉这是肚子里揣上了崽子,那些他自以为掩饰得当的行为在鸨母眼里如同小孩的幼稚把戏。
“别怕宝贝,你是在王府,没有人敢伤害我们的孩子。”裴言澈将裹成一个球的江席玉揽进自己怀里,右手缓慢地顺着脊骨向下摸,一下下给江席玉顺气。
“今天回来晚了,吓着你了是不是?”
江席玉面色苍白,直到这时才略微缓过神,勉强开口道:“下次这么晚就别来这里了,回自己的房间去睡。”
“不行。”裴言澈在江席玉颈窝深吸一口气,半眯着眼道:“不看你一眼我不放心。”他吻了一下爱人的面颊,又道:“宝宝也会想我的。”
江席玉鲜少与裴言澈这样亲密,两人肉贴肉抱在一起,倒真像一对恩爱夫妻。
他可以与裴言澈做爱,毕竟他以前和其他人也是这样,但最近与裴言澈相处的氛围太过温馨暧昧,江席玉心中的警钟疯狂作响,他不自在地推了男人一把,没挣脱开裴言澈的怀抱。
感觉到江席玉的挣扎,裴言澈难得的没有顺从他,手上的力气反而加重了些,他要让江席玉永远也逃脱不了他的怀抱。
“为什么不要我抱?宝宝也是我的孩子啊,你刚做了噩梦,它一定也很害怕。”
突然,裴言澈感觉手下传来微小的动静,他瞪圆了眼睛,低下头紧紧盯着手掌心的动作,好像在找寻什么。
“宝宝动了。”
他忽然笑起来,眼里满是初为人父的柔情与爱意。
江席玉别过脸去,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它只有四个月大,还不会动。”
“我刚刚明明感受到了……”
裴言澈的话被江席玉打断,“是我肚子响了……我饿了。”
男人听了这话眼里笑容更甚,“玉玉想吃什么?”
“酱、酱肘子。”
这三更半夜的,到哪去弄酱肘子?
小厨房的厨子都歇了,若是叫他们起来准备食材加做菜,肘子好了天也该亮了。思考至此,裴言澈还是决定外出碰碰运气。
“你先睡着等我,我马上就给你买回来。”裴言澈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穿衣,江席玉嘴里的‘不用了’还没说出口,男人就已经跑出了卧室门。
不知是几更,迷迷糊糊的江席玉被一阵香味激醒,裴言澈从胸口掏出油纸包,带着男人体温的酱肘子被细心扒好成小块,一双筷子递了过来,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席玉,快吃吧。”
江席玉加起一块皮肉放进口中,方才想吃酱肘子的心不知飞哪去了,他嚼着口中香滑软烂的肉,腻腻的只觉得恶心。
“呕——”
等江席玉反应过来的时候,裴言澈的整个胸襟都让他吐湿了。
“你……”
“没事吧玉玉!”
裴言澈来不及脱衣,一手揽着江席玉,一边扭头朝外喊:“去把后院那三个郎中都请过来,王妃吐得厉害!”
很快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丫鬟提着灯笼跑来跑去,暖黄色的光点旋转跳跃,桓王府一夜灯火通明。
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折腾完了,江席玉被裴言澈搂在怀里十分不自在,但裴言澈刚经过孕吐那一遭吓,说什么都不肯放手,江席玉扯不开他的手,后来也不知怎的,两人就以这样亲密又别扭的姿势搂着睡到天明。
*
午膳的时候裴言澈先落了座,丫鬟端上一小盘炙羊肉,洋葱打底,鲜嫩的羊肉烤出焦香,看起来甚是诱人。
然而裴言澈只是闻了一下羊肉味就蹙眉捂鼻,不悦道:“羊肉太膻了,撤下去。”
江席玉近日来对气味甚是敏感,前日里说裴言澈的衣袍熏香味太重,闻了恶心,吓得裴言澈立刻去浣衣房将所有的香笼和烤盆全部撤了收到库房。为避免从外面沾染的气味让江席玉难受,即使外面下了雪裴言澈也不敢坐马车回家,近日里上下朝都是骑马。
丫鬟端起盘子,表情为难道:“但是昨日王妃自己吃了一盘炙羊肉,点名今天还要吃的。”
“味这么大我都受不了,王妃怎么可能爱吃,端走。”裴言澈屏住呼吸,可不知为何羊肉味总是萦绕在他鼻腔内,平白让他也生出一股反胃感。
“放回去。”江席玉的声音响起,丫鬟像看到救星一样连忙将羊肉摆了回去,急急忙忙退下了。
他坐到椅子上,夹了一片羊肉放入口中,鲜嫩多汁,筷子一动便停不下来了。
裴言澈眼见江席玉是真的进得香,也只能忍住不适,心道果真有孕之人胃口不寻常,这么膻的菜都能吃下。他打开汤盅的盖子,红枣雪燕浇了牛乳,他端起小碗放置江席玉前方,却在闻到牛乳味的时候一阵恶心,捂住嘴才强压下去。
“王爷身体不适?”江席玉淡淡瞟来一眼问道。
“这牛乳……有点腥。”裴言澈漱了口,用湿手帕擦了擦脸,这才感觉好些。
江席玉拿过雪燕,一勺一勺吃着,没一会儿功夫羊肉和燕窝就见了底。只是他吃的越香,裴言澈反胃感越强,为了不影响江席玉进食,他也只能强忍不适在一旁忍着。
直到江席玉的筷子伸向桂花糖糕,甜腻的气味激得裴言澈俯身端来痰盂就开始哇哇吐,没一会他面色苍白地趴在桌上,看起来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去把后院的郎中叫来给王爷瞧瞧。”江席玉看裴言澈虚弱呕吐的样子,连忙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糖糕压压惊。
吐成这模样,仿佛怀孕的不是自己,而是裴言澈。
“王爷是忧思过度,适逢世子再过几月就要降生,喜悦与焦虑掺半导致精神紊乱,也是心里惦记王妃不愿见您孕吐,于是衍生出有娠伴随症。通俗点的意思就是替王妃孕吐。”郎中捋了一把白花花的胡子,笑眯眯看向江席玉,“王爷与王妃感情甚好。”
“……那,”江席玉看了一眼床上有气无力躺着的裴言澈,问道:“要怎么治呢?”
“不必治,就像对待寻常孕妇那样给王爷上些口味清淡的菜系即可,饭前可吃几粒山楂丸,待王妃您的孕期反应消失后,王爷也就不治而愈了。”
郎中走后,江席玉坐在床边看昏睡着的裴言澈,唇角绷成一条直线皱着眉,刚才陪自己用膳的时候一定很难受吧。
看着看着,江席玉又忍不住偷偷去想裴言澈有孕的样子,高壮的男人挺着个大肚子,关键是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棺材脸……
噗嗤——江席玉没忍住,咬住嘴唇生怕自己笑出声。
作者有话说:
先来几章温馨的(大刀缓缓举起
第四十七章
【47】
裴言澈身边侍卫找上江席玉的时候,他正在屋子里给未出世的孩子绣虎头帽。虽说宝宝出生的时候是盛夏,但夏日里天气多变,小儿怕冷,晚上睡觉的时候戴上这样一个温暖精巧的虎头帽一定不会着凉。
“你是说,王爷落了东西,急着让你去取?”
“是呢王妃。”小侍卫急得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小人从未进过王爷的房间,生怕碰坏了东西,若是再拿错了公文,怕王爷会怪罪。”
江席玉将针线放下,他是不愿去裴言澈房里的。但人在上朝路上等着,江席玉也明白这小侍卫的心思。若是自己找错了东西,裴言澈断不会和他发火,但若是这小侍卫犯了错,一通教训是在所难免的。
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孕吐是把脑子也给吐出去了吗,丢三落四。
他暗自吐槽道。
江席玉其实来过两次正殿,一次是裴言澈吐血晕倒,还有一次就是前几天他吐得不行,给他搀进里间请郎中。虽说是来过,但江席玉却没有一次仔细观察过裴言澈寝间的模样,如今看来倒也算是质朴,布置得并不奢贵华丽。
江席玉走到紫檀木桌前细细翻找,终于在角落堆砌的奏折中抽出一本明黄色的手记,转身离去时却看见镇尺压着的一张写满字迹的宣纸。
他只瞄了一眼就发现那是裴言澈给腹中孩子起的名字,一共两排,密密麻麻,左边男孩名右边女孩名,其中有几个被红色圈起,想必是精挑细选后留下的。
鬼使神差的,江席玉拿起那张纸。
「知聿知韫」
「莳桉幼晴」
都是很好听的名字。
身为孩子的母亲,他连小名都没给孩子取一个,可裴言澈已经悄悄为宝宝备选了这么多好听的名字,江席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挪动步伐,将纸张贴近自己的肚子,像是偷偷给宝宝看。没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犯蠢,抿了抿唇将纸放回原位。
裴言澈爱不爱自己江席玉不知道,但他似乎很爱这个孩子。
把文书递给门外等候的侍卫时,江席玉看见裴言澈的床上摞着一叠衣物。小巧柔软的衣物精致亲肤,因不知宝宝是男是女,小衣服大多都是鹅黄、浅绿这样男女皆宜的颜色,江席玉向下翻了翻,里面夹杂着的几件粉红色衣物暴露了裴言澈的私心。
衣服倒是漂亮,只是叠衣服的人没干过这些细致活,叠法乱七八糟,江席玉没忍住,还是将那些小衣服一件件抖落开,抚平褶皱再整齐叠好。
在裴言澈房间蹉跎了一上午,正好到了每日请脉的时间,江席玉直接自个儿去了后院。
“王妃。”小厮拿着一个有些厚度的本子正从郎中房里出来,见江席玉迎面走来,连忙向他屈身请安。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小厮低头看了眼本子,接着将它呈给江席玉。
“回王妃,是王爷的记录册。”
记录册?
江席玉狐疑地接过册子,却在翻开的时候愣住了。
「永宁七年十月十三」
夜半呕吐一次四更食少量枣花酥未时加餐近日喜食辣
「永宁七年十月十四」
亥时入睡一夜无虞辰时多食两碗银耳雪梨申时用晚膳撤了一道辣肉丁今日喜食甜
「永宁七年十月十五」
戌时入睡逐渐嗜睡巳时起床今日喜肉食与酸食午膳半只红熬鸡两碟蜜饯桔子
熟悉的笔墨一点一滴记录着江席玉有孕以来的每日饮食,一旁还有郎中看后的批注。
说没有触动是假的,裴言澈此时的行为,愈发接近从前江席玉幻想中的样子。
江席玉将册子重新放回小厮的手上,让他退下。
太晚了。
不爱就是不爱,江席玉可以和裴言澈上床,可以每晚睡在他身边,可以和他谈天说地,甚至可以给他生一个孩子。
但他不爱。
江席玉是个心软的人,谁对他做这些他都会感动。
可人的眼睛不会说谎。
井水听不到声响,多少的石子也填不平江席玉的心。
**
边疆的将士们难得架起火烤全羊,甚至奢侈地喝了些酒。原因无它,近年底了,皇帝的旨意下来,战士们可以回家探亲了。
火光莹莹,映得每位将士的脸都红扑扑一片,男人们脸上洋溢着喜气,都盼望时间能快些,再快些,好让他们快点归家。宋君瑾一向不爱喝酒,但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也小酌了几杯,一想到过完年他就可以见到江席玉,麻木不已的心脏不禁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他已有两年八个月零十一天没有见到江席玉了。
不会有哪一年的冬天比今日更加寒冷,最难的日子他已经熬过来了。
宋君瑾恨不能连忙写信告知江席玉自己的归期,舅舅在一旁打趣道:“要我说你就悄悄回去给你娘子一个惊喜,要不然这些日子他定要苦等了。”
舅舅说得有理,临走那天天还没亮,江席玉站在篱笆院里眺望他远去的身影让宋君瑾每每想起都心痛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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