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什么庇护比得上自己一身的本领,纪攸不禁感概:“如此甚好。”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身后又传来幺儿“嘤嘤嘤。”的哭声,梦里也睡不安稳。
纪攸自觉地起身,将幺儿揽在身边,侧着腰轻拍着幺儿的后背,那熟练的模样,让傅星齐一下便想起,前世他也曾见过这画面,只是纪攸哄的是他傅星齐的幼子。
魏晚刚生产时身体虚弱,孩子一直被别人带着,傅星齐又觉得不放心,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将孩子交给了纪攸。
而纪攸也不负所托,有模有样的给他带着孩子,他还总是拿来取笑。
“你还是这么善哄孩子。”傅星齐一时迷失,脱口而出。
傅星齐所不知道的是,此刻纪攸心里想着的,却是幼时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样子。
夏夜,招蚊子的傅星齐夜里总睡不安稳,纪攸便在一边给他扇扇子,一边扇扇子还要一边轻拍着哄他入睡。
他不是生来就擅长,一切都是因为傅星齐,不过他不会轻易说出。
看着傅星齐一脸迷离地看着,纪攸不由怔了怔,傅星齐此时看着的,俨然是另一个人,一个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人。
“教主说的是谁?”
“你啊,阿攸。”傅星齐仍未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
纪攸暗暗苦笑,没再说话。
傅星齐却在这时才想起来,这一世纪攸真是头一回哄孩子,自己的言论多有不适,而眼前的人显然已经起了疑心。
他想要解释,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正巧这时,幺儿醒了。
幺儿眨着哭肿的眼,看了看纪攸,又看了看傅星齐,强忍着眼泪,瑟缩地起身,恭恭敬敬地跪道:“谢大侠救命之恩。”
傅星齐想她是还没有认出自己,才这般害怕,弯着腰蹲下,轻声道:“幺儿,你认得出我是谁么?”
幺儿缓缓抬头,茫然地看着傅星齐,怪只怪纪攸的易容术太过精湛,骗一骗小孩简直易如反掌。
傅星齐对她颇得耐心,如那日一样,摸了摸幺儿的发旋,用叮咛的语气说着:“记住,别往东走。”
幺儿恍然抬头,眼前的男人和那日的黑袍大侠重叠在了一起,再一次湿了眼眶,只不住地向他磕头:“谢大侠救命之恩!谢大侠救命之恩!”
傅星齐将她揽进怀里,轻声细语地说着:“我不姓谢,姓傅,我也不是大侠,是教主。”
幺儿吸了吸鼻子,奶气地问了声:“什么是教主?”
“教主……教主就是老大!”傅星齐耐心地解释:“我家呢,叫天星教,我呢,就是天星教的老大,幺儿愿不愿意和我回天星教,我教你武功,以后只有你欺负别人,没人再敢欺负你。”
幺儿没有犹豫,认真地点了点头。
傅星齐摸着她的脑袋笑起来,那模样才是真正带过孩子的,纪攸瞧着,心里五味杂陈。
傅星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究竟经历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第十八章 馋猫
月亮城虽是进入苗疆的必经之地,可上兰越峰却另有小径,知之者甚少,唯有几个寻揽月的亲近之人,也算作是以防不时之需的后路。
傅星齐曾有怀疑,是揽月宫中出了叛徒,泄露了小径的秘密,才使得寻揽月未能逃出生天。
但究竟是谁,不得而知。
毕竟,揽月宫中无一人生还。
“教主,你在发什么愣呢?”
马儿已经被他们放走,上山的路狭小崎岖,带着马匹反而是个负担,让马往反方向的地方跑,还能混淆月亮城的追兵。而幺儿坐在纪攸的肩上,正朝傅星齐招着手。
他们已经赶了三日的路程,小家伙已没了先前的胆怯,和傅星齐与纪攸都亲近了不少,尤其喜欢粘着纪攸。
“别坐纪攸哥哥身上,他还有伤。”
傅星齐拉过幺儿,正要往自己肩上揽,纪攸抱着幺儿立即往后退了退,冷声道:“教主新伤未愈,我已无碍。”
幺儿也在一旁鹦鹉学舌道:“教主新伤未愈,幺儿要纪攸抱。”
“没大没小,要喊纪攸哥哥。”
幺儿见被训斥,一时有些委屈,鼓着腮帮子贴着纪攸更紧,看得傅星齐都有些吃味。
纪攸觉得称呼而已,没什么所谓:“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你别惯她,这才几天,就无法无天了,小孩最是惯不得!”
“女娃娇气些也没什么不好。”纪攸刚说完,幺儿便冲她撒娇地笑了。
傅星齐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是请了尊大佛回来。
上兰越峰的小径蜿蜒曲折,连傅星齐也多有走岔路的时候,可三人却不觉得苦恼,只觉许久未曾这般心旷神怡。
小家伙熟稔起来后,竟也学会了提要求,暮色降临,路过溪边,还囔囔着要吃鱼。
傅星齐见那小溪不大点一条,不像是有活鱼的样子,不大乐意下水,心里想着女娃娃就是麻烦:“吃点野果子不行?”
傅星齐的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小家伙一听便不敢造次,只是愁眉苦脸的,叫纪攸有些无奈。
这连日来,他们天天都是野果子,大人受的了,小孩又怎么行?
但纪攸也没有当即拂了傅星齐的意,先将幺儿安抚下来,便跟傅星齐借口出去摘野果子。
这一摘便到了天黑,连幺儿都等得睡着了,傅星齐这才想起来,这人定是抓鱼去了。
傅星齐沿着小溪找了许久,才终于发现纪攸的身影,他将裤腿挽起,赤着双脚在那冰冷的小溪河中,两脚赤红,却还孜孜不倦地重复着捕鱼的动作,傅星齐气急,连吼道:“你在干什么?!赶紧上来!”
纪攸闻声,转身的动作有些僵硬,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傅星齐顾不得许多,脱了鞋袜就一同冲进河里,拉着他的手连往岸上走,纪攸却十分固执,二人来来回回地拉扯间,纪攸一个不稳便跌进了水里,傅星齐伸手想拉他一把,却向前一同跌了下去。
纪攸的半个身子都浸在河水中,全身湿透,连发丝都沾上了水珠,傅星齐双手撑在水中的卵石上,与纪攸身贴着身,仅有半个指头的距离。
两人视线相撞,连呼吸都几乎交缠在了一处。
水流潺潺地穿过傅星齐的双手,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反有一股灼热从下而上地直奔心头。
他像是着了魔一般,手指前移,在碰上纪攸之前,疏忽停住。
纪攸没有动,只直勾勾地盯着傅星齐:“教主。”
“嗯?”
“你生气了吗?”
傅星齐这才记起,自己该生气:“谁让你这么冷的天,还要下河抓鱼。”
“幺儿要吃鱼。”纪攸说得理直气壮,简直要把傅星齐给气死。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不敢。”
他嘴上说着不敢,做得却全是叫人生气的事。
傅星齐顺势拉起纪攸的手,一把将他从水中拉起,却没有立即松开,他的手冻得冰凉。
“别抓鱼了,回去。”傅星齐命令道。
“可幺儿想吃。”
“那小丫头想吃就值得你这么不管不顾地下水,我说不准你抓,你却不听我的话。”
“我……没有。”
傅星齐见他倔强又不屈的样子,忽得心软,到处去找那被丢在一旁的木头叉子,一边念叨着:“不就是抓鱼吗?本教主就不信抓不着!”
纪攸原本念着傅星齐和幺儿在等,心里着急,自然就抓不上鱼。
可这下傅星齐就在身边,纪攸一下便静了心,只等着鱼儿从脚边游过,一插便是一个准。
他心里觉得畅快又高兴,可笑起来仍是习惯性地克制和小心,反倒是一旁的傅星齐欢呼起来:“抓到了!抓到了!这抓鱼也没那么难嘛!”
他将纪攸一把拥住,左摇右晃地大笑起来,见纪攸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由捧住他的脸,扯出一个巨大的笑脸。
“阿攸!笑一笑!”
傅星齐微微松开手,纪攸的笑容挂在脸上,渐渐松弛,才久违地由衷地笑出了声。
那样明媚的,如月光一般皎洁,也如河水一般清凉,一下一下撞击着傅星齐的心。
一个惊人的念头忽从傅星齐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是不是,喜欢阿攸?
还没来得及等傅星齐确认,纪攸不知何时已上了岸,向他焦急地挥手:“教主,回去烤鱼吃。”
傅星齐不由地想,想吃鱼的其实不是幺儿,该是眼前这个坏小子。
二人回到山洞,见幺儿还在熟睡,纪攸提议先将鱼烤起来,等差不多时候再叫醒幺儿,傅星齐不由白了一眼,纪攸如今考虑幺儿的时间比考虑他自己还多。
不过傅星齐还是老老实实生起了火,纪攸则在一旁串鱼。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内衬,还未全干,隐隐约约地贴在结实的身上,让傅星齐看得有些心痒。
他背过身去狠狠打了自己一拳,已经是第三回起这种心思了,他觉得自己过于离谱。
可转念又想,纪攸人长得好看,身形修长玉树临风,哪个待字闺中的女子见了,脸上能不抹上两朵红晕?
再说为人,正直又聪慧,一双易容巧手天下无双,以后再将这空明剑法练一练,那不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人物?
喜欢他又有什么奇怪?
更何况,喜欢这个人,绝不会背叛自己。
想到这儿,傅星齐便不知不觉陷了进去。
“教主,可有不适?”
傅星齐背着身摇头,又悄悄回头看他一眼,连头发也冒着水汽,急切地巴弄着那两条鱼,不由微叹一声,脱下自己的干衣,丢在纪攸的身上。
“脱了,这儿虽不如西柳镇凉,夜里也是凉的。”
纪攸抬头:“无碍。”
“叫你穿就穿,这么多废话!”
傅星齐又背过身去,纪攸不再推拒:“是。”
傅星齐知道他在背后换衣,竟不敢转身看他,直到纪攸重新穿上衣服,才在一旁坐下,可一见他穿着自己的里衣,眼神又不自然地移开。
他不知纪攸是如何看待自己,不知纪攸如果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又会作何感想。还会不会,干脆地说出那句:“是。”
许是抓鱼抓乏了,傅星齐想着想着竟靠在石壁上睡了过去,纪攸将身上的衣物拉紧了些,复又松开,将它物归原主地披在熟睡的傅星齐身上。
待傅星齐醒了,鱼也烤好了。
纪攸已将外衣穿戴整齐,正和幺儿坐着一块吃鱼。
幺儿欢天喜地地向纪攸道谢:“谢谢纪攸!这鱼真好吃!”
“怎么光谢他不谢我?”傅星齐故意凑近道。
“教主也有份抓鱼吗?”
“要是没有本教主,你根本都吃不上这顿鱼!”
傅星齐便说着,伸手正要去拿剩下的那一条,纪攸拦道:“穿上衣服先。”
如今听来,傅星齐只觉得这是纪攸在关心自己的甜言蜜语:“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纪攸不疑有他,只认认真真吃鱼,时不时还要提醒幺儿小心鱼刺,傅星齐套上外衣,觉得自己料想的不错,眼前坐着一只小馋猫,还有一只大馋猫。
殊不知,自己没多久也会变成一只馋猫。
第十九章 中毒
离揽月宫仅仅一步之遥,幺儿却病倒了。她浑身发疹,高烧不退,纪攸用凉布敷了半夜,都没见效。
傅星齐叉着腰,面色铁青地看着,道:“收拾东西,连夜上揽月宫。”
纪攸回身:“幺儿能撑得住吗?”
“任她这样烧下去,不死也烧成傻子了。”傅星齐微叹一声:“况且,她这病只有娘能治。”
纪攸明白过来,这并不是寻常的发烧,而是寻揽月为防敌设下的蛊毒,小家伙这几日好奇,不小心中了招。
纪攸快速地收拾行装,背上幺儿便要出发,傅星齐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没有异常才暂时放下心来,叮嘱道:“跟在我身后,不要碰路上的任何东西。”
纪攸点头称是。
-
揽月宫位于兰越峰的峰顶,云萦雾绕,越往上走越是仙境,也越是危险。
寻揽月年轻的时候,便被称作是毒娘子,她自小喜欢作蛊,数十年来,对蛊毒极尽研究,她论第二无人敢论第一,她将揽月宫建在这兰越峰上,便是看中了这得天独厚的毒林。
寻常人若是误入毒林,生不如死,但对寻揽月来说,这里是人间乐园。
自寻揽月入住兰越峰,便将毒林化为己用,傅星齐是毒娘子生的小毒物,自是百毒不侵,可纪攸与幺儿不过寻常身体,尤其是小家伙,原本就羸弱,更是吸引蛊虫。
傅星齐急切地走在前头,他不知幺儿中的是何种毒,只怕耽误不得,可又放心不下身后的纪攸,于是忍不住三步一回头。
纪攸只知跟着,但上山的路不如平地,身后又背着个虚弱的女娃娃,难免有伸手去借力树枝的时候,谁料手刚伸了一半,就被傅星齐紧紧扶住,他也没个好脸色:“我不是说了不要碰任何东西?”
纪攸心知傅星齐是关切自己,故并未出声反驳,可他越是沉默,傅星齐的脾气就越是难以琢磨。
他干脆将幺儿抱了过来,另伸了一只手,不由他反抗地抓着纪攸往上走。
只有牢牢抓在手里,傅星齐才觉得不会失控。
-
没多久,二人终于上了兰越峰。
揽月宫是一座纯白色的宫殿,立于这兰越峰上,云雾飘渺之间,恍若仙宫。
傅星齐不由驻足而视,那心境,当真是恍如隔世。
这和傅星齐印象中的揽月宫一模一样,正因是一模一样,才更难以想象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纪攸曾说,他们到达之时,揽月宫只剩一座阴森森的空城,可音容笑貌似乎还回荡在人间,不甘离去之人久久还徘徊在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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