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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忽然打来一个紧急电话，这让还在睡梦中的江心突然惊醒。费小霜不在他身边，他怕金彪起疑心，早早回去了。江心感到大脑昏昏沉沉的，接起电话，是王维军打来的。
春华区的一所知名高中，一个高二的男孩突然自杀。半夜爬上学校的水塔楼，从楼上一跃而下，摔得七零八落，谁也看不出这孩子原先的模样。
江心曾在市里经过几年锻炼，有着丰富的侦查经验，因此这回的案例就落到了江心手上，由他跟王维军主要负责。
事发突然，学校那边也是一片哗然。各区的媒体也都闻风而动，让记者们从四面八方连夜赶过来，纷纷在学校门口架起了摄像机，直播报道追踪最新的消息。江心意识到这个案子不简单，能够轻易调动这么多警力、引来这么多媒体，绝对不只是他想象的那般棘手。
江心赶到警局的时候，局长正一脸严肃地等着他。
“什么情况？”江心立刻脱了外套，加入到同事们中间。
“这个案子很麻烦！”王维军锁着眉头道，“死者张茂，是春华一中非常品学兼优的学生，平时跟同学们之间相处也很好，突然间在学校自杀，疑点颇多，他母亲哭闹了一天一夜，死活不相信她儿子自杀的真相，非要警察介入调查。结果一查，还真发现张茂生前似乎经历了一段被人敲诈勒索的时间。”
王维军叫小赵把整理好的线索和证据都发给江心。江心接过去悉数看过。
“麻烦就麻烦在这儿！”局长道，“张茂之所以遭到敲诈勒索，是因为有证据显示他进出过柳巷的隐藏妓院，恐怕就是嫖妓的时候被拍下了裸照，之后对方以此为威胁，逼得张茂拿不出那么多钱，又不敢跟学校、父母说，最后只能自杀！
“可出在别的地方就算了，最多把人抓过来一一审问，也不至于闹这么大！事情坏就坏在事出柳巷！我们前段时间大张旗鼓地扫黄打非，干掉了柳巷那么多窑子和赌桌，这次我还拍着胸脯给上头打包票，说绝对一网打尽，绝对不给违法犯罪分子留后路！柳巷的扫黄打非计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现在倒好，死了人事小，左不过是个普通命案，我们查也就是了，但妓院没清扫干净事大！这是严重的政治任务失败！”
江心虽对局长的一些表述不能苟同，但也一致认为这次事态异常严重，现在媒体如鸟兽群集，上头肯定也风声鹤唳，到时候问责下来，整个负责扫黄打非的警察局都逃不掉！但他还是冷静下来，跟局长道：
“事情已经发生，最重要的还是把人犯抓住，先给家属一个交代。媒体那边可以靠舆论公关，或者等风声过去再做打算。至于上头，我们自去请罪担责，大不了再次彻查柳巷，二次扫黄三次扫黄。反正这些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扫得干净的！上头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
局长点了点头，江心说得都对，现在也只能先把人犯抓住，平息一层民愤，到时候把风口从警局扫黄的失职转移到人犯的十恶不赦上来。于是便很快部署下去，大家各自都领了任务行动起来。
江心则跟王维军四处奔波，收集更多的证据。这个案子的人犯很聪明，似乎是惯犯。张茂这段时间被敲诈，应该都是当面拿给人犯现金，因此没有留下任何隐蔽的证据。而两人每次的通话，也都是通过春华区各处的公用电话，没有任何可疑的号码、可信的目击者，更遑论最可靠的录音。因此除了一些基础的证据，江心他们的深入推进变得越发困难。进出柳巷的住户有四五百，哪怕是一个一个地排查，能不能找到证据另说，光是这个排查力度没个小半年都是搞不定的，以此破案简直是穷举的无奈。
在冥思苦想和相互探讨了好几天后，江心他们终于达成共识，还是应当从学校入手，从他们翻看过几百次的张茂的遗物里入手，寻找他们遗漏的那些关键的东西。
张茂虽然被人看到过进出过柳巷，但去谁家、去干什么却无人知晓。江心想，不如先把最细节的问题放一放，不要紧盯着张茂去嫖娼的动机，而是看看张茂在其他方面有没有可能跟柳巷有联系。
于是江心跟王维军再次来到春华一中，找到存放张茂遗物的宿舍，两个人几天没睡没洗澡，也只得灰头土脸地继续翻找可用的线索。
终于，江心发现了一些异样，那就是张茂的一些遗物里，有些东西的价格远超出了他能支付的范围。江心知道张茂家境不算很好，领着学校的助学金和奖学金，可是从他的账户来看，他并没有购买奢侈品的习惯，大多钱都是存起来不用。
春华一中是个贫富分化比较严重的学校，为了保证学校的生源成绩，每年留一半名额给学习极其优秀的穷学生，学校资助他们。同时又为了保证学校的资金充裕，学校也大量招收有钱人家的孩子，让他们的父母在学校里面高价买一个孩子的就读名额，如此学校名利双收，可以蒸蒸日上地经营几十年。
那么，张茂的礼物就是有钱的学生送的了。江心虽然不知道这个线索到底跟柳巷有没有关系，但还是把那些奢侈品一一挑了出来。
他跟王维军经过例行询问张茂班上的同学，把送礼物的孩子都找了出来，一个一个地问。主要是问为什么买这样的礼物，在哪里买的，有无小票一类的跟案件几乎不相关的事情。但是问了一圈下来，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这些小孩子胡乱花钱，却怎么也不可能在与柳巷有关的地方买到奢侈品。
问到最后一个女孩子，江心感到一阵头疼，因为那女孩子跟张茂的关系最好。张茂死了，她哭得最凶。话还没问几句，就一直央求江心他们一定要让张茂沉冤昭雪一类，江心虽然同情，但听多了这样的话也不免觉得烦躁。
“小妹妹，我只问什么你答什么哈，”江心终于忍不住打断这个多情的少女，“这双魔鬼鱼是你送的吗？”
女孩呆呆的望着张茂的球鞋，失神地点点头。
“多少钱买的，你还记得吗？”
女孩无力地摇摇头，再问小票，更是没有。
江心还要再问些什么，女孩却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该死的何必，为什么要欺负张茂，为什么要弄坏他的鞋，该死的人是你啊何必！
江心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信息。
他抓住女孩乱晃的肩膀，详细的问何必又是怎么回事。
女孩渐渐地止住了哭泣，把何必欺负张茂的事都告诉了江心。
“也就是说，这双鞋被弄脏了一次，但是张茂又拿去洗干净了？”
女孩点点头。
“他去哪儿洗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慧慧知道，慧慧的舞鞋脏了，就是在那家洗衣店洗干净的。”
江心立刻找到了慧慧。
“我可能记不清了，很久之前洗的鞋……”慧慧努力想了想，“但是那家店的主人很温柔，啊，长得很高很大，眼睛底下好像有痣……啊，他好像是个哑巴。”
江心深吸一口冷气。
“那家店你还记得是在哪里？”
“柳巷，是在柳巷。”
第21章 | 21 弑兄
【。】
张茂的母亲一夜之间像是老了二十岁，女人颤巍巍地，把手里捏着的照片递给江心。
一张两个男孩做爱的裸照。上面的男孩眉目清晰，是张茂本人。下面的男孩没有被拍到脸，但是腰臀处一块性感的、水波一样起起伏伏的凹陷，却精准地跃入江心的眼帘。
“所有人犯寄给他的照片都让他烧了，”张茂的母亲虚弱地、无限凄凉地道，“就留了这么一张，可能他在最后放弃生命的时候，也想过留一丝为自己平反的机会吧。”
江心沉沉的闭上了眼睛，费小霜身上的那块凹陷不是他的天堂，而是他的地狱。
证据已经足够，现在只要确认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是费小霜，就可以抓人了。
办公室的电报滋啦啦地响了起来，三份逮捕令的签发一反常态地高效，在寂静的深夜振动着江心无比脆弱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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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小霜慢慢地坐在蛋糕店门口的秋千上慢慢地晃，他看着橱窗里那些粉红的奶油花，看着那些玫瑰园里站着的糖霜塑造的公主，看着公主脚下踩着的那些软绵绵的蛋糕做的土地，忽然感到一种油然的幸福。
有些东西得不到都叫人幸福不已，那得到了可改怎么办才好呢？
费小霜稀里糊涂地傻傻笑了起来。一笑，脸上被金彪打了一巴掌的地方就疼得让他龇牙咧嘴。
得知三人跑不掉，费小霜要金彪去自首，让金彪一顿狠揍。金彪说这辈子绝不可能自首，也不可能认罪伏法，死的人是他们该死，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哪怕是横行霸道地活。
“你敢报警，我就让金水跟我们一起死！”金彪咆哮着，费小霜终于忍不住哭着冲出了那个狭窄的、噩梦般的卧室。
费小霜在秋千上晃啊晃，终于晃不动了，他停下来一点一点地流泪。他想，讨厌的陈阿兰，为什么她死的时候不也带上他呢？让他这样的坏人活着，反而害死了好人。难道死是一种奢侈的礼物，而活着却是一种恶毒的惩罚吗？
一个人影慢慢地从他身后走向他。然后蹲在他的身侧，卷起袖子轻柔地替他擦拭眼泪。
“你出来干嘛？”费小霜看着金水又好气又好笑，“不怕你哥打你。”
事实上兄弟俩显然已经干过架了，费小霜也知道金水不可能干过金彪。他脸上头上的伤都说明了一切。
金水依旧蹲着，他显然也看到了费小霜在望着橱窗里那些漂亮迷人的蛋糕，可是他买不了那些送给他。他只能摸摸浅浅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打粉红的贴纸，塞到费小霜的手里。
“又乱花钱……”费小霜哽咽着，鼻子哭得红红的，但他还是坚持跟金水打手语，他要用他的语言跟他说话，“我又不是过生日，下次不许这样了。”
“喜欢吗？”金水看费小霜高兴了一些，自己也笑了，赶紧比手势问他。
费小霜看着那些像幸福一样闪闪发光的贴纸，郑重地点点头。
你也想要幸福，对吧。费小霜问他。
金水的手说是。
我也想。
金水牵着费小霜的手，慢慢的往家走。
在路中央的时候，金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费小霜伸手问他。
“我们走吧。”金水用肢体语言告诉他，“我哥自己做的事，他自己去承担吧。”
费小霜被定在那里，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天知道让金水放弃他哥哥，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费小霜轻轻地打手势回应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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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哪儿去？”金彪看见金水带着费小霜回家收拾卧室的东西，他抱臂站在门口，斜睨着他们。
“你管不着。”金水给他哥打手势。
“好啊，走呗。”金彪意外地没有雷霆震怒，再次大打出手，而是全然换了一副兄长似的柔情姿态。“哥没本事，赚不来钱，好容易发个财，还让他妈的条子盯上了。那个怂货也真是窝囊废没出息，宁可死都不给钱，算了，算老子命差，你带着那小婊子自己去过逍遥日子去吧。”
费小霜也没想到短短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金彪真能想通放他们走。他甚至感到难以置信而怀疑金彪是不是又心怀鬼胎，可是直到金水收拾好他们两个的东西，金彪也再没说一句话。
费小霜跟在金水身后，两人就要迈出大门。
“你自己保重吧，哥。”
金水才打完手语，金彪忽然抓过桌子上放着的那把锉刀，旋即一把拽过费小霜，随着惊恐的尖叫和乱七八糟的杂物被撞翻的刺耳的声音响起，那把刀已经赫然横在了费小霜的咽喉。
“开什么玩笑！”金彪冲着他弟弟震惊的、痛苦扭曲的脸放声大笑，“这货的命是我给的，我也能拿走！你想跟他私奔，门儿都没有！我告诉你，你敢踏出这个家一步，我就开了他的嗓子眼！”
费小霜先是感到惊恐万状，却忽然慢慢地平静下来，旋即露出一个惨然的笑。想那算命老头真算得准，他就得折在金人手里，一点儿不会错的，命数嘛，不就是这么回事。
费小霜忽然有种就范的勇敢，他顶着那把刀，给金水比划着：
“别他妈管我，你跑！跑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金水的四肢却僵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行了，滚回来，咱仨还是好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也跑不——”
金彪没来得及说出剩下那句话，他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忽然冲上前来，夺了他手上的锉刀，然后狠狠刺进了他的腹部。
一下、两下、三下、他的三颗泪痣，他们三个人，他们的三角关系，三啊，是多么不详的数字，他们三个不该纠缠在一起的悲剧的命运。
金彪从金水手中失了力气，滑落到地上，他临死时还不甘心似的，僵直的手臂紧紧捏着金水的裤脚。
那手臂上那样明显的烫伤，是小时候金水弄翻了烧开的水壶，金彪见状扑上去救下弟弟才被烫就的。
金水呆呆地望着金彪的尸体，那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他好像杀死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恶的自己，然后又成全了自己的另一种恶。
他扔掉血迹斑斑的锉刀，痛苦地抱着脑袋蹲了下去，蹲在他哥哥身边，呜呜咽咽地哭不出声。
费小霜则瘫软在地上，他看着金彪的尸体，又想哭，又想笑。
第22章 | 22 有条路通往幸福的家
【他希望这是一场残酷的梦，梦醒之后，他依然回到那个幸福的家。】
你也想要幸福，对吧。
我也想。
在等待金水去售票窗口买票的时候，费小霜迷迷瞪瞪地靠在车站的椅子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悠远的梦，梦里他还在曾经的那家洗衣店，那是他们三人以前共同的家。
黑洞窄小的厨房，唯一的一只老旧冰箱似乎是永远关不紧的，虚心地掩着里面偷偷渗漏出的啤酒瓶反射的微光。厕所的洗手台上，三只褪色茶杯。马桶圈裂开形成两个脏兮兮的半圆弧，马桶盖子上却贴满了费小霜最喜欢的粉色的水钻贴纸。拼在一起的两张小床，枕头下压着手语书，直到现在费小霜还是时不时翻看，因为有些高难度的表达还需要他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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