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轻,像温顺的小羊轻咩,她哭着,微微的抽噎,轻轻的颤抖,她的泪,像微风过处,荷叶上清圆的水珠儿,一滴滴滑落。
她真的伤心,所以她哭了;她哭了,也许会好受一点。
望着她,阿云心中,针扎般痛楚;他不会哭,所以他一定更伤心。
阿云一时有点无措,女孩子哭时候,总能让人慌乱。阿云不知道如何是好,沉声道:“那些人死了,我还活着,但他们的死,都与我有莫大的关系,或者说因我而死,对方在暗处逼我出手。”顿了顿,又叹道:“他们一个个在我眼前死去,但我却不知道凶手是谁……或者说不敢去想凶手是谁”
他在解释,因为他实在是烦闷,所以才会发脾气。
其实,是是非非,又何必解释。
他除了解释,不知道该怎么做,走到她面前,抬起手臂,想要为她擦拭眼泪,但想起自己十多天没换的衣服,只得放弃。雪依却忽然把头靠在他肩头,阿云一呆,却没有动。
雪依把头靠在阿云肩上,靠的如此近,几乎可以听着阿云的心跳,听着他的心声,于是便不再伤心了,尽管还在微微的抽噎。
女孩子伤心的时候,最好的药方是找个肩膀靠靠。
远处,房顶,一个白衣人喝干皮袋里的酒,叹道:“好快,好快的一刀,魔鬼,简直是魔鬼,不,他发怒时的那股气势,他挥出的那一刀,又岂是魔鬼所能办到的。”
然而,他笑了,他看到了云十三郎的弱点。云十三郎不但有义,还有情,这便是他的弱点。
人,都有弱点,情义便是云十三郎的弱点。
阿云叹道:“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
雪依微微带着泣音,道:“不,我又没怪你。”此刻,她忽然又是如此的幸福,可以原谅他的一切不好。
阿云轻拥着雪依,仿佛拥着当年的她一样吧,他第一次抱她,是她一岁的时候,那天下着大雪,她被遗弃在街头。
阿云心口蓦然一痛,无形却有质的痛,仿佛钢针扎在心头,又仿佛万蚁噬心般难熬,阿云忍不住微微咳嗽起来。
这一次,心痛为何如此强烈,如此蹊跷?
雪依感受着阿云的咳嗽,感受着他的心痛,胸口微微抽搐,呼吸急促,眉心深皱,他一定很痛苦,雪依不敢再让他痛苦下去了,她怕他随时都会心痛得死去。于是她故意在阿云衣服上擦了擦眼泪,用撒娇的语气道:“你的衣服,真脏死了啦。”她想这样也许阿云能减轻一些心痛。
她不知道,心中的痛,是很难减轻的。
阿云笑了下,道:“今晚便洗,一定换新衣服。”
雪依撇撇嘴,道:“晚啦,你再换衣服,我也不会……不会靠在你身上了。”说到这里,脸上不由得红了。
刚买的衣服,还寄存在客栈里。
回到客栈内,客栈尚未打烊,掌柜的笑问:“二位可要住店?”
阿云望了望雪依,道:“饿吗?”
雪依摇头道:“我不饿。”刚哭过的女孩子,一般都是不饿的——哪有力气吃饭啊。
阿云点了点头,道:“那就开一间上房。”雪依呆了呆,掌柜的会意,道:“是,客官请。”
小二领着二人来到房内便下去了。
到了房内,偌大的房子,却只有一张床。没了旁人,雪依这才红了脸,嗫嚅道:“只有一间房,而且就一张床……”
阿云道:“没事,你睡床上,我睡地下便是了。”雪依摇头,道:“天那么冷,地面那么冰凉,怎么可以。”
阿云微微一笑,道:“那好吧,我睡床上,你睡地下好了。”这次,雪依连怎么回答都不知道了。
阿云叹道:“唉,其实你睡不着倒好,我却怕你忽然睡着了。你忽然睡着,倘若我又不在身边的时候,那可不好了。”
雪依又有了一丝不解,道:“怎么了,睡着了有什么不好?”
客栈本来就是歇息睡觉的地方,睡着了,有什么不好?
阿云道:“能安然入睡自然好,可我只怕你会忽然睡着,也许你睡了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顿了下,又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什么也不用去想,只管睡觉,我自会处理好的,还有,感觉胸口沉闷的时候,要告诉我,不然你又要忽然睡着了,这是很危险的,现在我去洗澡。”
现在,他心里很乱,洗澡,能使人头脑清醒。
雪依不解,微微思忖着,她忽然想起来了,今下午,在小树林里,自己忽然感觉很累,胸口很闷,然后就睡着了,在小树林那种地方,身边还刚有凶杀,自己竟然也能睡得着,雪依不禁想笑。
但她却笑不出了,因为她想起了自己之前感到胸口沉闷,连呼吸都很累,很疲惫,才睡着的。雪依忍不住心中一寒,因为她终于明白了,与其说自己是忽然睡着,更不如说自己是忽然之间昏迷的。
自己病了吗?生了什么病?
第25章 讨回公道
雪依当然不知道自己中了截心指,但她知道阿云一定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他不肯告诉自己罢了,那自然是怕自己担心。
他要了一间客房,原来是在照看自己,免得自己又忽然昏迷,再也无法醒来。
阿云说过的话,果然算数,他不但洗了澡,还换了新衣。
阿云全身一新,连眼睛都是新的,似乎如黑夜的星辰一般闪闪发光。可惜他虽然全身一新,但心性还是很难改变,脸上依旧是冷漠和忧伤。
阿云道:“你现在胸口闷不闷?”雪依吸了口气,道:“一点也不闷,比下午好多啦,我……我是病了吗?”
阿云不答,抓起桌上的宝刀,道:“好,你要一个人待在这里,我要出去转一下。”
雪依呆了下,道:“你要去哪里?”
阿云道:“不用怕,我只是出去转转,不必管我,你困了就早点睡。”把宝刀又放回桌面上,道:“刀就不用带了,留在这里陪你,你就不怕了。我的刀不但人见了怕,也可以辟邪,鬼神见了也怕。”
雪依嗤的一笑,道:“我不怕,但你也要用的。”
阿云道:“我只是出去转转,用刀干嘛,即便有了危险,我用不用刀都是一样。”
阿云已到了手中无刀,心中有刀的境界,心之所向,刀之所向,所以才所向披靡。他自己很清楚,自己还没到手中无刀,心中也无刀的境界,那时候,他的人便是一把刀,无坚不摧的刀,也就没了破绽。
一把刀,又怎么会有破绽。他还没到这境界,他到不了,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怎么可能变成一把刀?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无敌的,不是不败的,所以他从不自负。
但他今晚必须自负,把自己用的最习惯最锋锐的宝刀留下。别人认为他自负,别人就会轻视他,轻视他的人,往往会败在他刀下。还有……
阿云却忽然道:“宝刀,总会有人觊觎的,若有强盗来了,不妨就给他,拿了刀,还想欺负你,就说不通了。”
雪依笑了,道:“那也太贪了吧?”
阿云道:“是啊,天下贪心的人可不少——所以你不妨告诫他,不可太贪心,云十三郎可不是好欺负的,有了宝刀就该知足。”
刀只是身外之物,但你若是动了刀,就最好知足,别再动人。这就好比遭遇强盗洗劫的时候,把牛羊财物都提前准备好放门口,强盗一般不会屠村,遭遇打劫的时候,乖乖把财物交出来,强盗一般会留个活口。
雪依不懂,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阿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
有人出钱请他刺杀知县,这本是个很寻常的事。阿云是原本是没钱的乞儿,后来武功高强了,便成了杀手,杀坏人挣钱,帮助好人。
可这次显然不是,因为别人怕他不肯去,又出钱请人编排知县过失,因为阿云不滥杀无辜。而且,为此,店小二,小男孩,老大爷,李大嘴……已死了太多人,他是在激将阿云出手——就算阿云知道这是圈套,但阿云已不得不去。
一定是圈套,因为知县大人的人头,还值不了十万两。
但他一定要去,哪怕再凶险。
他相信自己的刀,他也要替死去的人讨一个公道,七岁的小弟弟,酒楼的店小二,卖糖人的老大爷,还有胡言乱语但罪不至死的李大嘴。对方要找的人是他,因为他,已死了太多无辜,太疯狂的杀戮。
他知道敌人在暗处做好了准备,是要对付他的,是圈套,但他必须去,知其不可而为之。
所以他把自己刀留下来,他不在的时候,若是有人见了刀,肯讲道理,至少会放过她。
但什么时候回来?能回来吗?雪依怎么办?自己说过带她去苏州找她亲人的。
望着雪依惶恐而乖巧的眼神,阿云道:“会回来的,而且尽早回来。”
雪依当然知道阿云不是出去转转,三更半夜的,外面凄冷一片,并无可转之事。她知道他一定去做很危险的事,不过不让自己知道而担心罢了,而且他决定要做的事,就没人能动摇。但她只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轻轻道:“那你早点回来啊……”
阿云走了,雪依闩好门,呆呆站在那里,一股空虚的感觉涌上心头,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空荡荡的,正好可以装东西,阿云,便是她要装的东西。她开始想阿云。
到现在,她与阿云萍水相逢,不过三两天。可她发现,自己竟已离不开他了,竟对他产生了依赖感,仿佛已成了她生命的全部。也许,这便是爱慕吧,可雪依知道,他离自己,还很遥远,很远,远到仿佛完全二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少女的心,情愫萌动。
叹息一声,雪依脱下鞋子,和衣坐在床头,拉过棉被,盖住身子。
桌边,阿云换下的衣服还孤零零放在那里,衣服边,是那把刀,听那长须道人说,它叫“断魂刀”。好冷酷的名字啊,雪依心想。
都道痴情苦,谁知情断魂。
现在这把刀,离开了主人,也是孤零零的了,仿佛在叹息。乌黑的刀鞘,却无一丝冰冷的气息。雪依伸过手,想把刀拿起把玩,试了下,竟是十分沉重,便放弃了。
“我的刀不但人见了怕,鬼神见了也怕。”雪依想着,不觉已微笑。
恍惚中,刀鞘似乎热了起来,热热的,仿佛他温暖的肩头,雪依这样想着,想到刚才靠在他肩头的感觉,羞得连忙收了手,自嘲地笑了下,自己真会乱想,刀鞘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热了起来呢?
雪依的眼光,又回到阿云的衣服上,“他真是脏死了,十天才换衣服。”雪依这样想,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但雪依,却并非真的嫌弃衣服脏,没有人会当真嫌自己在乎的人脏。
想起今天上午见阿云衣袖上破了一个口子,床头边的箩筐内,还放着针线。雪依便决定为阿云缝补一下衣服。
拿起衣服,便微微闻到一股辛辣的酒气,心想“他老是喝酒!”,接着把线穿进针孔,娴熟的为阿云缝补衣袖,像一个贤惠的妻子。
雪依虽然娇惯,但心灵手巧,极擅女红,便轻拈着绣花针,熟练为阿云缝补着衣服,线也是青灰色,缝上去一定看不出来,针脚又细又密,缝补后一定同原来的一个样子。
屋内,床头,灯前,雪依专心地缝补着衣服,很专心,也很小心,仿佛在修补最完美的艺术品。一针,又一针……
第26章 携刀离去
雪依松了口气,衣服总算缝补好了,便用剪刀铰去线头,然后把针线放回箩筐。
忽然,雪依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偷笑了起来,似乎做了个决定,便又重新拿起针线,选了白色的,在阿云衣袖内层上,仔细的绣了起来。嘴角洋溢着笑意,却又有点调皮的样子。
很快,衣袖内,竟出现了一片轻巧的雪花,六角形的,边缘的棱角,也都栩栩如生。洁白的雪花,仿佛冬日刚飘落下来一般。
雪依绣好后,收起针线,又是调皮一笑,仿佛刚偷吃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女孩子的想法,总会与男人不同的,有时候看来很无聊的事情,她们却可以自得其乐。
雪依发起呆来,那种空虚的感觉又袭上心头,不觉中,雪依将衣服紧抱在胸前,眼中已有泪花,但味道,一定不是苦涩的。
有人说,伤心的泪水是苦涩的,幸福的泪水是甜蜜的。
夜已深,秋风静,窗外皓月当空。
一只乌鹊月下飞过,哇哇的叫着,惊动了月色;远处,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枭鸣,听得人心中犯惊。雪依不禁为阿云担心起来,想起他的话“什么也不用想,只管睡,我自会处理好的”,雪依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胸口微微沉闷,一阵困意涌上心头,便把阿云衣服叠好,放在桌边,正欲睡下。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很轻,很温柔。
“是阿云哥哥吗?”雪依心中一喜,便叫了出来,门外敲门声停了下来,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很温柔:“不是,林姑娘,我是云十三郎的朋友,他出了事情,要我来这里找你。”雪依听了,心中一惊,忙下床穿了鞋子。
开门时,门外俏生生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美丽少妇,长得颇为俏丽,明黄衣服,鹅蛋脸面,星眸似欲滴出水来,这么娇媚的女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可她衣衫已被鲜血浸染了大半。
雪依惊呼一声:“你……”女人忙按住雪依嘴巴,道:“别作声,云十三郎受人围攻,已受重伤,姬大哥拼死护着他撤退,我也受了伤,云十三郎念念不忘你,便要我接你去会合,只怕……现在他们形势更加凶险。”
雪依呆住了,她想起第一次听到吕梁双雄提到云十三郎时候,那时候他也是被人围攻,重伤而退。那时候自己与他素不相识,只当他是个大恶人,他的生死,自己自不会去关心。而这次呢?他,会没事吗?
雪依不敢多想,心乱如麻,她一个姑娘家,又没经历江湖凶险,此刻听闻阿云遭难,不觉乱了方寸,道:“那……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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