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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依望着阿云，柔声的安慰：“我知道你们的生活很艰苦，可是，我真的也没有轻视过你们，我想，应该尊重……”
阿云打断了她，道：“够了，尊重？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有尊重，尊重不过是富贵人心情好时候，一点点施舍罢了。你永远不会知道，姬大哥为了给我讨一点稀粥时，被人像狗一样对待的滋味，我和他，就像是两只生满了脓疮的癞皮狗一样，满世界的被人唾弃。”
阿云此刻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他坐在那里，将头埋在手臂里，也许，这样将自己保护起来，就不会再受到伤害了吧。
雪依望着阿云，泪眼朦胧，她知道，他的心里，有太多伤痕，这些伤痕，永远都是痛苦的回忆，这些伤痕，永远不能被人触及，哪怕轻轻触摸，也会痛彻心扉。
雪依望着阿云，眼中满是怜爱，只是阿云小时候，一定不乖，就没有人可怜他吧，姬大哥呢？当没有人将他们当人看待，还有没有怜爱？雪依不知道自己六岁大的时候能做些什么，摘花？背书写字？她不知道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怎么将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养大，这中间要有多大的辛酸，要受多少屈辱。雪依知道，他最敬姬大哥，他永远不能容忍有人再伤害他。
阿云抬起头，望着雪依，沉声道：“对不起，我不该……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雪依摇头：“没有，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也只是一个孤儿，是你救了我，你怎样对待我都没有关系。”
阿云似笑非笑：“我打你骂你，你也不生气？”
雪依抿嘴笑了：“我不生气。”
阿云叹道：“你那么听话，那么乖，我怎么会打你骂你？”雪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望着阿云，见他正望着自己，明亮而深邃的眼眸里，有股赞许的笑意，他说自己很乖，自己本来就很乖嘛，雪依心中，开心极了。
阿云道：“姬大哥是我今生最敬重的兄弟，无论他怎样对我，都无所谓，我可以为他放弃一切，就算去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雪依静静的聆听，微微点头，她知道，是姬大哥将阿云带大，为了阿云，他也曾牺牲过很多，也许有很多事情，是她永远也无法想象，甚至无法相信。阿云孤身一人，他什么也不牵挂，什么也不在乎，他只在乎他的兄弟，他的朋友。阿云可以自己受苦，甚至去死，但却决不会让他的兄弟、朋友受苦。
雪依又轻轻问道：“那后来呢？你们长大后，又怎样会了武功？”
阿云想了下，才道：“那一年，下大雪，我们几天都得不到食物，饿了几天肚子，姬大哥便和我一起上山打猎。”
雪依又好奇，又似乎向往，这样的苦难，是她今生今世也永远不会体会过的。
阿云又道：“下了雪的大山，除了树，雪，石头，什么也没有，我们在山里寻了大半天，直到天快黑，什么也没有发现。最后却发现迷了路。我们虽然平常也来山里玩，但没有走过这么深，而且下过大雪，四下都是一片白芒，饿了眼晕，自然忘记了路。当时越急越是乱闯，不想却误入了一个峡谷，闯到了传说中的断魂崖下。”
雪依听到这里，“断魂崖”三个字，似乎很熟悉，想了下，才记得阿云的刀，就叫做“断魂刀”。果然阿云接着道：“我的刀，便是从断魂崖下所得。”
雪依接口道：“是了，在那里，你们一定很幸运了。”
阿云叹道：“我却宁愿不曾到过那里，也宁可不要这把刀，那是一个邪恶的地方，刀，也是一把邪恶的刀。”说到这里，声音渐低，喃喃地道：“人无情，刀无心，人断肠，刀断魂……”
雪依听了，隐隐一股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秋夜，真的冷。这么多年来，死在阿云手里，死在断魂刀下的英杰，到底有多少？之前呢，这把刀原来的主人，是不是更残忍嗜杀。
阿云又道：“断魂崖下，非常隐秘的一个所在，有一个地洞，我当时一不小心掉了进去，姬大哥为了救我也跳了进去，下面一个古窟，幽深曲折，从墙壁斧凿之痕，可见是人工开凿。脚下累累白骨，在告诫人们，这里绝不是一个寻常所在。
“越往里，地面越崎岖难行，脚下白骨层层，不时有鬼火飘来飘去，当时天全黑了，我们随便扎起来的火把，也忽明忽暗，古洞深处，还不时传来阴风阵阵……”
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看着雪依，却看她听得入了神，仰着白玉般的脸庞，黑漆般明亮的眼睛里，呆呆入神。还未发现阿云停了下来，正望着她。半晌才发觉，然后望着阿云，道：“怎么啦？你们误闯误撞进了那个可怕山洞，然后呢？”
第45章 魔教总坛
阿云道：“平常人，胆子再大，也不敢黑夜里往那个洞窟里闯的，何况我们没有丝毫准备，便是里面有一口狼，也能把我们吃掉了。
“奇怪的是，古洞虽幽深，却并没有任何生物的痕迹，虽然是冬季，但连一只土鼠也没有，只有累累白骨，和沿途丢弃的锈迹斑斑的兵器，我和姬大哥捡了件还算完好的长剑，继续往里闯。因为我们实在饿急了，出去也只有挨饿受冻，倒不如往里闯，多半是一条好一点的路。
“后来，不知道走了多远，见了岔路也都是随便闯，竟然来到一处密室前，密室的门锁着，但时隔多年，锁已腐朽，用大石块砸开，推开门之前，我们心里都很紧张，因为不知道我们来到的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开了门之后会看到什么，只知道，这是一处非常邪恶的地方。
“点亮墙壁上的古灯，我和姬大哥都惊呆了，密室极尽奢华，金银珠玉，堆积如山，武林绝学，古玩珍宝，神兵利器，数不胜数，里面的东西，无一不是世人梦寐以求的。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已灭亡近二十年的魔教总坛，否则，里面的东西，我连碰都不好碰一下。”
说到这里，停了下，看雪依惊得张着小口，便笑道：“可惜里面没有食物，而我们当时却饿急了。”
雪依也笑道：“但有了里面那些东西，你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阿云问道：“你以为我有了断魂刀，有了断魂七式，有了金钱名声，就很幸福了？”
雪依摇头，道：“不是的，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开心。”
阿云道：“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决不会去动那里的东西，甚至去都不愿意去那个地方，当时我不了解魔教总坛是什么，但是却知道金钱，武功，还有杀人的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在那里我只拿了这把刀和一本刀谱，我喜欢刀。”
刀不比剑，很多时候，剑是用来看的，而刀，从来都是用来用的，用来切菜剁肉，杀猪宰羊，有时候，也杀人。无论如何，没有人只为了看去买一把刀。
雪依微微笑，她不喜欢打打杀杀，很害怕，可是她却喜欢阿云拿刀的样子。很多人见阿云拔刀，都会吓得魂飞魄散，可雪依不怕。
阿云又道：“密室后边，还有一个密道，密道内机关重重，尽头有一扇门，完全是铁铸的，紧紧关闭，也没有门环把手，推起来纹丝不动。不清楚是多厚的钢板铁块，石块撞击也没有多大回声。很显然，我们打不开。
“门上却写着八个血红大字：欲入我门，唯有断魂。字体狰狞，便如鲜血写的一般，那么多年了，依然清晰鲜活，便如刚写的一般，狰狞的如同地狱恶兽，要吞噬闯入者的灵魂。”
雪依头皮微微发麻，道：“那真是个邪恶的地方。”
阿云叹道：“是啊，光看脚下累累白骨，决不会有人认为那是一个吉祥福地。”
雪依嗯了一声，又问道：“后来呢，那八个字是什么意思？那间密室你们进去了没？”
阿云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再没去过那里，也许是说，想进入那间石室，只有我的断魂刀才能打开，也许是说，要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去死。”
雪依惊呆了，道：“好了，我知道了，下面就不用讲啦。”
阿云却道：“下面的必须要说。”
雪依点点头，道：“那好吧，你说吧，有你在，我不怕。”
阿云摇头，叹道：“有我在也没用，我也很害怕。当时姬大哥好像对那间石室很感兴趣，而且宝库里一口箱子底，翻出的一张羊皮古卷，上面画着地图，我们所处的宝库，只是一小半罢了，而更多的地域，还没有探索。最隐秘的地方，有一处暗室，却有那一条通道阻挡，无法进入。只可惜我们都饿了，而那里又太可怕，便找了出路出去了。”
阿云顿了下，道：“那以后我再没去过那里，但是姬大哥却带走了宝图，偷偷去过很多次，他一定很想知道石室后面是什么东西，我猜，说不定有可以支配数十万魔教遗众的圣器之类的。只可惜欲入我门，唯有断魂，没有断魂刀，他恐怕一直都未能进去，他曾借我断魂刀，因为那个地方实在太邪恶，我没有借给他。
“这些年他一直未能放弃所谓宝藏，但再也未言及此事，我们却也因此生分了很多。这件事情本来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可是后来我初入江湖时，便已传开，人们都传言我的断魂刀能得到一个大宝藏，于是我便成了一些人追杀的对象，于是断魂刀，便开始断魂。杀的人多了，也不太在意对方是否有恩怨过错，因为若不如此，我恐怕早已埋骨荒冢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传了千百遍。人人都渴望名与利，只可惜断魂刀却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宝藏虽然人人觊觎，却非等闲之辈可以企及。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敢打断魂刀的主意了，云十三郎的名头早已响遍武林。为了一个不实的传言，没有人愿意去惹他。
阿云叹息，道：“无论如何，姬大哥都是我的兄弟。”
雪依点了点头，道：“嗯。”
夜越来越深，秋风依旧摇曳着长草，风在吹，小池水波起伏不定。月已偏西，已是三更了。
深夜，还是很冷的，雪依感到寒意渐重，阿云又伤重未愈，正要叫他回去，这时，阿云轻叹：“今晚的月光真好。”雪依轻轻点头，想了想，才觉得少了些什么，她知道，有个人，是阿云一生的痛，这痛，深埋在阿云心底，愈久，愈深，愈痛。
心中的伤口，是永远也难以愈合的，她很想和阿云分担，也许这样，他的痛，就会减轻很多。只不知道，阿云会不会同人分担他的伤痛？
雪依犹豫了下，纵欲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阿云哥哥，我问你一件事情，好不好？”
阿云望着她，似已知道她的心意，道：“你说吧。”
雪依道：“那我说错了话，你可不许生气，也不要难过。”
阿云道：“没关系。”
雪依这才放心，轻轻问：“除了姬大哥和你的朋友，在你心中，是不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说过后，雪依不安的望着阿云。
阿云脸上未变，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伤感，反倒是很平静，沉默了一下，才道：“是。”
雪依松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提起她你会伤心，可你一直憋在心底不说，你会更难受的。”
第46章 斯人已逝
阿云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这是努力使自己心情平静时的语气：“没什么好说的，她已经死了。”阿云的语气，略微有一丝苍凉，一丝嘶哑，“是我害了她。”
很少见阿云流泪，是不是他不会流泪。这平静而微微嘶哑的嗓音，却蕴含着无限的伤感，雪依不再问了，她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必再问的，阿云该说的自然会跟她说。
良久，阿云平静道：“她也是个孤儿，那天下着大雪，被遗弃在街头，我将她抱了回来，大家一起流浪。她虽然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但在我和姬大哥心里，她永远是最高贵的小公主。我们对她很好，她也很乖，很听话，喏，就像你一样。”雪依嘟哝道：“你又取笑我。”见阿云无一丝笑意，便也老实的听他讲。
阿云却沉默了，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在理思绪，思量着怎么去表述。有些事情也许过去很久了，但还恍如昨日，一旦回忆起，便纷至沓来。
片刻后，阿云才又道：“后来我学了厉害的武功，便带着她走出了大山村，一起出来闯荡江湖，也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游历了几年，也闯出来些名堂，有一次，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幽静的山谷，便在这里盖了茅屋，也算是安了家。”
雪依也终于知道，原来阿云还有个情逾骨肉的妹妹，二人自小便是孤儿，随着阿云练就了绝世功夫，后来便一起闯荡江湖。
阿云接着道：“再后来，大家都大了，很多事情不再是小孩子了，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也知道一些男欢女爱之事。我知道姬大哥很喜欢她，而且小时候又救过我的命，便想说服她……说服她嫁给姬大哥做妻子。不过她一直不同意，还和我吵了几次，也只好作罢。有时候吵的多了，我便自己出去闯荡，一去便是几个月——她一直很听我话的，不过这件事，却怎么也不依我。”
雪依忍不住道：“因为……因为……”说了两个字，却并没有说下去，阿云道：“因为她喜欢的人其实是我，可笑我一直都不知道，把她当做亲生胞妹一般对待。”
阿云停了下接着道：“她后来不想看到我，总是一个人，跑到山里发呆，有时候一呆就是一整天，有次我去喊她回来，她和我吵了几句，我要去拉她回来，她连连后退，不想脚下踩空，便滑下了山崖，当时离的有六七丈远，我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阿云叹息一声，指了指雪依身后不远处的一棵花树，道：“她便在那株花树下，我时常来这里陪她，吹笛给她听。”雪依忍不住叹息。
阿云抬头望向夜空，那里一轮月正圆。
秋月无痕，如霜似雪，明月孤悬在那里，晶莹剔透，似乎刚从水中捞起，上面兀自有些水珠未干。
月，那么圆，那么温柔，美得让人心碎。
阿云又横起长笛，凄凉的笛声在平静的秋夜里，道不尽的凄凉萧索。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雪依迷糊中，好像又看到了那红衣少女，轻轻的招手，轻轻微笑，似又轻轻诉说，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迷迷糊糊，靠在阿云肩头，沉沉睡去。在他身边，她很安全，什么都不怕，很放松，便这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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