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已三更。
次日,雪依醒来时,发觉自己却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是不是他把自己送了回来——还是昨晚一切只是个凄美的梦境。雪依笑了笑,起了床。阿云还在熟睡,他也真的累了,昨夜不知何时才睡的,就让他多睡一会吧。
雪依轻轻走出门,天才刚亮,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山谷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也许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雪依在池边洗罢了脸,肚子有些饿了,正想要去做饭时,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见身后已来了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白白净净,颌下一缕短须,一身的锦缎,腰间悬坠着翡翠玉佩,右手拇指上套着一枚白玉扳指,眼睛笑眯眯的,神情得意,整个人看起来好似赚足了银子的商贾一般。而那女子,雪依却是认识的,正是前些时日见到过的那绿衣少女,江天南的女徒,江雨欣。
雪依望着二人,有些诧异,问道:“你们是……”
江雨欣神情冷漠,道:“我们来找云十三郎。”
她又回来找阿云,雪依对此并不奇怪,问道:“那他呢,他是阿云哥哥的朋友吗?”雪依指的是那位中年人。
中年男子沉声应道:“是。”说了一个字后,又笑眯眯道:“我打赌,你一定不会知道我是谁,包管你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来我是谁。”
雪依微微一笑,道:“我不和你赌。阿云哥哥大概还没有起来,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开口就要和雪依打赌的,一定是阿云的朋友“先赌为快”——苏必成了,阿云见了他的“朋友”,一定很高兴。
雪依真笨,笨的可爱。
女孩子笨一点可以,傻乎乎的才可爱,但别笨的太多,笨多了是蠢。
哪有那么巧的事,阿云刚说自己有个好赌的朋友,今天便来了?阿云的朋友,又怎么会看起来像个豪商富贾?
雪依带了二人来到房前,推开了门,阿云已起了床,坐在桌边。桌上一盏茶壶,几只茶杯,还有那口断魂刀。雪依很开心,道:“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阿云抬头,望了望二人,点了点头,并不答话。中年男子却淡淡道:“你太抬举我了,我这人,只怕还不配做云十三郎的朋友。”雪依惊了一下,难道他不是阿云的朋友,然而更惊讶的是,自己脖颈间已多了一柄刀,那中年人的刀。
中年人冷冷地道:“云十三郎,我知道你刀法了得,但我相信你恐怕还不能从我刀下救了这姑娘。”
阿云连看都没看他,将目光投向那绿衣少女,江雨欣。微咳了下,道:“你也来了?”
江雨欣道:“不错,上次我不是你对手,也不想趁人之危,这次有刀神之子在这里,恐怕你无敌云十三郎也要败了。”
第47章 刀神之子
雪依几乎要哭了,道:“不,你误会了,阿云哥哥杀了你的师父,那是有原因的。”
江雨欣苦笑一声,道:“杀了人,总是有理由的,就像我今天要杀云十三郎,也是有原因的。”雪依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关键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看阿云时,却见他无一丝慌乱之色,正看着自己笑呢。雪依低下了头,低声道:“阿云哥哥,对不起,我……”
阿云微微笑道:“你怎么了?又给我添麻烦了,是不是?”雪依努力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云道:“没关系,我什么时候怕麻烦了?”说到这里,看着那中年男子,冷冷道:“刀无刃,放了她,你我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如果你不认为这给刀神前辈丢脸,那你尽管用一个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来要挟我便是。”
刀无刃冷笑,然而额头已有冷汗,他是知道阿云这次是受了伤的,所以他才敢来寻衅,可现在,只见阿云端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眉头微微皱着,眼眸中精光湛然,丝毫不像受伤的样子,反而很镇静,这倒让他很慌乱。难道,那人在骗他,他并没有受伤?
阿云又道:“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是有人指点你们来的,对不对?”中年人冷冷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以为那晚上的高手都被你杀完了?你以为没有留下一丝线索?”冷笑一声,接着又道:“你现在只需要知道,我是刀神的儿子,现在是来为父亲报仇来了。”
阿云脸上又露出那种忧伤,却不知是为自己忧伤,还是为了刀神前辈而忧伤?
雪依想起来了阿云和刀神的比试,忍不住道:“你若是为父亲报仇,就应该光明正大,来一场公平的决斗,现在阿云哥哥受了重伤,你们趁人之危,刀神前辈泉下有知,一定也不赞同你这样做的。”
说到这里,看到阿云眉头皱都更紧了,似乎颇有一丝无奈。雪依心中一紧,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笨,总是给他添乱。自己不但带着阿云的敌人来见他,成为别人要挟他的工具,现在又把阿云的弱点告诉了敌人,她很后悔很后悔。想到这里,眼泪总算溢出了眼眶,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滑下。
那又能怎样呢?然而阿云并不会怪她,因为她只是好心,不过太善良罢了。
刀无刃嘴角泛起来一丝微笑,架在雪依脖颈中的刀也似乎松了一点,因为他知道,阿云果然是受了伤的,自己已不必过于担心。自己今日非但可以手刃仇人,还可以用断魂刀去换那一万两黄金。想到这里,愈加得意,道:“原来你果然是受了伤的,这很好,这样我就安心了,哈哈……”。
阿云无一丝慌乱之色,慢慢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凉茶,慢慢饮下。他的声音,就和那杯凉茶一样的冷:“没错,我是受了伤,却不知道我的刀,有没有受伤?”
说着阿云慢慢抓起了桌面上的断魂刀。
刀无刃心开始狂跳起来,握刀的手也开始有了微微的颤抖,拉着雪依后退了一步,远远的,站在了门口。
江雨欣微微诧异,看着刀无刃,她甚至看到了刀无刃鬓角的汗珠。可他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是刀神之子,刀法已得父亲真传,与云十三郎有杀父之仇,今日专门来找云十三郎的晦气。所以她才一同来找云十三郎报仇。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受了伤的云十三郎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吓得远远后退。
阿云抓起了桌面上的断魂刀,抽出鞘来,刀身漆黑,泛着幽蓝的光芒,诡异而邪恶的光芒,震慑人心的光芒。
刀,自然是没有受伤。断魂刀又怎么会受伤?断魂刀只会使别人受伤。
刀无刃握刀的手又有一丝颤抖,阿云暗暗叹息,若是他没受伤时,刀无刃在这一瞬间便早已倒下,最底限是刀无刃可以自保,而雪依,却定然能够救下来。只可惜此刻的阿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对方毕竟是刀无刃,他刀下是雪依,阿云此刻伤重,因此并不敢大意。
阿云却依旧镇定自若,道:“天松道人的妻子,是怎么样的角色?她是怎样死的,她为什么会死呢?你猜,我受伤了没?”
刀无刃那夜顺着血滴,找到了那女人的尸身。她是自杀的——她为什么要自杀?她前一天晚上还和自己折腾到半夜,口中浪叫“要死了”,然而此刻果然死了。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为什么要自杀?云十三郎有那么可怕吗?
看阿云脸色,果真是受了伤的样子。但有些动物,受了伤只会更可怕。
阿云又在笑:“你真聪明,知道用这女孩子来要挟我,我现在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岂止是阿云,连刀无刃自己,此刻也不知道该怎样办了,只感觉进退两难,他知道就算阿云受了伤,自己也远非他敌手,他挟持着雪依,却并不敢真的动手。阿云叹道:“我若猜得不错,你定是受人唆使来取我宝刀。凭你,只怕还没有勇气来找我报仇。”
刀无刃额头又有冷汗,他真是一把无刃的刀,无刃的刀,只是一团废铁。
阿云道:“想不到我的宝刀这么贵重,有人还在打它的主意,很好。”刀无刃只是冷笑不语。
阿云正色道:“罢了,我也累了。你放了她,我给你刀便是。”说这收刀入鞘,掷到刀无刃脚前。
刀无刃伸脚一抄,宝刀跃将起来,刀无刃另一手抓起宝刀,心中欣喜。云十三郎受了重伤,此时连宝刀都交给了自己,那自己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江雨欣啐了一口,道:“我原以为,刀神之子何等英雄,必能助我报仇,不料却是一个懦夫。”
刀无刃充耳不闻,只是欣赏宝刀。却听阿云道:“放了她,我让你走。”
刀无刃笑道:“现在宝刀在我手中,这女人也在我手中,我若杀了她呢?”
阿云一字一字道:“你不敢,也不会。”他先把刀抛给刀无刃,因为他必须要非常自信,他要让刀无刃相信,自己控制了局面。
他已受伤,雪依又在对手刀下,他怎能不自信?
第48章 白衣魅影
刀无刃道:“不错,我杀了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惹得你的报复。”
他毕竟还是惧怕云十三郎的,怕得要死。所以他又道:“我现在得到了刀,也许明天你又找我要回,该怎么办呢,所以,我还是带她一块走比较稳妥。”
阿云点了点头,道:“这个主意倒是挺好的。”顿了下,又道:“你真以为我给你刀,是受了你的要挟?你以为带着她,你能走出这间屋子?你不觉得,带着一个人,滚得时候,总会慢一些?没准,你连谷口都到不了?”
阿云又端起了面前的茶盏,空的。自言自语道:“云十三郎名满天下,不知道是不是全靠一口宝刀才得名的?”
杯子在他手中滴溜溜的转动着,刀无刃的眼睛始终不敢离开阿云的手,手又握紧了刀。他又怕了,他真是一柄无刃的刀。
阿云又问:“你们来时,吃早饭了没?”刀无刃精神集中,不敢分神,只道:“没有。”
阿云又笑道:“原来如此,你们还留在这里,是不是想蹭饭吃?”说到这里,又问雪依:“丫头,你会不会做饭?”
雪依不解,又不太好意思了:“我……我不是太会。”
阿云叹道:“笨丫头,来了客人,竟然不会做饭招待。你们还没有吃早饭,一定很饿了,可我这丫头不会做饭,该怎么办,不知道前面市镇上有没有饭铺?你们若没钱,我这倒还有几两银子。”
刀无刃总算明白,对方是在赶自己滚蛋。便放开雪依,收刀入鞘,道:“如此,便告辞了。”说着抱起宝刀就走,阿云又笑:“若没了钱吃早饭,那柄刀只怕也能当上几两银子……”刀无刃却早已快步倒退着走了出去。
江雨欣浑然不怕,正气凛然道:“云十三郎,现在你受了伤,而且我也未必是你对手,但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回来找你报仇的。”
阿云“哦”了声,道:“我记下了,你叫江……”别人要找他报仇,得至少要知道对方的名字。
江雨欣道:“江雨欣。”说着便也转身走了。
阿云手臂微微晃了晃,茶盏掉在桌子上,滚了开去,掉在地面,摔得粉碎。
雪依忍不住微微抽泣,心中却一阵堵闷,脑中一阵阵眩晕,身子也晃了晃,扶住了门框。
截心指,毕竟不是易于的。
阿云慢慢起来,扶雪依坐下,自己坐于她身后,伸掌抵在雪依背后,运功为雪依打通心脉。
一盏茶时分,雪依渐渐感觉心窍通畅,脑海一片澄清。
阿云收回手掌,一丝鲜血从口角流出,脸色,煞白,布满血丝的眼眸中,似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他适才催动内力为雪依打通心脉之时,鼻中所闻,是雪依淡淡的香甜的气息,手掌所触,是雪依柔软的后背,自己伤重,本已心神不定,又恍惚间想起另一人,内息错乱之间,痴情粉的毒性便发作了。
雪依看他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时惊呆了,阿云沉声道:“你快走,走出去,我想……发疯。”
雪依颤声道:“我不走……”阿云已有怒意:“你忘了我说的么,痴情粉发作,我陷入痴狂,精神错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雪依语气透着决绝,和一丝倔强道:“那我陪着你。”阿云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关,压住翻涌的内息,道:“我发起狂来,说不定会剥了你皮,活吞了你。”雪依摇头:“我不怕。”
阿云眼眸已有怒火,道:“我若剥了你的衣服,活……”阿云没再说,雪依已经脸红,她知道了,可她还是不走。
阿云厉声道:“没用的,你在我身边,只会看着我痛苦……只会让我心神不宁,让我更痛苦。”
雪依总算走了,抽泣着离开,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她只想帮助他,替他分担痛苦,哪怕自己会受到伤害。如果爱,一定要付出代价,雪依愿意。可是他不接受,他只会自己一个人痛苦,自己除了离开,又能怎样呢?
雪依又来到池边,望着池水发呆,她在想什么?江雨欣的执念?刀无刃的懦弱?无论如何,这些在雪依心中的地位,也比不上一个他。雪依尊重他,她知道自己有点离不开他了,甚至还有些念头,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去想。
雪依在发呆之际,忽然觉得肩头被人轻拍了下,雪依以为是阿云,冲口而出:“你好了吗?”回头时,却并不见有人,岂止没了人,连一丝声息也没有。
雪依正自纳闷,又觉肩头被人轻拍了下,然后耳边一个声音清晰无比:“好香。”
雪依急忙转身,却仍是看不见人,雪依小心的问道:“是……”说了一个字,便没接下去,她本以为是阿云,但又想起来,阿云从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雪依害怕了,又问道:“喂,你是谁?我怎么看不到你?”那人的声音却在很远的地方了,道:“我是‘喂’,我若不是喂,你为什么这样叫我?”
雪依又害怕,又好笑,但隐约觉得对方不是坏人。便又大着胆子道:“你再不出来,我可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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