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心中还有一丝感慨,却听那老人道:“你们……真的不是强盗?”他的声音有一丝胆怯,听语气虽然是相信了雪依,但还是有一些担忧。
风流望着他,笑着道:“你看我们像强盗么?”指了指雪依和江雨欣,接着道:“也没有这么漂亮的强盗吧?”
老人哦了一声,转身去东边里屋,虽然黑黑的,但自己的屋子他自然熟悉,从门后的布袋里捧出来一大捧炸好的蚕豆,放在了桌子上,对雪依和江雨欣道:“吃,你们吃。”
他的手,如同干枯了的老树皮,指甲里藏满泥灰,但蚕豆却是干净的。雪依不便推却,象征性的剥开吃着。
老人又道:“她呀,每天都去村头等儿子回来,所以做饭晚了些,这会天都黑透了,几位大人想必是饿了吧。”
雪依一边剥着蚕豆,摇头道:“还好啦,我们不饿。”
老人叹了口气,道:“那孩子呢,从小就聪明伶俐,小时候在私塾里面,教书的先生就认为他长大了会有出息的。他后来外出求学之后,就很少回家了。”
老人又是叹气连连,接着道:“他也老大不小了,十年前跟他张罗了一门亲事,隔壁家的闺女,他不愿意,非要娶城里王员外的女儿,可是王员外哪里看得上咱们穷老百姓,聘礼非要一千两银子,还要在城里置办一套房产,唉……”
原来那老妇人的儿子,一直在外不归,老妇人更是每日到村口等待儿子归来。雪依知道二位老人虽然恨铁不成钢,但心里其实还是很在乎儿子的。
雪依便安慰道:“没关系的,他是在外面挣钱,很快就会把王员外的女儿娶回家啦,到时候也会把你们接到城里去享福的。”
老汉摇头,叹道:“我老头子半截入土的人了,也不指望能享什么福,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了。可是……前天老伴做了个梦,梦到下着大雨,儿子回来了,满身都是血……”
他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揉了揉眼角的泪水。
雪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第72章 唐州古城
乡村的夜晚,一时非常寂静,风吹,灯光在跳跃,映照着老人满是沟壑的脸孔。
饭做好了,老妇人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走过来,雪依和江雨欣连忙接过,蓝沙沙也端了两碗饭过来。
雪白的米饭,上面是韭菜鸡蛋和萝卜——都是地里新鲜的庄稼长成,格外清新。
老妇人示意大家先吃,然后喊道:“老头子,我们去厨房吃。”
雪依虽然想说什么,但不知道是否有什么习俗,见蓝沙沙等没说话,便也不多说。
白米饭,韭菜鸡蛋和萝卜菜,虽然是粗茶淡饭,但做的还算可口,雪依也不挑剔。大家一路奔波,也不算很饿,吃完了饭,雪依送碗筷回厨房的时候,却发现老妇人吃的米饭并没有放菜,案板桌子上放着的糖罐子还开着。
原来他们让客人吃菜,自己吃米饭的时候却舍不得放一点菜,而是就着点白糖罢了。此情此景,雪依心中一丝凄凉,但又能说什么呢,非要说些什么,反而会不合时宜。
老妇人道:“姑娘吃饱了没啊?”
雪依嗯了一声,道:“吃饱了。”
老妇人点了点头,“碗放这里吧,一会我来刷。”
雪依心里便是想帮他们刷碗,但知道也是徒劳的,毕竟没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便将碗筷放在灶台边。
等老妇人收拾停当,夜已深了。老妇人熄了厨房灯火,掌了灯来到堂屋,道:“要委屈几位客人了,屋子狭小,三位姑娘呢,可以睡在西屋,一张大床,勉强也睡得三个人。”对风流道:“这位大人睡东屋,我和老头子去邻居家睡一晚就是了。”
风流向二位老人一揖,道:“有劳二位了。”
老妇人道了安,取过门后墙上挂着的风灯点燃,便和老人相偕离开了。
雪依跟着蓝沙沙,掌灯来到西屋,却见西屋打扫得颇为干净。墙壁上贴着大红喜字,虽然很多年,已有些褪色,但仍然透露着喜庆。靠窗一个梳妆台,铜镜擦得锃亮,梳子、脂粉盒等物一应俱全。右手边是一个大衣橱,结实的梨花木,油着红漆,衣橱上雕刻着双龙戏珠图案,衣橱下面朵朵祥云,更衬得双龙栩栩如生。室中一个小几,两把木凳,几上放着茶壶茶盏。
室内靠后摆放着一张双人大床——果然如老妇人所说,睡三个女孩子是足够的。床上大红被衾,绣着鸾凤图案;鸳鸯戏水枕,并排而放,素帐低垂,幽香扑鼻。
房间虽然不大,但打扫很干净,装点的也很喜庆,而实际上,这分明是婚房的布置!只可惜,衣橱被衾如新,新人却又何在。
蓝沙沙道:“咱们三个女子,今晚要入洞房了吗?”
雪依噗嗤一笑,道:“是了,咱们谁是新郎官?”望了望蓝沙沙和江雨欣,笑语嫣然。
却听蓝沙沙叹道:“想必是那对老夫妻自作主张,给儿子张罗了一门亲事,在结婚的当口,儿子却不满意,最终离家出走,这些年来很少回家。”
雪依嗯了下,道:“是了,听那婆婆说,他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唉。”
父母之意,媒妁之言,难道就非要遵守不可?自己的意愿,难道就非要达成不可?
真正的幸福又是什么,也许明明可以有一个安静,祥和的家庭,父母,妻子,可爱的孩子,与世无争,自食其力。而如今,老人守望,游子漂泊,却又何必。
当夜,三个女子凑合睡了一晚,虽然有些将就,但山村的夜晚,格外宁静,倒也睡得踏实。
清晨,天蒙蒙亮,公鸡的啼叫,树上的鸟鸣,播撒在宁静的小山村,窗纸上,泛起了鱼肚白。
雪依醒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抱着蓝沙沙胳膊,微微脸红,松了开来。蓝沙沙也醒了,向雪依微微一笑。虽然醒了,起床却还尚早,便睁着眼,享受着山村清晨的宁静。
天亮的时候,三人起了身,略微梳理了头发。
蓝沙沙取过一锭银子,足有五两重,轻轻放在枕下。
雪依点头,老夫妇确实不易,可惜也帮不了他们太多。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顷刻间也无法改变。
来到院子内,在井边打水洗了脸。江雨欣把风流也叫了起来。
老夫妇正做早饭,唤众人用过早点在上路,众人早起并不太饿,无意再叨扰,便辞别上路,打算到了前面城里再打尖歇息。
老妇人挽留几句,便也作罢,道:“几位大人路上慢走,若是见了我那不肖的孩儿,还请告诉他早点回来。”
风流点点头,道:“是了,还未请教长者尊姓大名。”
那老人道:“老汉姓黎,我那犬子叫做,黎慕新,在城里的衙门当值。”
风流点了点头,道:“记得了。”
揖别老人,牵回拴在院外的马车,便又上路了。
巳时时分,来到唐州城。两丈余高的城墙,宽阔的城门,进了城,是宽阔的青石大道。道路两旁,一间间商铺,招牌鲜亮,幌子随风飘着。
虽然已是巳时,但天气似乎并不太好,阴沉沉的,密云遮住了太阳,深秋初冬,颇有一丝凉意,空气中有一丝秋雨的气息。
行人也不多,城里并不热闹,大概没到赶集的日子,加上天气不好的缘故吧。
城门边贴着白纸告示,风吹日晒的,有半月之久了,上面的字迹有些斑驳,但也勉强可辨。雪依远远的看了下,见是追捕江洋大盗的悬赏令,什么“今有江洋大盗,打家劫舍,盗窃库银,罪大恶极”,“缉拿归案者,赏银千两”,雪依心想:“原来这里也不太平。”。
一行人肚中也有些饥饿,碰巧路边有个早点摊。火炉上煮着的茶叶蛋,飘散着诱人的香气。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咕咕冒着气泡的粥汤,雪依倒也有些饿了。
风流望了望众人,笑了下道:“大伙儿都饿了吧,停下来吃点早点吧,至少我是饿了。”
雪依道:“好啊,好啊,我要喝碗热汤。”说着指了指路边的摊位,一口架在火炉上煮着的铜锅,里面咕咕冒泡的热汤,虽未靠的近前,但已闻到香气浓郁,让人垂涎。
原来当地盛产一种羹汤,是由多种天然中草药按比例配制的汤料,再加入西域传来的胡椒,又用骨头汤做底料的浓汤,其特点是汤味浓郁、汤色靓丽、汤汁粘稠,香辣可口,雪依之前在家,深居闺中,却是从未吃过。
第73章 卖粽老者
风流便把马车停靠在路边,一行人便在早点摊上,点了些早点,一边吃,一边看着过往的行人。
雪依喝了几口热汤,吃下一个肉包,便不饿了,抬头时,发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男孩浑身脏兮兮的,乞丐模样,头发蓬乱,手里捧着个豁边的瓷碗,脸上满是泥灰,只有牙齿倒是洁白的,衣衫不整,肚皮和小腿露在外面,冻得有点发红。
此刻男孩正眼巴巴的看着雪依,漆黑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渴求,看他扁扁的肚子,不知多久没有吃饭了。
雪依心中不忍,便拿了两个肉包子,站起身来,走到马路对面,塞给那小男孩,道:“饿坏了吧,快吃吧。”
小男孩望着雪依,迟疑了一下,但终于相信这位漂亮姐姐是好心人,便抢过雪依中的肉包,向嘴里塞去。三下两下,一个包子便已下肚,似乎有些噎着,但还是吞下去了。
雪依叹道:“慢点吃,别噎着了,你爹妈呢?”
小男孩一边吃着肉包子,并不说话,但眼中已有泪花。雪依便没再问下去,她忽然想起了乐乐,也不知道她此刻在哪里了,她会不会也沦为乞儿。
回到早点摊位,风流也已经差不多吃完了,望着雪依笑道:“女菩萨又行善呢?”
雪依却没有笑意,有一丝伤感,道:“他年龄那么小,太可怜了。”
卖早点的大娘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姑娘也是好心人啊,这孩子娘亲死的早,爹爹又被拉去充壮丁,不知死活。本来跟着奶奶一起住的,去年奶奶病逝了,就没人照看他了。”
风流叹了口气,道:“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天下的乞儿,便多如牛毛。”
那大娘接着道:“开始倒是施舍过他们几个肉包子,可来往的乞丐不少,小店本小,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前有个衙役的捕快,倒是好心,经常救济他们一下,买点吃的,不过这几天却不见了他人。”
风流点了点头,取过银子结了账,一共二十五文钱。风流又多给了一锭银子,道:“日后能帮就帮一些吧,孩子还小,别饿坏了。”卖早点的大娘接过应允了,口中却不住叹息感慨。
吃过早点,又稍事歇息一下,风流问过行人城东门方位,便又起行。一阵风吹过,天似乎又阴冷了几分。风流拉了拉衣襟,心想,去给几位妹子买两身厚实的衣服也好。
风流正思忖着,却听闻远处一个老者声音:“姑娘,你的帕子掉了啊。”
雪依循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是前面十字路口处一位摆摊卖热粽子的老大爷。她低下头,却发现适才自己吃过早点,擦拭的手帕不小心掉落在地上。雪依便向那老人一笑,俯身捡了起来。
那卖粽子的老大爷又招呼道:“几位客官,天冷,买几只热粽子吧。”
十字路口,青石道旁,老大爷年过半百,须发灰白,但是一双眼睛却乌漆明亮。一身宽大的破布衣衫下,是瘦弱的身骨;粗布麻鞋,右脚鞋子前端,还破了个小洞。
他身前,一辆架子板车上,载着个铁皮箍起来的火炉子,有三四尺高,炉子里面燃着炭火,炉子上摆着个铁锅,温热的水,冒着白腾腾的热气,煮着一个个箬叶包好了的粽子。火炉边,挂着一个装水的竹筒。老大爷取过竹筒,打开盖子喝了一口水,又把竹筒放好,从一旁的布袋里取过一个冷馒头,用放到了炉子边上烤着。
却原来他虽然卖热粽子,自己却舍不得吃上一只,而是把随身带的冷馒头热一热,就着冷水吃。
他的手,干枯而皲裂,像是干枯的老树皮,指甲里满是炭灰。
天似乎又冷了几分,老大爷煮着的粽子似乎也更香甜了几分。
风流好久没吃粽子了,倒想买几个尝尝,无奈刚吃过早饭,并不太饿。正想要不要买几个路上带着,又怕凉了不好吃。
这时却见一队官差,走上前去,在老大爷的摊前停下了,风流心中一动,便没有上前搭话,而是避让在一旁观看。
四个官差,穿着衙门的朱红官服,腰间悬着单刀。为首的一名官差,三十岁余,中等身材,微微消瘦,但很结实。他走到卖粽子的老大爷面前,一只脚踏在了架子板车横木上,冷冷的打量着卖粽子的老大爷,一双眼眸中,暗藏着嘲笑不屑之意。
老大爷头也不抬,似乎不敢与他对视,低声道:“几位官差大人,可要买几只粽子?老汉这里的粽子,煮得香甜的紧。”
带队的官差冷笑一声,道:“也好,忙了一大早,还没吃饭,给哥几个一人整上一个,你这粽子怎么卖?”
老大爷忙道:“大人们要吃,岂敢要钱,这点粽子不值钱的。”他一边说话,一边赶忙用长筷子从铁锅里挑出一个之前煮熟了的大粽子,用竹叶包起来,恭敬的递给那带队的官差。
煮熟了的粽子,轻轻剥开了外面的箬叶,香甜可口的糯米,冒着丝丝的热气,像是白胖胖的婴儿一样惹人喜爱。
带队的官差哼了一声,道:“你这般说可就不对了,你们可是给公家交了税费的,咱们也是讲道理的,还能敲诈了你不成。”
老大爷忙应声道:“是,是。”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似乎平常没少被官差欺负。风流越发好奇,这几个官差不去抓坏人,怎么倒有兴致同一个卖粽子的老大爷闲扯起来了。瞧阵势,似乎要同那老人为难,风流虽然急着赶路,但也来了兴趣,要看个热闹。
却见那官差接过粽子,自言自语道:“这粽子这么硬,不知道煮熟了没……”打开一只粽子的箬叶,咬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随即把粽子掷在地上,又踏了一脚,啐骂道:“怎么做生意的,粽子都没煮熟就拿来卖,岂不是坑老百姓么?”
粽子在他脚下,瞬间被踏扁,白色的糯米粽子,带着丝丝的热气,粘在了冰凉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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