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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错缓缓伸手入怀，慢慢取过一个布包，颤抖着手打开，里面包着的是一只翠玉手镯。黎错抬头望着佟七，道：“佟七哥，还得……麻烦你把手镯还给王家小姐，说……说我今生无此缘分了，下辈子……下辈子我再娶她罢。还有，记得要送我……送我回家。”
佟七俯下身子，仔细收起了玉镯，郑重的点了点头，道：“好，我一定办到，那些孩子，我们和清清姑娘会照顾好的。”
雪依知道，黎错是在安排后事了。
黎错说完了这一切之后，终于安心的样子，然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佟七忙扶着了他，却见他又顺势慢慢跪坐了下去，面对着西北方，雪依这才想起来，这是他老家的方向，那里有他年迈的父母，有幼年的时光，有几曾忘却，却魂牵梦萦的家。
他最后能做的，是跪别了远方的父母，留下了一生的遗憾，留下了一生的过错，留下了生者无尽的思念。
黎错低下了头，喃喃的自语道：“十六年了，故园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却一直无缘看见……”
声音渐低，几不可闻，黎错的头也慢慢沉了下去，终于再也不动。
天地间，阴沉沉一片，下着淅沥的雨。
看着黎错喋血街头，命丧小巷，涛涛呜呜的哭着，哭的几乎要背过气来，不住的咳嗽，雪依俯下身，轻轻的拍着他后背，柔声安慰着他不要难过。小江此刻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江雨欣背过身不愿再看，蓝沙沙依旧冰冷如秋雨，佟七和阿彪都是沉着脸不说话。
良久，涛涛哭声渐弱，佟七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去追那飞贼了，阿彪，你和我去找寻适才那位大侠，小江，你先将黎兄弟送城南的房子。”
说着时，佟七走到了那老者留下的粽子摊旁边，招呼阿彪过来，二人合力将老者的煮粽子的炉子和铁锅给抬起来，放在了街道一边，然后推着空闲下来的架子板车，来到小巷子里，然后将黎错的已经冰凉的尸身搬放到板车上。
佟七对雪依和蓝沙沙三人一拱手，道：“多谢几位姑娘好心相助，我和阿彪兄弟要去捉拿飞贼了，小江拉着黎兄弟回城南住处，眼下也没别的事情了，几位姑娘还请自便，咱们就此别过吧。”
雪依点了点头，回过来望着江雨欣和蓝沙沙，道：“沙沙姐，咱们要去哪里啊，风流哥哥去抓那飞贼还没回来。”
风流去追那老者，一时不知去向，天淅沥沥下着小雨，虽然雪依和江雨欣打着伞，衣角还是潲湿了一片，深秋初冬的冷风里，颇有一丝寒意，三人不宜在此等候，又无他处可去。蓝沙沙微一沉吟，道：“我们和你一块去城南住的地方，也请二位寻见了我那朋友，告诉他一同来城南会合。”
佟七点了点头，道：“是了，这样最好，你们先随小江一块过去，等我和阿彪兄弟找到你们那位朋友之后，一块回城南住的地方会合。”
告别之后，佟七和阿彪快步走向了巷子的另一边，小江慢慢拉起板车，蓝沙沙让涛涛随着雪依和江雨欣回到马车里，自己赶着车跟在了小江后面。
第77章 书声琅琅
一众人缓缓向城南行去，小江对路城内道路颇为熟悉，边走边频频回头，道：“城南的一处房子，是黎大哥一年多前置办的房产，用来迎娶王家的小姐”，蓝沙沙一边仔细赶着车，哦了一下，道：“也是用心之人了。”
小江重重的嗯了一声，接着道：“是了，不过一直没凑齐那一千两银子，便一拖再拖。这些年我们办案的时候，遇到了不少乞儿，孤零零的挺可怜，黎大哥心好，便都接到了房子里，也好有个照应。我们几个不忙的时候，也时常过去看看那群孩子，找黎大哥喝酒。”
雪依在车里听到，不禁想起了阿云，嘴角也忍不住一丝微笑，心中想道：“却原来男人们闲暇的时候，都喜欢聚在一起喝酒。”
想来也是，男人们干完了活，无事可干的时候，总要消遣打发时间的，有的忍不住要去赌两把，有的则去逛一下春楼，相比来说，拉着朋友喝酒，算是最无害的了。
城南的房子并不远，小江拐了两次街道，然后进了一个巷子，第二处院落，便到了。
小江放下板车，去推了推门，门没锁，便将两扇门都推了开来，接着放平了门槛，拉了板车进了院落。蓝沙沙停住了马车，拴在了门口的一棵大杨树上，江雨欣先下了车，然后雪依将涛涛抱着送下，江雨欣接了下去，一众人进了院子。
不大不小的一处院落，转过照壁，映入眼帘的西南方是一片小菜园，约三丈见方，插着篱笆，想来是防止鸡鸭进去啄食，里面种着的菠菜和白菜、萝卜，长势正好。西北方则是一片同样大小的花圃，此刻花木萧疏，大都凋去了叶子，雪依也不认得是什么花木。院子的东边是厨房，厨房边打了一口水井，水井上盖着的木板盖子，还用铁锁给锁着，想必是怕小孩子井边玩耍不小心落井。水井的南边，几只鸡鸭在泥地里刨食，见人来了，也不害怕。
再里边，是三间屋子，一间正房，东西两间厢房，正房主厅横出的屋檐下，挂着一只大风筝，风筝下面是摆放着的一架木头雕刻的小马——可以骑着摇晃的那种，还有小孩子玩的陀螺玩具，再往前是一架简单的秋千：两棵碗口粗细的椿树，中间系着两道粗绳索，托着一块小木板。但此刻细雨绵绵，院子里一个小孩子也没有。
正厅内，书声琅琅。
雪依循声向厅内望去，不由得微感诧异。却只见正厅两侧摆着两张长条桌子，有七八个孩子——大的十一二岁，小的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此刻正趴在长条桌子边，捧着书本，跟着人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正厅中间，俏生生站立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一身的黑衣，乌黑的短裙，还不到膝盖的裙角下是黑色紧绷的裤子，裤子下遮掩的是修长笔直的腿，看起来丝滑而有弹性。头发披肩，微微蜷曲，身材曼妙，面容姣好——雪依却是认得这女孩子的，正是昨日在村口埋伏着的杀手之一。
黑衣少女昨日被风流放脱，想不到今日又在这里遇见了。想起来昨日她还对自己行刺，雪依心中有一丝惧意，但想起蓝沙沙也在这边，便也不怕，可心中疑惑仍是未解——她不是听人说阿云的断魂刀隐藏着宝藏的秘密，为了筹钱给弟弟治病，才起了歹意，怎么又在这里教小孩子念书了？
听得外面脚步和车轮声响动，黑衣少女停了下来，几名跟着念书的孩子也都停了下来，纷纷看向外边。
黑衣少女看到了众人，也是微微诧异，离得远了些，一时还没看到架子板车上黎错的尸身，便咯咯一笑，朗声道：“几位好姐妹，真是好有缘分，咱们又见面啦，小江，你怎么不和黎大哥去抓那飞贼？”
小江低下了头，默默不语，雪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涛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跑到了黑衣少女身边，哭道：“清清姐……”涛涛只顾得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黑衣少女清清皱了皱眉头，道：“涛涛怎么啦，大家都在读书写字，就你淘气不听话，偷偷溜出去，毛毛说你非要去找黎叔叔玩，你找到了吗？”
说着时，她往前走了两步，终于看到了架子板车上躺着的黎错，本来清脆的嗓音，便忽然没了声响，像是晨光里，忽然停歇的清脆婉转的鸟鸣。
黎错躺在那里，静静的，脸色惨白得无一丝血色，双目紧闭着，身上虽然穿着的是朱红的官服，却仍然清晰得可以看到已被鲜血浸染。
一动不动。
清清已猜到了一切，慢慢的走了上来，望着黎错，幽幽的道：“这次你总算回来了，最近两个月你都很少回来，孩子们都嚷嚷着要找你，我就要管不住啦。”
小江声音低低的道：“清清姑娘，黎大哥他……”
清清忽然打断了他，道：“我知道。”她慢慢的俯下身子，轻轻的摸着黎错的脸，叹了口气，道：“这次你终于不再躲着我啦，我，有那么可怕的吗？”
她又缓缓站直了身子，虽然有一丝颤抖，但却站的很直，雪依虽然不知道她和黎错是什么关系，但已猜到，至少二人平日里很熟悉。
清清向众人点了点头，轻轻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带他回来。”
雪依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清清的心里此刻仿佛也被插进了一柄匕首，那般的疼痛，可是她却要将匕首给藏起来，不让人看到她内心的疼痛，因为她原本明亮如春水的眼眸里，此刻升起了一层层的灰暗。
小江上前一步，低声道：“清清姑娘，我们和黎大哥去抓飞贼，黎大哥不幸遇害。这几位是路过的大侠，有位大侠本领很高，去和佟七哥、阿彪他们抓飞贼去了，我们……先带黎大哥回来。”
几个念着书的小孩子，此刻都跑了出来，围在了板车边，叽叽喳喳的叫道：“黎叔叔……”有小孩子抓着黎错的手臂摇晃，却是一手的血迹，年龄小的几个孩子，忍不住吓得啊了一声，哭了出来。
第78章 天生绝症
小孩子哭声一片，雪依心中难过极了，她觉得黎错是个很好的人，他并不是“做什么都是错的”，他帮助了这些孤儿乞丐，这便是最善良最正确的事情。
清清推了推几位围在前面的小孩子，道：“黎叔叔睡着了，你们不要打扰他”然后从怀中取过半串铜钱，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道：“琦琦，你带着大家去王爷爷那里去玩，去买糖葫芦给大家吃。”
琦琦年纪比其他几个孩子大了很多，也懂事一些——穷人的孩子总是更懂事一些的，他已经知道黎叔叔已经死了，只不过他也没哭出声来——穷人的孩子也总是更坚强一些的。琦琦接过了半串铜钱，向几位孩子摇了摇，道：“大家出去玩喽，今天不用念书啦，去买糖葫芦，还有蜜饯吃去喽。”
几位不懂事的小孩子，听到有糖葫芦，蜜饯吃，瞬间都要流了口水了，这可是平日里很少能吃得到的美味零食，也就过生日的孩子能吃上一个，其他人早就馋坏了。有几个稍稍懂事的孩子，还是围在黎错尸身旁边，小声道：“黎叔叔怎么了，黎叔叔……”
琦琦一手一个拉走了两个，道：“黎叔叔出去抓坏人，很累了，要休息了……”清清摸着其中一个孩子的头，道：“你也和琦琦哥哥一块出去玩吧。”这孩子约六七岁，长得很瘦，头发很黄，看起来没有其他孩子那样精神头十足，这小孩子道：“姐姐，我也可以出去玩啦？”
清清道：“是了，今天来了朋友，我们要说很重要的事情，你们不许偷听。”雪依忽然明白了，这就是那黑衣少女清清的弟弟，那个叫“毛毛”的孩子。
原来她昨天在村口说的是真的，她弟弟果然是像是有病的样子，而清清平常一定是管的很严，不让他随大家一块跑着玩。雪依不知道毛毛得的是什么病，但却知道一定很花钱。虽然毛毛这一刻看着不像有病，但有些病越是平日里看不出来端倪，越是难以根治，所以黎错才将很多钱都给毛毛治病，所以清清昨天才想着断魂刀的宝藏。
蓝沙沙江湖经验比雪依老道的多，雪依能懂的事情，她自然也明了，却见蓝沙沙俯下身子，握着了毛毛的手腕，柔声道：“小弟弟，今天你姐姐允许你出去玩，你可要听话哦”。
毛毛不认得蓝沙沙，但也不怕，呆望着她，口中咿呀的说了几下“好呀”，又回头望了望清清，终于挣脱了蓝沙沙的手腕，跟着琦琦往外面跑去。
随着毛毛也跟着琦琦出去玩耍，一群孩子终于可以吃到糖葫芦了，这些孩子终于也跑出了院门外。
蓝沙沙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适才给毛毛把脉，虽只有片刻功夫，但已诊断出毛毛天生心脉紊乱，影响着大脑正常运转，这种病是天生的，天生缺陷，无可治疗，虽然一时不会致命，但却经常发作，发作的时候，大脑就一片混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必须有人一旁照看，有时候片刻即好，有时候甚至可持续一个时辰。
这种病真可怕，而且无药可救，蓝沙沙记得古书曾记载，有一种药物能抑制发作时的痛苦，但这种药提炼不易，而且长期服用容易上瘾依赖，实属凶险。
却听清清道：“几位朋友快进屋子里来，莫淋了雨”，低头看了看黎错，道：“你衣服都淋湿了啊，冷不冷，小江，你和我把黎大哥抬进屋子里，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小江点点头，把板车推到了门口屋檐下，然后把黎错横抱着抬进了正房卧室，清清跟了后面。
蓝沙沙点了点头，和雪依、江雨欣走进了正厅，拣了几张椅子坐下。雪依望着蓝沙沙儿，道：“沙沙姐，你刚才是不是给毛毛……”
蓝沙沙微微一笑，道：“是了，不过毛毛的病确实很棘手，让我想想。”雪依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江雨欣也是默不作声，呆呆望着外面，片刻后，只见清清端着铜盆和毛巾走进去，想必是擦拭黎错的血污吧。
蓝沙沙则坐在那里，用手支着额头沉思，片刻后，站起身来找了孩子们练字的纸张和笔墨，在纸上写起字来，每写几个字，便停顿思考一番——最终写好了字，把笔墨放好，等待纸上的墨迹变干。
雪依望着庭院内，阴沉沉的天色，地上雨水打湿了的落叶，静静的躺在那里只剩下枝桠的花木，在秋风中微微颤抖，一两只躲雨的小雀，从屋檐下钻进又探出。
良久，清清和小江终于忙完了，回到了主厅。小江沉默不语，清清向蓝沙沙和雪依拜了拜，道：“多谢几位侠士出手相助，若能擒住飞贼，黎大哥九泉下也会安息。”想来小江已和她说了今日黎错遇难的情形。
清清好像没一丝的难过，在尽力的处理好每一件事情。雪依知道，这样的人，并不是不难过，只是他们永远会比别人坚强一些，不会乱了方寸，那是因为他们经历过太多的苦难，磨砺出了坚强。
雪依点了点头，道：“不用客气，放心好啦，我们那个朋友本领大着呢，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她说的自然是风流了，风流和佟七他们去追那飞贼，虽然风流中了毒还没痊愈，但雪依知道他一定可以安然无恙的。
江雨欣哼了一声：“没见他有多大本事，赖皮的本事倒是不小。”
清清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小江他们几个还不知道，我昨天去清泉村头埋伏着的时候，遇到了那几个乔装打扮的杀手。他们听说我也是为了云十三郎断魂刀的宝藏时，便诓我入伙，说云十三郎的兄弟会从这里经过，埋伏一波，大家齐心协力，人多势众，绑了云十三郎的兄弟，好和他做笔交易，我当时稀里糊涂就和他们组队了。”顿了顿，又道：“后来你们也看到了，那风流书生武功高的出奇，我向黎大哥学的那一点擒拿和腿法，在他手底下只怕一招也走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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