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现在只有阿穗一个大侍女,她名下记着两个帮忙的小丫头。
除此之外,便是伙房六位师傅,还有一位门房。
若平时只伺候两个主子,那是很够,可如果再遇上开府宴请的事情,那是绝对不够的。
阿穗觉得,还是得再采买一些下人回来。
周自言却觉得,人不够用,等需要用人的时候,那就去林府借,他相信林老头不会不帮忙……若是林老头不借,那也可以去顾家借,总之,能借就借。
这个主意被宋卫风得知后,当场气得想打开周大哥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周大哥明明在读书和处理公务上极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想出这么馊的一个主意?
向林相公和顾大人家借下人,这是一府之主该做的事情么!
宋卫风把周自言推去书房,让他去写文书,自个儿和阿穗对各项事宜,用两天时间安排好府中所有事情。
等周自言终于写好文书,打着哈欠离开书房时,外面的周府已经多了十二名小厮和五名侍女。
这些人都穿着统一的衣裳,手脚麻利地干着各自手里的活,把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
周自言:“……”
看来,他确实是这个家里最没什么用的一个人。
周自言和宋卫风虽然决定住在一起,但为了不落人口舌,周自言住在主厢房,宋卫风则在离主厢房最近的东厢房。
虽然他们二人不能时时黏在一起,但两间屋子,相隔不过几步路。
这点距离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此生最近的一段路。
东厢房前面原本有一座小花园,周自言授意阿穗把那里改成练武场。
阿穗却觉得单纯的练武场也不合适居住,便留下了一点小花园的建造,把中间的练武场包住。
这样的话,宋公子练武结束还能在旁边的石凳上喝喝茶,赏赏花。
宋卫风又捡起他的红缨枪,每日清晨在这个练武场晨练。
落地稳如桩,进步快如风。
一根红缨枪,耍的破空声亮,矫若银龙。
远道而来的夫人见到宋卫风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夫人被丫鬟扶着,站在垂花门外,望着院里那个矫健的身影,忍不住垂泪。
“夫人……夫人,你怎么哭了?”丫鬟拿出帕子为夫人擦去眼泪。
夫人接过帕子,笑着说:“我这是高兴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见到这这套枪法……”
夫人整理好情绪,迈步走进去,“裕儿……”
她初见卫裕的时候,卫裕不过十来岁,所以算起来,她要年长他二十多岁。
宋卫风一套招式正好练完,拿过旁边的汗巾擦汗,听到熟悉的声音,瞬间回头,连忙过去行礼,“见过赵夫人。”
这位夫人闺名姓赵,原先大家都叫她卫四夫人,现在既然已经和离,合盖用原先的名字称呼。
在大庆,‘夫人’既可以指已经成亲的女子,也可以指年长的中年女子,所以宋卫风取了‘赵夫人’之称。
“多年不见,你已长大了。”赵夫人被丫鬟扶着缓缓坐下,“那时候我见你第一面,只记得你像个瘦溜溜的小猴子。”
“儿时长在西峪关,那儿的风水比不得京城养人。”宋卫风收好红缨枪,也跟着坐下。
两个人对彼此的态度都十分和缓。
其实真要说起来,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龃龉。
一来,他们当年相处的时日短。
而且在大庆的规矩里,虽有嫡次之分,但在科举或是武举上,嫡次子女能获得多大成绩,基本都靠自身本事,与身份如何关系不大。
二来,他们都不是那等喜欢拈酸吃醋,针锋相对的性格。
所以时隔多年再见面,两个人都能坐下好,平心静气地说话。
赵夫人看着那杆红缨枪,语带怀念,“裕儿,你与儊(chu 四声)儿关系当真不错,他连这套枪法都交给你了。”
宋卫风刚刚使的那套枪法,是他们赵家惯用的枪法。
儊儿当初跟着赵家的长辈学来,然后又教给了眼前的弟弟。
“赵夫人,孩儿现在叫宋卫风,夫人还是叫我卫风吧。”宋卫风没有接下‘卫裕’这个名字。
既然卫儊已去,卫裕这个名字也没什么意义了。
赵夫人一愣,随机明白过来宋卫风意思,温和点头,“好,卫风。”
“夫人性子,好像和缓了许多。”宋卫风道,“孩儿记着,夫人原先可是个说一不二的急性子。”
“在道观里静修这些年,早就看开了。人生缓缓,最不应当急躁。凡事不急不缓,才能留有余地。”赵夫人拢着身上披风,笑笑,“我当年不就是因为太急,事情都没查清楚,便已认定卫四行舞弊之事,耽误了儊儿,一气之下和离远走。”
若是她当年能再稳当一些,说不定就不用白等这么些年。
可怜她那儊儿,白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孤魂野鬼!
“爹……当年行事确实轻浮,不怨夫人。”宋卫风叹气,其实周自言说过这个事情。
周大哥说过一次,卫家老四素来纨绔,容易给大家留下一个坏印象,所以舞弊事一出,落到卫家老四身上时,才没有引任何人怀疑。
宋卫风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但他想了想,他当初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是他那爹能做出来的事情,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已经给自己的爹定罪。
赵夫人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到宋卫风面前,“这些年来苦了你了,我代儊儿谢谢你。这是我当年从儊儿房间找到的,我知你与儊儿关系好,一直没有机会给你,如今总算有机会了。”
她离家时什么都没要,就拿走了一些儊儿的东西。
宋卫风低头看去,那是一本已经泛旧的临摹字帖。
他初来京城的时候,虽然会写字,但写的不好看。
而卫儊有卫家和赵家教导,小小年纪便能写得一手好字。
卫儊每天写下一页字,让宋卫风没事的时候临摹。
他们相处半年时间,宋卫风便写了半年时间,最后因为舞弊案中断。
宋卫风当时被关进牢里,再出来时家中已经被三法司搜得乱七八糟,他原以为这本临摹字帖已经丢了,没想到被赵夫人带走了去。
兜兜转转,现在又回到自己手中。
宋卫风和卫儊的相处时间不长,除去一些儿时的记忆,也只剩下这一本字帖。
宋卫风收好字帖,站起来拱手作揖,“多谢赵夫人。”
虽然没剩下什么,但能有一本字帖留作纪念,也是好的。
总不负他和卫儊相认一场。
周自言下朝归来,阿穗帮他接下外衫,同时道:“那位赵夫人来了,现在正和宋公子说话呢。”
“我知道了。”周自言把在路上买的吃食交给阿穗,“这是我在路上买的,你拿去和大家分一分吧,应当是新出的口味。”
“是。”阿穗拎着油纸包,欢欢喜喜去找她的伙伴们。
周自言换好居家衣衫,来到练武场,“赵夫人。”
赵夫人闻一声悦耳男声,连忙站起来,回头看。
那位传说中的周大人,一袭白色圆领长袍,全身唯有一列对玉装饰,清清雅雅,却有丰神俊朗之姿。
“周大人。”赵夫人盈身行礼。
对于这位周大人,她也略有耳闻,卫儊这事能成,少不了周大人在其中斡旋,她万分感念。
“赵夫人多礼了。”周自言扶起赵夫人,“您是卫风的长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不必如此。”
“这……”赵夫人看看宋卫风,又看看周自言,突然明白了,“原来如此……难怪那些侍卫说卫风你与周大人终日形影不离,我原还不敢信,现在倒放心了。”
宋卫风一看到周自言,自然而然贴着他站,亲密无比,“赵夫人放心吧,兄长这件事,陛下一定会查明的。”
“嗯。”赵夫人提起卫儊,心中就酸涩。
周自言倒是想起一件事,“赵夫人,卫儊的灵位,你们真要放在卫家吗?”
“儊儿姓卫啊。”赵夫人不明就里,“他身为卫家子嗣,自然该入卫家的祠堂。可恨那卫家老太爷糊涂,竟然不给儊儿入祠堂。”
周自言要说的就是这件事,“现在卫家四表叔也没了,卫风又不跟着卫家姓,何苦要让卫儊孤零零一个人去入卫家的祠堂,不能跟着你们赵家走吗?”
“这……怕是不行。”赵夫人显然被周自言说动,可她还是苦笑一番,“赵家虽然不算大宗族,但祠堂里留的都是赵氏子孙,儊儿……怕是进不去。”
“哎,那便算了。”周自言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毕竟大庆还是古代,宗族观念十分强,所以他也只是随口提提。
周自言留赵夫人用了一顿午膳,三法司的人便来接赵夫人离开。
现在赵夫人和宋卫风,都是舞弊案重要的人证,宋卫风住在周府,不用担心,赵夫人必须被三法司亲自护送,三法司的人才能放心。
午间时分,宋卫风和周自言一起躺在正堂屋里。
周自言躺在摇椅上看书,宋卫风则靠在小榻之上,随手抓着手里的面食,喂窗外池塘里的锦鲤。
“幸好我现在姓宋,我若是还叫卫裕,恐怕也要入卫家的祠堂,我才不要。”
哪怕卫家祖上,也曾有过忠义之士,但宋卫风还是想到卫家就烦。
宁愿百年之后真的做孤魂野鬼,也不想和卫家的老祖宗们在一块。
周自言合上书,“说起来,游家好像没有宗族和祠堂,连本族谱都没有。”
原身是从水灾里逃出来的,他当年也寻过原身的亲戚,可那时候各地方都乱糟糟一片,根本遍寻不着。
后来他考上科举,名声大噪,也不见有亲戚来寻,周自言也只能当原身各种亲眷已不在人世。
“我现在改换了名字,更没有什么族谱了。”
周自言突然坐直身子,他好像真的一直‘孤家寡人’啊!
不管是原身,还是现在的‘周自言’,家里还真没有一个供奉祖先的地方。
宋卫风趴在窗棂回头看,“周大哥,你是你这一支的独苗,族谱……自然要从你这一辈开始算啊。”
“可我这辈子可能没有子嗣,开族谱又有何用。”周自言琢磨了一下,反正他是个现代人,有没有族谱也不重要,“没有就没有吧。”
宋卫风沉默了一瞬,道:“周大哥,是我对不住你。”
“怎么又说这种话。”周自言无奈地站起身,从背后抱住宋卫风,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说真的,你若是为了我放弃你的志向,那我也会觉得过意不去。”
周自言捏住宋卫风的脸颊,“别忘了,我最初就是被你这股执拗的精气神迷住的。那时候你一个名声不好的小哥儿,哪怕在学堂里被人欺辱,也绝不后退,最后还把人给打了,真是锋芒毕露,不落下风。”
“我那时就觉得,天下怎么就有这样的小哥儿,脾气硬的像茅坑里的臭石头。简直和我一模一样。”
“你才是茅坑里的臭石头。”宋卫风猛皱鼻子,好像真的闻到一股恶臭,“你自己去做臭石头,我才不是。”
周自言‘好好好’三声,又道:“不过你说的挺对,咱们府里确实可以再挪一个静心堂出来,供奉点东西,平时烦心的时候就进去坐坐。”
“你要供什么?”宋卫风不解,“不过你是周府的主人,你供什么都可以。”
“你呢?”周自言问,“你也是这府里的主人,你要供什么?”
宋卫风眨眨眼,“老宋家的族谱都在马鸣沟呢,而且我若要烧香拜佛,去京郊寺庙即可。”
说
白了,他并不需要在府里再开什么东西。
只有周自言这个没有‘根’的小浮萍,才需要考虑在府里开一个周家祠堂。
周自言挠挠头,还真让他想到一样东西。
第三日,周府的静心堂在三进院后面的后罩房开了起来。
宋卫风本以为周自言会供一些佛像或者道家先祖,再不济,就把老周家的祖祖辈辈写成族谱,放于静心堂中,谁知道,周自言这人,就在静心堂里放了一把弯弯的镰刀和一把已经干掉的稻谷。
镰刀就是寻常百姓家最初会用的镰刀,现在家家户户已经跟着朝廷改换了农具,很少还有人再用这样的镰刀。
也不知道周自言是从何处寻来的。
静心堂里拜了一张桌案,上面铺着一张红绒蒙布,镰刀和稻谷就那么整齐的放在上面。
旁边也没有摆什么侧供桌与贡品,甚至连熏香都没有。
唯有桌案左侧,有一扇打开的窗户,正好迎进来一道光,照在桌案上,让泛旧的镰刀和稻谷熠熠生光。
周自言站在静心堂里看了又看,心满意足,关好门。
宋卫风与他一边走一边问,“周大哥,我还是不懂镰刀和稻谷有何意义。”
“你想想,镰刀是不是百姓种地时,用的第一道工具?稻谷是不是百姓口中最重要的粮食?”周自言说到此处,便不再说,他相信宋卫风会懂。
果然,宋卫风一点就通,笑着恭维周自言,“周大人,这是想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最初是为了什么而做官?”
“你瞧瞧,你给我戴的大高帽,已经快累到天上了。”周自言摆了一个‘嘘’的姿势,“这么羞耻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别让第三个人知道,不然我没脸做人了。”
宋卫风故意摇头,“那可不好说。”
周自言瞬间袭击宋卫风身上害痒的地方,挠动小哥儿身上软肉,威胁道:“你再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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