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偏偏是今天。”宋豆丁噘嘴,“要是我哥在家,我绝对不会挨打……”
他哥虽然管教他的学习也很严格,但是平时最疼他,有哥哥护着,爹的烧火棍才不会落到他身上!
文秀观其形势,推搡着宋豆丁离开。
宋豆丁心领神会,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宋父邀请周自言进内堂说话。
文秀一身翠绿侍女服,备好茶水后便退到宋父身后,沉静又优雅。
宋父身材高大,却长了一张宽厚的面容,粗黑的眉毛透着一股淳朴的味道。
他没读过书,刚才周自言说的那些话,宋父只听懂了后面的。
前面那个什么‘卑幼有过’‘爱子七不责’更是听都没听过。
宋父忍不住追问道:“不怕先生笑话,俺……我老宋家以前都是地里种田的,从没上过什么学堂,您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爱子七言,是什么啊?”
宋父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堂,可在子女教育这件事上,周自言看得出来,宋父比谁都用心。
周自言浅浅解释道:“这个论据出自《呻/吟语》,爱子七不责全文是‘对众不责,愧悔不责,暮夜不责,正饮食不责,正欢庆不责,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意思是责备孩子有七种情况不应该责备,在众人面前时,孩子已有愧疚之心时,进餐时,欢庆时,悲伤时,生病时,都不予责备。”
“后面还有为子五不怨。主翁若是感兴趣,可去巷口西北方的书摊寻来一阅。”
“哎,哎。”宋父连连摆手,他深知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俺……我从小就不认字,后来跟着商队到处跑,现在也不过是能认识一些常用的字词,要是让我去认真读书,估计连第一页都读不懂。”
他小的时候没有识字班,等有了识字班,他的年纪又超过了识字班的要求,唉!
周自言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拱手道:“不妨事,若主翁愿意,在下可以每天默写一页,带上批注,方便主翁阅读。”
“先生大义!”宋父没想到眼前这个读书人愿意为自己这个大老粗默写书籍,还愿意加上自己的批注。
他本想招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夫子来教导宋豆丁。
宋豆丁这死小子是从哪里拐来的读书人,怎的这般接地气!
这位周先生虽然年纪轻轻,却气度非凡。
哪怕他见过那么多人,也很少有人像这位先生一样气定神闲。
读过的书都可以信手拈来,对待豆丁又极为上心,确实是做先生的最佳人选。
但是……
宋父一直不说话,周自言也耐心等待。
过了一会,宋父终于开口,“先生……可有婚配啊?家中是否还有其他人?”
“实不相瞒,在下自幼丧父,少时又丧母,一直靠百家饭长大。”周自言说的是原身的身世,只不过后半段就是胡诌的了,“如今已过婚配年纪,实在是因为在下天生克妻。已经婚配三次,每一次却都无疾而终。媒人都说在下是注定孤寡的命格,不适合婚配。”
大庆朝虽不信神,但敬神。
周自言刚离京时就因为自身的条件遇见过一些奇奇怪怪,又死缠烂打之人,没有办法,他只能给自己捏造了一个‘天煞孤星’的身份,才能利用神明吓退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后来周自言发现这个设定非常好用,能省去很多麻烦,便一直沿用至今。
一听周自言这么说,宋父放心了,“先生勿怪。家中除了豆丁一个七岁稚儿,还有一个适龄的哥儿,虽然现在在书院读书,但为人父母,还是不免多考虑了一些。”
“原来如此。”周自言恍然大悟。
怪不得小顺会用‘貌若无盐,五大三粗’来形容一户人家的长子。
原来宋家长子是个哥儿!
这大庆朝与他印象中的古代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这里不仅有男人女人,还有第三种性别——哥儿。
虽为男儿身,却能怀孕生子。
想到这里,周自言便向宋父承诺,“主翁放心,在下读书之人,自当高节清风,不让公子染上他人风言风语。”
得到周自言的承诺,宋父更加放心。
想想家里那个鬼主意一肚子的小孩,直接开口问道:“先生现在住在何处?若是方便,能否直接住到家里,实在是小儿顽劣,望先生日夜管教。”
这也是宋父原本的打算,他每天都早出晚归,家里又没有一个女主人,再没人管教管教宋豆丁,怕是真的能上房揭瓦。
周自言在来之前就已经接受了住宿的问题,自然不会不同意。
两个大人商议好剩下的事情,又签订了契约。
过后,周自言又说自己从庆京省来,户籍和信息都在庆京省,宋父若是想查阅,可从户籍所调取。
宋父点头,欣然接受。
此时宋豆丁在门口探头探脑,全然没有刚才的凄惨模样,“爹,先生,你们说完了没,咱们能不能开饭了,豆丁好饿。”
“吃吃吃,就知道吃,从小就光知道吃饭。”宋父一看到宋豆丁又忍不住生气,可他还是不忍心饿着这个肉疙瘩,让文秀去准备晚膳。
周自言作为新上任的小少爷认字先生,自然也被留下来用饭。
饭桌上,他言语风趣,又见多识广,一顿晚膳宾主尽欢,彻底俘虏了宋家父子俩。
宋父喝得脸色发红,整个人也晕晕乎乎。
他拍着周自言的肩膀,大声说:“先、先生,俺们家……俺们家嗝、俺们家以前就是穷种地的,俺也不要求两个孩子有什么大出息,只要别像他老爹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出去做工都被人诓骗。先生,苦、太苦了啊!”
想到当年刚出去跑商的辛苦,宋父悲从中来。
一旁伺候的文秀连忙扶住宋父,眼带歉意,“周先生,老爷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先生勿怪。”
周自言放下碗筷,“不妨事,快扶主翁下去休息吧。”
宋豆丁在宋父离开后,终于解放天性。
搬着小凳子凑到周自言身边,带着一身奶味儿搓手,“先生,咱们明天是不是就开始上课了啊,我能睡到几点啊先生。”
“先不急。”周自言看着宋豆丁期翼的目光,露出一个称不上和善的微笑,“明日卯时三刻(早上六点四十五),我要在前院见到你。”
“卯时三刻?!”宋豆丁不可置信,他平时都是睡到巳时(九点)才醒的!
周自言笑而不语。
第5章
周自言回去点灯熬夜,亲手为宋豆丁制作了一份课目表和作息时间。
除去写折子,他已经很少这般用心写点什么。
看着笔墨在宣纸上洇开,周自言吐出一口浊气。
他突然觉得被罢官说不准还是个好事。
上苍眷恋,他穿越到大庆朝,是第一次重生,被罢官后再次奋起,便是第二次重生。
他的人生,竟然有两次修正的机会。
世间有多人能有他这样的幸运?
只是他已经脱离考场七年,想要二次科举,没有那么容易。
距离开春童试还有半年之久,一切还得从长计议,现在么……就先教育好小豆丁吧。
周自言久违地躺在舒适的床上睡了一个好觉,一睁眼:卯时二刻。
这个噩耗吓得周自言飞速起身,穿好衣物就往宋家前院跑。
途中经过小厨房时,小丫鬟正蹲在小木桌前吃花卷。
看到风风火火的周自言,连忙端着盘子跑出来,清脆的声音像春天的黄鹂,“先生,先生这是小厨房的花卷,您拿一个走吧!”
“多谢姑娘!”周自言一边提着后脚跟的布鞋一边叼走花卷。
松散的长袍只系了两个扣子,修长骨感的脖颈带着一点清晨的雾气。
虽然狼狈,但乱中还是难掩帅气。
小丫鬟抱着瓷盘恋恋不舍,在厨娘的打趣下羞红了整张脸。
经过昨晚一顿晚膳,周自言已经大体摸清了宋家的情况。
就如宋豆丁所说,宋家以前就住在乡下一个非常小的村子里,宋父祖祖辈辈都以种田为生。
这样的生活安定,也简单.
可宋豆丁的娘亲后来生了一场大病.
宋父面对高昂的医药费捉襟见肘,最后宋母没抗住,走了。
从那以后,宋父便抛弃了种田,把刚刚三岁的宋豆丁交给村长,自己一个人背着包袱出去跑商。
这才有了宋家现在的生活。
周自言不是很理解.
为什么不把宋豆丁交给他哥,反而交给村长
但转念一想,当时的长子说不定正在书院读书,宋父也许不愿意打扰。
宋父经过几年的跑商,攒了一些家底后,便带着两个孩子来到镇上,让长子去了更好的书院,还打算正式给幼子招一个认字先生。
宋家的装潢非常符合宋家的务实风格。
每一条道路都采用了‘海墁铺地’的技术,以条砖铺墁。
不精致,也称不上美观。
却能及时处理雨天积攒的雨水。
道路两旁种的也是简单的满天星等花种,并没有京城的奢靡之风。
走过长道,周自言正好啃完手里的花卷。
看到前院的淌白地面,无数尘土飞扬在略显粗糙的地面。
清晨日光一照射,更加明显。
周自言背着手左看看右看看,很好,他正好踩着点来到前院。
可前院这里,除了一个正在扫地的老妪,并没有第二个矮矮小小的身影。
老妪握着手里的长杆扫把,“先生早啊。”
眼角褶皱顺着脸上的笑容散开。
“阿婆辛苦了。”周自言微微俯身,向老妪问好。
老妪从未受过读书人的行礼,紧张之下学着周自言的姿势回给周自言,“老妇惶恐。”
周自言看着天边的日头喃喃自语,“宋豆丁,第一天就敢迟到。”
揣着怀中的戒尺就往宋豆丁的厢房走去。
昨晚宋父虽然喝得有点多,但在两个人喝酒之前,宋父郑重地递给他一个匣子。
匣子里是一方戒尺。
宋父当着宋豆丁的面告诉周自言:“若是豆丁闹腾,不听话,先生尽可使用此物!”
周自言不喜欢体罚,但宋父给了,他也只能接过匣子。
宋豆丁抱着手,委屈,但不能说,说出来就挨打。
走到宋豆丁的住处,果不其然,文秀正在院门口站着,端庄秀丽的面庞染着一丝无奈和认命。
她是宋家一等的丫鬟,平时宋父不在家里,她就得守着家里的混世小魔王,谨防他上房揭瓦。
看到周自言,文秀盈身,“先生。”
今日可是上课第一天,小少爷就这么睡过时辰。
现在先生都追过来了,手里还拿着戒尺,他的小少爷哟,还能安全地渡过这一劫吗?
“还在里面睡?”周自言捏着手里的戒尺,贴到门扉上听了听,房间内安安静静,“我能进去吗?”
文秀轻轻侧开身子,“老爷说了,先生可以随意进出。”
老爷是铁了心要让小公子好好上学,所以给了周先生极大的权利。
当然,也不是全然放权。
今日临走前就特意叮嘱文秀,好好观察周先生……这一点,就无需周先生知道了。
周自言点点头,推门进入。
宋豆丁的房间陈设简单,却充满童趣。
进门便能看到墙上挂着的大风筝,和旁边供孩童玩乐的小玩具。
一座顶格圆形屏风,将房间分成两部分,屏风后是宋豆丁的寝居。
周自言背手在外围站好。
简单扫过一圈,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窗口的楠木条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宋豆丁的衣物和鞋子,还有一个小书箱。
挑开书箱一侧,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全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旁边还准备了三个坠着流苏的小书签。
准备的这般用心,早上怎么还会迟到?
周自言寻找角度,透过圆形屏风,果然看到四柱四杆架子床上,有一个圆滚滚的缎花绣被大鼓包。
眯起眼睛,故意踱步,轻轻发出一点声音。
就见那鼓包跟着声音也抖了抖。
里面的小孩显然醒着。
这就有意思了,醒了却不来上课。
周自言灵光一闪,莫不是因为昨晚宋父给的戒尺?
是了。
宋父昨晚给戒尺,就是把教育的权利让渡给了自己。
现在宋豆丁躲在被子里不出来,无非两种可能:一是真的害怕;二就是想看看自己对他的态度到底什么样,是不是真的会按照宋父说的那样,用戒尺来教导他。
教学还没开始,周自言就遇到了教育上的问题。
这样聪敏的小孩,若只是单纯的告诉他‘不用戒尺惩戒学生’想必没多大用处。
想明白后,周自言请还在门口等待的文秀去寻一把小巧的匕首,自己则将戒尺放好。
六寸长的戒尺厚六分,正好可以削成一页书签。
文秀很快便回来,她没能找到趁手的匕首,索性拿了一把书刀。
周自言坐在楠木凳上,用书刀开始对戒尺进行改造。
锋利的刀口划过戒尺,‘簌簌’的声音逐渐吸引了屏风后面的小孩。
宋豆丁悄悄掀开被子。
他不明白,以往的先生要是知道他在躲懒,早就过来责骂他了,现在他迟到了,先生为何不拿着戒尺过来惩戒自己?
裹着被子,宋豆丁蹑手蹑脚地跑到屏风后面。
露出半个脑袋,看着桌前的周自言。
周自言在宋豆丁刚出来时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不过他还是目不斜视地制作自己的简易小书签。
做官那几年,他曾遇到过数不清的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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