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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我……”
魏其琛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慢慢地抬起头来。他满头都是汗，还混着血，头发披散着，一双眼睛十分凄怆，竟让人觉得，他身上的伤比当日在万神殿的伤还要严重。
时岚很快也落在了地上，她道：“……无涯。”
魏其琛感受到脸上的水迹，努力抬起头一看，道：“下雨了？”
他记得，他参加会试的那一天，也是下着雨的。那天很冷，却浇不灭他心中如火一般的热情。那时候他只有二十岁，摔倒了会喊疼，还会碰瓷，还不是如今被岁月雕琢成满身血窟窿也不会喊疼的大齐宰相。
无涯往他身上注入了一些灵力。虽然他不是像葛怜衣一样专攻岐黄之术，但起码能让魏其琛舒服一点：“你这么做，值得吗？”
魏其琛咬牙了一口血，道：“我无怨无悔。”
话虽如此，还是有一滴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滴在了无涯的手背上。
理智告诉魏其琛，人有善恶好坏，真心未必能换来真心。总会有人对他不满意，总会有人对他怀恨在心，要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感情和身上的剧痛让魏其琛的几乎崩溃，他很想大喊一声：“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无涯道：“你身上的伤很快就会好的，到时候，你便可以杀光他们。”
“不。”魏其琛道，“我不杀他们。”
“为什么？”
温厚的灵力使得魏其琛好受了许多，他的眼睛有了光亮，说话也有力气了许多：“你是神王吗？”
无涯道：“是我。”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觉得你蠢，想来看你怎么死的！”
“那你还救我？”
“闭嘴！”
魏其琛道：“神王，你收手吧。”
“为什么？”无涯道，“你失血过多，若是停止给你输送灵力，你会死的！”
“死？也挺好的。”魏其琛笑道。
“你别死啊！”无涯道，“你那个什么愿望，师如彻说实现不了，但我没说过！我答应你，一定会倾尽全力让大齐国泰民安。你不该就这么死去，更不该蒙冤而死！”
魏其琛道：“当初药王将我送到了永安城郊，而在那之前我已经失踪了十多天，若我直接离去，不会有人能找得到我。可我还是选择了回去，因为我不想落得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不想余生都战战兢兢度日。今日落得如此局面，除了有预谋的栽赃陷害，那便是我自己一心求死。”
无涯感知到魏其琛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意志，慢慢地，他也停止往魏其琛体内输送灵力。
“魏其琛，你知道人死了以后，只是肉身消亡，灵魂并不会死去吗？”无涯垂下双手，站在他面前，同他说着话，“你的灵魂会被牵引进入鬼界，入生息盘转世，再生为人。那你下辈子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魏其琛道：“下辈子……不，不要再有下辈子了。”
“你这是想身陨魂散，想死绝了？”
时岚道：“在这你之前你是没有生路，如今给了你出路，为何你却不肯要呢？或者你不转世，你可以成神，凭你一生所行之事，足以飞升正神……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魏其琛道，“我这一辈子活得太累了，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那我就给你个痛快吧。”无涯拦住了时岚。他伸出食指在魏其琛额头上一点，只需要一点点神力，便可断绝生机。魏其琛满身是伤的身体逐渐瘫软下去，而他的灵魂——20岁的魏其琛出现在他的尸体上方。
他身上的伤没有了，也不再苍老迟暮，俨然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他笑了笑，对无涯揖手道：“请神王成全。”
无涯长袖一挥，魏其琛的灵魂也消散在天地间。待到魂灵彻底散去，无涯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人死后的灵魂分为两种形态——死前的样子，最想变成的样子或者最想回到的人生的某个阶段。
而魏其琛最想回到20岁。
因为那一天，他一朝得中状元郎，并在翰林院的书阁中，与成显皇帝定下了共创盛世的诺言，天边的乌云忽然散开，露出了一轮皓白的月亮，将书阁内两人的身影照在了窗户上，成显皇帝和魏其琛一人站，一人跪——
“臣，魏其琛，字则化，年20，祖籍东川，成显二年进士及第。今日在此请皇天后土见证，生前身后，荣辱富贵，全系陛下一人之身。臣宣誓效忠陛下，永志不渝，永志不忘。”
“陛下，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人了。”
第96章 【时涯之卷】下凡
师如彻看着来到玄阳殿的不速之客，脸上的表情天衣无缝：“不知神王大人来我玄阳殿，所为何事啊？”
无涯道：“你还有多少神兵要做？”
师如彻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道：“你想委托我做点什么？”
无涯一看自己的来意已经基本被他挑明了，索性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我要下凡。”
“你说什么？”师如彻道，“你要下凡？干什么？因为魏其琛吗？无涯，你可是神王，不允许神明干涉人族内政的规矩就是你定下的，如今你是打算以身犯戒吗？”
“我会自己去火神域领罚，其他的不用你干涉。”无涯道，“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个能抑制神力的东西，我怕我见到那些贱人之后，会控制不住自己把他们都杀了。”
师如彻无奈地说道：“好，我帮你做……唔，就做一个面具吧，你想要什么样的，遮住整张脸还是半张脸，上半张脸还是下半张脸？”
“你随意。”
……
三日后，人间，长陵。
无涯戴着师如彻给他做的白银面具，遮去了右半张脸。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时涯”，其实就是把时岚和无涯各取了一个字组合在一起，倒是也不难听。
他那日离开九重天，除了潇洒地找师如彻做了一副白银面具，潇洒地交代了天上的一应事务，威逼利诱所有知道他下凡的神官不许把这事说出去之外，其他的事一概都没有头绪。他只知道自己要下凡，而下凡的目的是想给魏其琛沉冤昭雪，然后为他实现国泰民安，四海安定，百姓安居乐业的愿望。但就像师如彻所说的，这并不是一个具体的愿望，实现起来非常有难度，就算他是神王，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
不过来到已经来了，断然没有再放弃的道理。化名时涯的无涯找了一家店坐下，他挑了个靠着窗的位置，要了茶水和点心，正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他推开窗户往外一瞧，这才发现是有十好几个人骑着马匹从道路中央穿过，他们速度很快，过往的人群不得不匆忙躲闪，但队尾的一个人在跑远了之后，还不忘大声和路上的行人道歉，这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恶霸了，倒像是真的有急事的样子。
时涯目送那奇怪的马队远去，正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呢，茶馆里其他客人闲磕牙的话给了他答案：“听说，楚王两日前出门打猎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到如今都还没找到人呢。”
时涯定了定神，从他们的话中找出了一些关键信息……楚王，打猎，失踪。
楚王是谁？在魏其琛的回忆中他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是文帝的三皇子宁怀钦。他出生在文帝和皇后感情最好最浓烈的时候，是文帝最宠爱的一个儿子，被封为楚王，封地就在长陵。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跳下来，没想到居然就来到了宁怀钦的封地。
“喂，楚王府在哪里？”时涯问。
那两个嗑瓜子聊天的客人看了他一眼，白眼一翻，道：“不知道。”
“你什么态度！”
客人反问道：“你什么态度？你想找我问路，难道不应该有点礼貌吗？”
“就是。”另一个客人道，“还戴着一副面具，装神弄鬼呢！”
时涯一时语塞。他在天上横着走惯了，谁不服就直接揍。乍然要他恭敬有礼，还真是有些为难。不过，时涯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白银面具，心道自己一定不能发火。
沉下气来之后，他揖手道：“抱歉，方才是我不对。劳驾问一下，楚王府怎么走？”
“行行行，我告诉你。”客人拍了拍手，朝着正南边的方向指道，“就往那边走，过三条街就到了。”
另一个客人道：“小兄弟，你要去楚王府干什么？”
时涯问到了话就原形毕露：“跟你有什么关系！”
“嘿！就不该告诉他！”
他按照那两个茶馆客人所说的，时涯很快就找到了楚王府。但他一个外人，还戴着面具遮住了右半张脸，楚王府的侍卫根本不可能让他进去。这也就是宁怀钦一向宽厚，手底下的人才有样学样，要不然就不只是拿着剑威胁他离开，而是直接把他当刺客什么的砍了。
“你是谁？戴个面具鬼鬼祟祟的，把面具摘下来。”
面具是不可能摘的，这是为了他们的小命着想。时涯道：“我听闻楚王两日前出门打猎的时候不幸遇难，到如今还下落不明。”
左边的侍卫眨了眨眼，道：“是啊，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时涯道：“我可以找到楚王。”
右边的侍卫道：“真的？你拿什么证明？王妃已经派了不少人出去寻找，到如今都没有找到楚王的踪迹，就凭你又如何敢说能找到楚王？小心风太大闪了舌头！”
时涯一本正经地说道：“现在并没有刮风。”
“……”
“我自有手段可以找到楚王，你尽可以去通传楚王妃，如果我做不到，到时候再治我的罪也不迟。”
侍卫将信将疑，在“请他进去”和“把他赶走”之间犹豫不定。但是，楚王府中传出来的哭声让他们背后一凉，时涯也注意到了那铜铃一般的嗓门，不多时，他就见到一个身穿月白色广袖罗裙，肤色微黑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侍卫见到她后纷纷行礼道：“王妃。”
时涯心道：“这就是楚王妃？”他并未在魏其琛的记忆中见到过楚王妃的真容，只依稀记得是武将之女。按照惯例，他还以为会是个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但看楚王妃因为踩到自己裙摆险些摔倒的样子，显然是和大家闺秀不沾边的。
“找到殿下了吗？”
侍卫道：“已经加派人手出去找了，但目前还没有消息。”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找不到呢？”楚王妃道，“难道夫君已经……”
她的贴身侍女赶紧劝慰道：“王妃，您莫要自己吓唬自己，殿下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时涯道：“王妃，我可以找到楚王。”
侍卫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阴魂不散，赶紧滚……诶，王妃！”
楚王妃担惊受怕了一整天，晕了又醒，醒了又晕，这会儿心早就乱了。那些派出去的士兵都说会尽力找到楚王，但怎么尽力，如何尽力，又尽了多少力，根本就说不清楚。她一介女流，也只能是相信他们。但如今有个人告诉他，他可以找到楚王，这是一个肯定的答复，如何能不让她方寸大乱，把他当成神明呢？
楚王妃道：“你真能找到殿下吗？”
时涯道：“我一定会把楚王带回来。”
“好好好，只要你能把殿下平平安安地带回来，你就是我们楚王府的上宾！”楚王妃道，“我是楚王的正妃，统管王府，一定说话算话！”
时涯道：“好。”
楚王妃感激涕零，就差给他跪下了：“谢谢！谢谢！”
时涯问过一些关于楚王出门打猎的更详细的事情之后，便转身离去。
这时，时岚忽然传音过来了。她道：“无涯，你真的已经下凡了？”
“是的。”时涯道，“我现在要去找一个叫宁怀钦的人，他在两天前出门打猎的时候失踪了，到如今还没找到人影。”
时岚道：“要我派几个弟子去帮你吗？”
“不了，我下凡的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你若是找人来帮我，还要编造一个合适的理由，万一出现什么破绽，只怕我下凡的事第二天就能传遍九重天，还是算了吧。”时涯道，“你放心，我就算被抑制住了神力，以我自身的能力，也没人能轻易伤到我。”
“好吧。”时岚道，“那就祝二爹爹此去一帆风顺，得偿所愿。”
第97章 【时涯之卷】幕僚
“你们听说了吗？楚王府上来了一个叫‘时涯’的幕僚，据说就是他将楚王从贼匪窝子里救了出来，还治好了楚王身上足以殃及性命的伤！”
宁怀钦能活蹦乱跳地出入楚王府之后，他收了时涯做王府幕僚的消息就插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长陵城。一来他在长陵颇有名望，楚王府里芝麻粒大小的事都能成为长陵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更别提时涯救了他的命这么大的事；二来，时涯确实神秘，他可以凭借一人之力灭了龙虎寨数百个山匪，如此这般称得上恐怖的能力，在这之前居然从来没有人知晓，而且他还戴着个面具，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说不定连名字都是假的。
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再加上宁怀钦对他十足十的信任，实在很难不让人对他产生好奇心。
“那个幕僚我曾经隔得远远的见过一次，他脸上戴着一副面具，就连楚王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虽说救命之恩是大事，得好好答谢人家，可他来历成迷，说不定还包藏祸心，给点丰厚的赏赐将他打发了得了，楚王善待长陵百姓，一直名声极佳，他的府上又不缺幕僚，何必非要把那个不明来历的人放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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