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边白得发光的少年看到他,虽然不认识,但他戴着一副白银面具,只凭这个也足够认出他的身份:“国师。”
时涯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复道:“我叫耿桓。”
时涯道:“挺好听的名字。对了,你们两个刚才在说什么呢?”
阿尔罕道:“他在说他们家的发家史。”
“那怎么了。”时涯道,“你为何看上去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阿尔罕:“因为他在胡说八道!”
耿桓:“我没有!”
“停!”时涯挡在两人中间,道,“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耿桓把藏在铠甲里的长命锁拿出来,道:“阿尔罕问我这个长命锁是哪里来的,我说是我来投军之前,阿爹找人给我打的。然后他又问我家里是做什么的,我说是开糕点铺子的。”
“嗯,然后呢?”
“阿尔罕说开什么铺子能这么有钱?”耿桓道,“我说我家里原本也没什么钱,但是遇到了奇遇,从此就转了运。”
时涯好奇道:“什么奇遇?”
耿桓道:“我阿爹在十多年前捡到了两匹马,他自己不会骑马,但是祖父有眼光,看出那是两匹血统纯正的千里马,于是就让阿爹把那两匹马卖了,用换来的钱娶了我娘,生下了我,然后又用剩下的钱买下了一间铺面,开了现在的点心铺子!”
时涯一下愣住了……不会是他带着宁怀钦奔袭千里来永安的那两匹马吧?
阿尔罕道:“你别听他胡扯,马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怎么会让人随便捡到,还一捡就是两匹!”
时涯眼神躲避,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反正我没有骗你!你爱信不信!”耿桓吼道,“我家的钱不偷不抢,来得光明正大。”
阿尔罕道:“我没说你家的钱来路不正!”
“行了,你们两个别吵了。”时涯道,“不是要去吃饭?还愣着干什么,再晚的话,就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耿桓拉着时涯,道:“国师肯定也没吃吧,跟我们一起去吧!”
时涯被这少年不怕人的热情吸引到了,跟他们去吃饭的路上,他问道:“你父母为何让你来从军啊?现在的世道很太平,可没有多少军功挣。”
耿桓道:“正是因为现在世道太平,我阿娘才让我来从军啊。”
“这又从何说起?”
“首先,我阿娘觉得在军队里能锻炼我的胆子,磨练我的意识。她自己下不了狠手管教我,就得找别人来管教。”耿桓道,“第二,大齐律法有规定,若是家中有男丁从军,可以减免赋税。万一我一不小心挣下了一点功劳,还能混个小官当当,这么一看,是不是挺好的!”
这是时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他道:“厉害。”
“是吧!”耿桓道,“不过,我也不怕上战场,若是将来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我肯定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阿尔罕道:“你还是别盼着打仗吧。”
“也对,太太平平的多好啊。”耿桓伸了个懒腰,“如果可以的话,一辈子都挣不到军功就好了。”
第113章 【时涯之卷】绝勇
洪熙十七年夏,位于西北茨城的武宁侯发动兵变。
说到武宁侯,他们家的祖辈也是追随过太祖皇帝的,只是相比起太祖皇帝幼女永兴长公主,兵马大元帅镇北王来说,武宁侯肖家的功绩就低太多了,然而肖家最终还是得到了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究其原因是因为茨城肖家是太祖皇帝的岳家,这世袭罔替的荣耀,是看在发妻的面子,再加上体谅肖家家主年纪大了才给的。
说句不好听的,这武宁侯的爵位,就是肖家人自持身份,再加上倚老卖老硬求来的,本就名不副实。其后太宗皇帝清理朝堂的时候,总想把武宁侯给削了。可是武宁侯一大家子在茨城安分守己,并未犯下任何过错,也没有因为德行有亏落人话柄,太宗皇帝无从下手,后来想着把那些公侯伯爵都杀了也不合适,武宁侯一家子虽然脓包了些,但好歹都不是傻子,总还有一点能用得上他们的地方,最后就没动他们。
虽然直到太宗皇帝去世,直到宁怀钦登基,也没有半点用上武宁侯的地方。但是太祖皇帝金口玉言,武宁侯的爵位是世袭罔替,也就是说,只要不犯错误,爵位就能百代千代地传下去,茨城肖家会享有永生永世的荣华富贵。
可偏偏就是这最不起眼的武宁侯,要么一直没有存在感,一出现在视野中,那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肖家居然像千年前上庸国的暴君胜王一样,鼓捣出一个和百兽军团类似的傀儡军团。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秘法,将茨城所有的百姓变得像傀儡一样,战斗力大幅度增加,当地的守军根本阻拦不住,节节败退,这次传回永安的战报,既是报告前线的战况,也是要朝廷派兵增援。
当宁怀钦接到这封前线急报后,差点气得他一口血瀑直冲云霄。他将奏报摔在桌子上,道:“当初皇祖父到底是对武宁侯太仁慈了,直接削爵才是最好的!还管他有没有犯错?占着爵位却无所作为就是大错!现在好了,果然出问题了!还真是作妖都是静悄悄的!”
时涯道:“事已至此,发火已经没有用了,只会白白气坏自己的身体。前线需要增援,陛下打算派哪位将军前去呢?”
宁怀钦看了他一眼,时涯指着自己,道:“你打算让我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打仗了。”宁怀钦拍了拍桌子上的奏报,“你刚才也看见了,傀儡军团啊,你修过仙,有应对的办法,就算打不过也能全身而退,不是正好?”
时涯道:“那些士兵能听我的吗?虽然我能文能武,但大部分情况下,我都是一个文臣啊。”
宁怀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谁啊,你是时涯!当初要给魏其琛翻案的时候,就敢提着剑硬刚朝中众臣,这次若是那些士兵不听你的,我不信你就会将统帅之位拱手让人。不过么……别真把人给伤着了,吓吓就行。”
时涯道:“你之前不是不同意我这么干吗?说什么要讲道理,要以理服人?”
“以理服人是最好,若是不能,那就是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宁怀钦道,“当初太祖皇帝起兵的时候,他的几个兄弟想跟他抢统领的位置,最后乖乖做小弟,那是因为被太祖皇帝痛揍了一顿。虽然野蛮了点,但不得不承认,这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时涯活动着手腕,显然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陛下放心,保证把那些不听话的人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洪熙十七年秋,为驰援前线,对抗西北的武宁侯叛军,宁怀钦命令时涯为元帅,勇毅侯、英国公为副帅,点齐二十万大军开拔西北。这是一次特别的战役,不只是因为武宁侯叛军被傀儡术控制战斗力大幅提升,更因为这是蛮族归顺后的第一战,在集结的三大玄字军中,有越五万左右来自平州的蛮族人。古铜色的皮肤、高大的身材、结实的肌肉是他们的特征,然而当他们换上玄甲,混杂在军队之中,竟也看不出和原本的士兵有什么不同。
宁怀钦站在城墙上对即将开拔西北的大军做着讲话,说到最后,他举起酒杯,掷地有声地喊道:“敢挡吾军者,必杀无赦!”
这一声杀无赦,振奋了许多大齐将士的心,同时,也刺痛了许多平州将士的心。
……
茨城一战,打了两年的时间。在一次次的试探和交锋之中,武宁侯最终败下阵来,在万军之中被时涯取了首级。首恶已经被斩首,剩下的叛军也不成气候,很快就溃不成军。
这一场仗,打得很漂亮。
回去之后,宁怀钦亲临大营犒赏三军,当朝国丈,皇后之父勇毅侯猛干了三大碗酒,豪爽地坐在席间大谈这两年打仗遇到的状况。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身为新兵的耿桓如何骁勇。
“陛下,耿桓这小子绝对是个可塑之才。”勇毅侯道,“当时我们计划烧了武宁侯的粮草大营,耿桓这小子得了命令之后,带着给他的二十玄蛟兵连夜渡江,大热的天气在那臭水沟里埋伏了半宿,硬生生熬到粮草营的守备打了盹,这才成功烧掉了他们的粮仓。他全身而退,回来之后却发了高烧,让军医看过了才知道,原来他渡江的时候被江水中的礁石划伤了腿,没怎么处理就去粮草营外埋伏,伤口在臭水里泡着,这才引发了感染,差点整条腿都不保了——这么严重的伤,那小子愣是没喊一句疼啊!”
英国公附和道:“陛下,老夫活了这么长时间,没看走过人。我也赞同勇毅侯的说法,耿桓成功烧掉了粮草,功劳不小,在战场上也杀了不少的敌军,那真是当得起‘勇冠三军’四个字,这次论功行赏,必不能少了他的份。如此少年果敢,直接封将军都行啊!”
勇毅侯道:“诶,倒是没必要一封赏就那么大的官儿。那孩子年纪还小呢,未来的路还有很长,过早地给他太多的荣耀,容易使他迷失自我。倒不如先浅浅地升两级以作嘉奖,然后将他送到老夫这里来调教……嘿嘿,老夫最喜欢这样勇猛的小将了。”
英国公道:“怎么就送到你那里了?耿桓是老夫选中去烧粮草营的,后来他发烧也是我发现的。你一股脑把话全都说了我就懒得搭理你了,怎么你现在还要跟我抢人呢?”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怎么就成你的了?”勇毅侯道,“我惜才爱才,欣赏那孩子,想让他待在我身边,由我来好好教导他,难道不行吗?”
英国公撸袖子道:“怎么就行了?耿桓是我先发现的!”
勇毅侯也撸袖子:“怎么?想打架?来啊,正好有段时间没跟你交过手了,让我看看你这把老骨头还抗不抗揍!”
宁怀钦被这两个老头吵得头疼,他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揉着太阳穴道:“两位就先消停一会儿吧,你们都打了一辈子了,你们不觉得累吗?”
勇毅侯仗着宁怀钦是他女婿,直接请他评理:“陛下,你给个主意吧,这耿桓到底要怎么处置?”
“还处置,你不会说话就闭嘴!”英国公道,“肚子里没几滴墨水就别出来丢人了。”顿了顿,他看向时涯,目光期待地说道:“国师,你来评评理吧!”
时涯开口,却不是决定耿桓的去向:“两位大人,你们只谈论耿桓,但据我所知,阿尔罕在战场上也很勇猛,歼敌几百,就算没有耿桓的功劳那么大,那也是可圈可点,为何你们对他闭口不提呢?”
英国公和勇毅侯对视了一眼,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理由,什么阿尔罕的表现中规中矩,不及耿桓绝勇;又说阿尔罕年纪大了,未来很难再有多大的建树,稍作封赏也就算了,
时涯盯着他们,满脸都写着不信。最后,英国公道:“国师,阿尔罕是蛮族人。这些年两族之间一直都冲突不断,这你是知道的,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大加封赏来自平州的阿尔罕,岂非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时涯道:“英国公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已经归顺了我朝,自十二年前便没有蛮族,只有平州牧云氏。在战场上,平州的将士也拼尽全力的杀敌,为的无非就是天下的安定,还有自己的军功和荣耀。他们流的血不比大齐的将士少,如今荣耀凯旋,三军论功行赏,然而我们就要因为他们来自平州否认了他们的功劳,这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英国公道,“国师啊,你还年轻,不懂得权衡之术。老夫知道国事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平州已经归顺,那就应该一视同仁。但我想说,人归顺容易,心服从却很难,这种时候就是要压着他们,如果大加封赏喂大了他们的野心,到时候就真的难办了。”
时涯道:“魔气已清,他们不会再反的。”
“魔气?”英国公冷笑一声,“古往今来有哪个乱臣贼子是因为魔气入体才造反的?魔气已清并不能代表什么,两族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非一朝一夕能消融瓦解,莫说是我,便是让其他人去选,也没有谁会选择偏向平州。”
时涯道:“那如果他们是真心归顺呢?你们如此明显地区别对待,难道不是逼他们造反吗?”
“所以啊,一点点封赏就足够了。”英国公道,“我又没说什么都不给,不是么?”
时涯看向宁怀钦:“陛下,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宁怀钦平时都很偏向他,但这一次,他道:“英国公所言非虚啊。”
时涯一看宁怀钦都不帮着自己,摊了摊手,道:“你们拿主意吧。”
意见不合,时涯愤而离开了玄铁军大营。
宁怀钦在营帐里和英国公、勇毅侯畅饮,营帐外面就是喝得东倒西歪的三军将士。时涯找了一圈,才在一个没人的角落找到了阿尔罕。当时,他正一个人抱着酒坛子闷不吭声地喝酒。
“为何一个人在这里?”时涯问,“过去和大家一起喝酒啊,一个人喝能有什么意思?”
阿尔罕道:“我酒量很好的。”
“那不是正好。”时涯道,“要是喝一杯就醉了,那不就没意思了?”
阿尔罕道:“可是我的酒量太好了,比其他人都好。如果和他们一起喝的话,不免又要被说只顾自己痛快,不顾别人的死活。”
“……”时涯神色一凛,“谁说的?”
“没有谁特别这么说的意思,也不是真的因为我酒量太好他们喝不过,仅仅是因为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阿尔罕道,“国师,这些年我阿爹阿娘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他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所以我打算离开永安回平州去陪着我的父母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时涯道:“可这里还有你的朋友啊,耿桓不就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阿尔罕自嘲似的笑了笑,“耿桓的存在并不会改变现状——国师,这里容不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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