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不明显地撇了下嘴。许森看了倒有心想闹一闹,故在小孩跪上沙发探身来抢书之时,膝盖使力,绊倒了他。眼看着季末姿势歪倒,再手一揽,勾着腰将人捉住了,正正好好按在怀里。
季末:“啊。”吓了一跳。
变故过后回神,才是真的心脏快要跳停。两具身体紧贴着,似乎能同时听到自己和森哥的心跳声。许森还未洗漱,仍是一身正装,这会儿体温就隔着重重布料传递过来,在烫人。后腰的手,微微下压的力道,是不容许拒绝的意味。季末立刻联想起了上次在食堂,正大光明地坐在许森身侧却被叶箐截住的那次,似乎和眼下一样。
明明季末在上方,却好像他才是被按在身下,被握住了脖颈制住行动的那个。
果然,还是生气了吗?季末心里滚着这句话。从失去平衡,找不到着力点,到手推在许森的胸前勉强撑起自己,对上视线的这一刻过得格外漫长。
这个男人的眼瞳里似乎染着笑意,小诡计得逞后的会心一笑,自得其乐,不便与他人说。可这对黑眸又暗沉得惊人,室内灯的光影丝毫不能入他的眼,如此笃定没人能看穿他在想什么。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季末的一举一动。
故意害自己跌倒,演变成眼前这副局面,但许森不会给出解释,也完全不担心有人敢拆穿提起。于是季末主动低声道了歉:“对不起,森哥。”那只手不移开,他也就不松开视线,直直将许森望着。
许森其实没什么话想说,顶多一句晚安。只是这会儿有点想抓着他,便当真伸手了。
也如意料中地捉到了。这种放飞在身边,却又能随手捉到逮回来的滋味,令人十分愉快。尤其是小孩眼巴巴将自己盯着,竭力藏起所有紧张不安和暗含的期待,只等着自己下令宣判的时候,心情就自发地变好了。
只看着他许森,那就对了。
十分微妙的趣味。
许森笑了一笑,对先前两个问题绝口不提,似乎隔阂都已经过去,自动消失在了时间的缝隙中。他转而谈起手中的杂志,再度在季末眼前扬了扬:“不喜欢书吗。”
季末一愣,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句的意思,是在责怪他不爱惜书吗?将书上都画满了涂鸦。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
“那你喜欢什么?”
不语间,似乎听到这么问。季末收了收心神,但没听明白:“什么?”视线重新集中在许森脸上。
“问你,喜欢什么。”许森重新问了一次。手臂揽着小孩的腰,他知道隔着薄薄一层睡衣布料下的肌肤有多么细嫩,掐起来手感有多好,很容易就留下印记。红的青的紫的,染上各种颜色。肋下一片都是柔软的,易于弯折,绷紧的时候会受不住地小幅度抽搐,会因为里面含了什么硬物而显得有些鼓胀……
手掌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注意到小孩微微泛红的眼眶,嗅到青涩身体散发出的温热气息。头发丝上似乎还沾着小水珠,粗心地没完全擦干。自己独居时用惯了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品牌,这时发出的香味也变得不同了。
许森问的时候好像在淡笑着。但季末心中无从可想。没人问过他喜欢什么,他也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
没有喜欢的东西。因此茫然。
季末没有准备,而后便见许森思索一阵,提议道:“喜欢游戏吗?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喜欢玩游戏。我叫阿龙给你带一台游戏机回来。”
季末不知道那是什么,迟疑了一下:“是要送给我吗?”
许森放开了他些,靠上沙发,任由季末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当然。”他说得毫无负担,理所当然,“是买给你的。”
季末心想,那确实就是他喜欢的东西。
第48章
季末再没去过图书室。
有了一台游戏机,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件合心意的消磨时间的玩具,开始终日泡在705,窝在沙发,不想出门去了。
许森对他的纵容,也一再地放宽界限。哪怕有时候没有戴着耳机,也默许他留在客厅打游戏。许森就和阿龙在一旁谈论工作。两人会放低声音,搞得好像是他们怕打扰了季末的娱乐活动一样。
时间久了,连阿龙都对许森说,森哥,真像养了只金丝雀。
许森在看文件,在纸上写写停停,笔尖拉出一片沙沙声。闻言,眼都没抬一下。
不也挺好玩的么。他说。解闷。
那时季末听了,像没听到一样,没有一点反应。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玩自己的。
有时两人独处,房间就会陷入一种有声的寂静。
季末窝在沙发上打游戏,许森在处理文件。
偶尔,许森会抬起头来,放下笔,不带任何目的地凝视小孩的侧影。
时间安静而有序地淌过,只在沙发那一块停下了脚步。
小孩向来喜静,不闹腾。觉得累了或是脚冷了,就爬到沙发上去,歪靠在抱枕上,折了双腿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其余时候都是规规矩矩地端坐着,低垂了眼帘,捧着游戏机,拇指按在摇杆上,左推一下右推一下。无论输赢都没什么表情,只有屏幕反光凉凉映着他的脸,他的眼。那段眼睫一直半阖着。
噼里啪啦的各种小声音从那台游戏机里传出来。许森不觉得吵,只是在想,若这时唤他的名字,他可否会应。
许森觉得,季末并不喜欢游戏机。不过他自己有许多信件要处理,往来的生意经过这监狱里外转手,额外费了不少时间。这样忙起来,就没了太多招惹小孩的机会,只放着他在那里自处。
直到终于,季末也发现了森哥总是在看自己。季末以为找到了一个许森“看上去是在偷懒”的空隙。
季末问道:“森哥你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
问得认真,许森也就认真地答了:“因为叶箐想杀我。”语气仍旧那般随意,不像是在说什么大事,回答的内容却令人细思之下心惊。
他总是这样,将一粒小石子投入井中,然后眼看着这微不足道的一击,激起千层巨浪。
“我和你一样,阿末。”他直白地说。
季末仰躺在沙发上,闻言游戏机脱手砸在了胸前。他猛得坐起,回头去望许森的眼睛。在接触到一派平静的漆黑后,恍然惊觉得自己未免反应过大。
是啊,早该想到的。许森知道叶箐想杀他,所以把命押在这里,同叶箐对赌。
许森和季末一样,是用来牵制叶箐的计划中的一环。
季末沉默着,浮现至心头的诸多疑虑和担忧中,有一个问题至关重要。
他问了出来,慢慢地说:“森哥,如果我们拿到了那批货……你会杀叶箐吗?”
心里想的是:他已经在叶箐面前给森哥求过情了,叶箐答应了不会去杀许森。那么他现在,也在许森面前为叶箐求一次情吧。
这样是不是也算是为叶箐做了点什么呢。
是不是就可以向两边都扯平了,都不再有亏欠呢。
本应该抛却的天真念想,合时宜地出现,就顺嘴说出了口。以免再独自怀着愧疚,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许森很快给出了季末所需的回答,无需犹豫,像是顺遂了小孩的良善与仁慈一般:“阿末,我们需要的只是那批货。”十分轻巧地说,“叶箐没有那批货,就什么都不是,不值得我们在意。”
“……”季末放下游戏机,摆好,走至许森面前。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看着男人的眼睛,在近距离之下,固执地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不会杀叶箐的。你能保证吗?”
一定要清晰、明白、不能有误解的一个答案。拿不到,就不罢休。
如果是别人,这番质问可以算得上是威胁了。但此时的许森,坐靠在椅背,面对逼近的小孩,眉目间细微神情变动,像是极快地擦过了一个轻笑。
他非常放松,面对质问,不吝于向季末展露包容的笑容。而后,用一个承诺回应了季末的期待:“我不会杀叶箐,我向你保证,阿末。”
不仅没生气,甚至语气温柔,纵容至此。
季末暗自松了一口气,慢慢偏转了目光。他这么耿直、强硬地要求许森放叶箐一马,确实是不太合适的。想了想,小声补了一句:“那我信你,森哥。”
许森瞧着季末的脸色,兴味浮动。他突然开口,提议道:“想出去玩吗?”
季末今天第二次震惊地抬眼,看向他,说话都有些有些结巴了:“什么?……出去哪?”
想要了解这个新的“奖励”,心急却不敢乱问,一双眼睛热切地盯住了面前的男人。先前逼问的气势没了,因紧张又变得有些呆呆傻傻的,给一句话牵着鼻子走。
嗯,真正喜欢的东西。许森面上笑意加深,开口确认了季末幻想的东西是存在的:
“我们出去,去看一看江城的深秋。”
“……真的?!”
“不愿意么。我还能骗你不成。”
“当然愿意!我要去看!森哥我们什么时候去?”
这才于多日无趣的时光中袒露了笑,开怀地忘却所有烦恼,生动了颜色。
第49章
“……”
季末这几天游戏输得很多。原因无他,自许森说了要带他出去过后,就没了动静。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忙于工作,似乎总也等不到合适的时机。
房间里依旧整日长时间的寂静,他的心情却吊直了,无处安放。等用余光目送许森经过身边时,心跳声就变得格外大声了些。心思悄悄跟着男人的脚步声,走近了,走远了,走了几步,停下了,自作镇定。
不过,纵使满满都是话堵在嘴边,季末也从不问什么,克制得死死的。
就这样等了好几天,这个惊喜终于具象成为现实,由许森亲手兑现。
这日一早,季末还在沙发上睡着,侧躺着睡得安恬,半截胳膊露在外边。点点温热的触感落在手背,爬上手腕,轻飘飘划过手臂,靠近了脸侧。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在耳边低声说话,呼气搞得耳朵有点痒:阿末,起来了。
季末心里一跳,睁眼便见许森已一身穿戴整齐,拿着外套站在一旁,只等着他睡醒了一同出门去。
来了!
睡意顿时散了个干净。季末一把掀开身上搭着的薄被,边套裤子边跌跌撞撞地冲去洗漱,嘴里喊着叫森哥再等一下下。
许森在身后笑道,不急,我们先去食堂吃个早饭。
——又一次的“炫耀”。
季末喜欢的保留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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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末知道要出去必然是坐车出去,但他没想到是两人堂而皇之开着车出去。重点更是许森当了司机,亲自载他。这何等荣幸,季末的心情已经不是用受宠若惊可以形容的了。
临上车前秋风一扫,腿脚发冷,季末又有些迟疑,因最近美好得不像是他配得到的“奖励”实在太多了些。他想了想,问:“就我们两个吗?在外面不用保镖的吗?”
许森闻言有些好笑似的瞧着他。按着季末的肩膀示意他上车,而后关了车门,慢悠悠道:“别把我想得太高高在上了,阿末。我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
于是乎,他们延续了十足低调的作风,虽然开着车,却避开集合的囚犯们,驱车沿着人少的方向从侧门离开。
阿龙跳出来给他们开门。这时岗亭没有狱警在,是早就打过了招呼。
许森在阿龙面前稍作停留。摇了车窗,十足好心情地勾了唇角,同外面的人互换了眼神。
“就当今天休假。”他轻松地说,“你留在这里,当心疯狗。”
阿龙垮了脸:“森哥,我怕。我能不能也休假?”
许森笑笑,摇起了半扇车窗。车子启动,他毫不留情地打击道:“那就跪在叶箐面前哭着求他,看他会不会饶你。”
阿龙脸上更是绷不住。“那还是杀了我吧。”
车很快就驶离了监狱的范围,将过去一小段生活的印记抛在了身后。许森抽空去瞥季末的神情。小孩自从听到了某人的名字后就静了下来,现在靠在车窗边,看外面飞速掠过的景,心里想些什么,多少也能猜到。
许森并不在意,开口将他的心思召回:“阿末,快到城中心了。”
季末偏头看了看他侧脸,转而望向面前的一片坦途,应了声:“好。”
“一会儿开慢点,我们随处逛逛。”许森专心开车,手指握在方向盘上,同样目视前方。下一句话,说起时似漫不经心:“虽说今天特地带你出来玩,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可以下车。”
季末想了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因为他现在还是正儿八经的“服刑人员”,随便出现在外面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吧。
“好,我知道了。”认真应下。
进了中心城区,上了主道,视野里渐渐出现的人多了。不同于监狱里统一服饰的囚犯们,现在所见,都是有着各种职业,各种生活,不曾沾染过罪恶的普通人。
季末坐正了。一张张脸越过眼前,映上车窗,然后还未留下一个清晰的影就被远远甩脱了下去。他在发呆,琢磨森哥的话,心里有些小小的雀跃。
休假,抛开工作带他出来玩,特地为了他的愿望和期盼来这一趟。
就两个人。
无视一切监狱里头的规则,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偷跑出来,一同去看江城的秋。
心里发热,跳舞的小人影子都成了高大男人的模样。坐在这个人身边,离得这么近就是不想正看一眼他。手撑着下巴,明明没看他,心思却全飘到他身上去了。
许森放慢了车速,他们像是在追行人的步子。
外面确实是到了深秋,起风了,吹得叶子簌簌地落。季末眼睛盯着那些摇曳的树影,和漫天卷起的落叶,突然觉得和许森这趟出行有些浪漫。
所谓浪漫,必须得有昂贵的礼物才能表明心意吗,必须得有盛大的场面才足够见证吗,必须得受到很多人的祝福才会长久吗。
现在这样,不也挺浪漫的。
如果能和他并肩走在外面,就好了——会忍不住抱这样的幻想。如其他人那般,坦然相恋,牵手,走过大街小巷,不被任何纷杂侵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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