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方,亲戚吗?”叶箐靠在栏杆上,让出对话空间,同时挑眉开了个玩笑:“我能和你一起去见家长吗,阿末~”
狱警:“不是,那个男人登记的名字是姓颜。”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当着叶箐的面透露更多信息。“他说他是警察,现在非要见到季末不可。”
这话一出,另外两人都有被惊到。
叶箐十分意外地回头,语气不可置信:“你做了什么坏事,引得条子找到这里来了?你都进来多久了。”望见小孩脸上一片困惑。
季末费劲地回忆,但找不到任何线索,只能迷茫地接话:“我不知道啊……我不认识姓颜的人。”
怪委屈的。叶箐后边的话便转了个弯。他收了那副懒散的样子,站直了,眼神亦锋利起来。向着狱警命令道:“我去就行。那个找上门来的条子,我亲自去会会他。”
季末没说话,默认同意叶箐的安排。他凝视叶箐的背影,在这个高度平视男人的后脑。乌黑短刺的头发,颈侧绷紧的线条,再往下是覆盖着肌肉的宽阔肩背,以及清晰的,镶紧在一片陈旧伤疤中竖挺的脊骨。那件脏掉的衣服叶箐没有再穿,提在手上。
主动挡在面前,截断了狱警的目光和意图。
狱警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那就听叶老板的。”
叶箐:“嗯。”
停顿片刻,脸偏了偏,这句是对着小孩说的:“阿末先回去吧,没事的。如果是涉及到案子,有警察身份,应该会直接带公文来提你。他没有,那就只是虚张声势。”话中隐隐安抚。“我去把他打发走。”
季末:“好。”说完,走下两级台阶,快要贴上叶箐了。这个男人背上,还有季末在被压住意识模糊之时,指甲不慎留下的道道红痕。
那时抱得多紧。
他仔细扫视过叶箐背上所有的伤,视线停驻在叶箐的侧脸。踮了踮脚,凑近这个人耳畔,用他人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你,叶箐哥哥。”
还有,很小声的:“再见。”
叶箐笑了笑。“走了。”
大步朝下方走去,跟着狱警下楼。
第46章
季末回到705时,许森正坐在桌前打电话。见了他,先住口,视线转过来极快地一扫。
“……”许森将手机从耳旁提起,放远了些。这次,目光是明确地指着季末,他开口:“过来。”
季末关上门,沉闷地走向他。
在独自回来的这段路上,季末想了很多,到现在还有些魂不守舍的。如果什么都不在乎,那就无从纠结。他就是在乎的太多了,太贪心了。那些至他关进大牢里才出现在生命里的东西,每一样,都不想放手,不愿失去。
他耳中听见了许森的呼唤,也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腿自顾自地摆动,身体下意识地先服从了命令。心还不在身上。
直到靠近了发声点,被人攥住胳膊扯过去,一句话像惊雷般落进心里,砸开所有纷乱的思绪,打碎理智的外壳——
“去找叶箐玩了?”
许森问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声线,在说到“玩”这个字时咬得极轻。
季末猛地抬眼。嘴唇哆嗦了一下。
许森不语,瞧着面前的小孩。这下不急了。换了左手拿手机,右手捏住季末的脖颈,拇指按着,点点下滑,使了不少力气。但小孩这时没空撒娇喊疼,光忙着惊慌失措地逃他的视线。
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冷淡问了第二个问题,这个应当好回答些:“叶箐近来怎么样了。”
季末心慌得背上浮起冷汗,那张纸条就在他的口袋里。他怀揣了一个不能对许森说起的重大秘密,还如何能在他面前站得正。身子歪了歪,想靠上桌边稳一下,却因为被男人的手掌握着不能轻举妄动。
明明许森坐着他站着,他主动看向这个男人的时候却感觉是被动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在仰视。
“我……”急得语无伦次。视线乱飘,想稳住,却压根无法停留在许森眼里接触过久。“你怎么知道……”
许森放开了他。收回手的那一刹,打量的目光已一并撤走了。
“去洗澡吧。”他说。
手机贴近了耳朵。这明示得很清楚——这个男人的注意力已经从季末身上离开,不再需要从季末这里听到任何的回答。
被放过了,季末并没有感到松了一口气。就像现在他靠上桌边,但没有任何依靠到什么的感觉。
季末一言不发,垂了眼眸,默默转身,走了。
……
小孩走进里间了。缩着肩膀一步一步地走,甚至踩在地毯上也要顾忌,不敢发出脚步声,怕惊扰到一通电话。情绪显而易见的失落和沮丧。
小心翼翼地试探,偷偷摸摸地察言观色。因为不确定给出的答案是否叫人满意,便患得患失。因为给出了错误的答案,便陷入自我怀疑和恐惧。在意又不愿意暴露在意,想要解释又不敢撒谎,就这么自己绊住自己。
不知该说是可爱,还是可怜呢。
许森同电话那头交谈了几句有的没的,听闻淋浴间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话锋一转,说回正题。
许森:“叶箐当真什么都没问出来?他嘴皮子不是挺利索的,关键时刻怎么哑火了。”
阿龙:“真的,那人口风很紧,是叶箐也不行。等会森哥你自己看录像吧。我知道你肯定不信,录像已经叫人找了传过来了。他们总共都没说上几句话。”阿龙说罢,想到什么,嘴欠地补了一句:“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叶箐是光着膀子去的,实在有伤风化,碍了我们人民警察的眼。”
“……”不愧是叶箐。
许森按了按眉间,一时无语。脑海里适时浮现起季末方才的样子。那衣服底下,还不知道弄成什么模样。
“确实碍眼。”他附和了这句。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阿龙问,“那家伙可是收了我们的礼,毫不留情地全吃下了。现在不讲道义,还查到这边来了。”
许森略一思索。
鼻间似乎可以嗅到淋浴间里没关住溢出的热气,混着沐浴露的幽香。丝丝打在身体上冲刷而过的水线,正如他现在清晰的思路。
“收了黑钱,还私下调查。好一手阳奉阴违,暗度陈仓。”许森视线扫过桌面上摊开的一份记录,口中吐出的词句被热水的声音掩着,叫人察觉不出冷冽。“不必再加条件了,这人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我希望他不是只有小聪明。”
“明面警告一次。告诉他,已经碰到了一个叫许森的人厌恶的东西。”他淡淡陈述,“如不收手,江城会处理掉我们之间的这个小过节。”
“明白了,森哥。”
临电话结束前,许森又提起另一件事。
“……之前叫你去查的,还记得吧。现在这条线可以提出来用了,就按我们先前的安排走。”
阿龙:“明天就叫人去办。”应了,因不知原因而问起,“不过,真的有必要吗。”
许森没有过多解释。在一阵停顿后,他随意道:“举手就能做到的事情。不费力气,还能多看点乐子。何乐而不为呢。”
说这话时,可没有半点愉悦,或是期待,或是达成目的的满足。
叫人听了,也不知该不该信,能不能信。
许森的个性的确是内敛的。那是和季末的内敛,伤自己不伤他人的憋闷恰好相反的意思。完美地将所有真实想法掩盖,含蓄不露。将感情摒除,因为不必要,所以不需要。
外界传言说他天性不近情色,那是猜了个正着。肉欲于他,只是偶然落入眼中激起一小片水花,转眼便消弭无声。至于感情,就更用不上了。就像一朵花,花开了,又花落。他或远或近地旁观,看到花开,赞一句不错,够美。看到花落,觉得不过是自然的道理,并不惋惜和伤感。从始至终,不曾朝那朵花伸出手去,不曾有想要采摘的想法,也就不会为之着迷。
在染血的道路上这种人绝不会迷失,因为早早就了然,想要的是什么:
位高权重者,自当角逐更有价值、更能长久保存并展出的东西。
因此,谁怀着真心靠近,谁怀着真情期待,谁就会被伤到。
也因此,他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为什么许森和季末都能以同样的一个词来模糊地概括,那是因为在结果上重合了一部分。就如现在,一出费人力费时间去布置的好戏即将漂亮落幕,台下却只有他孤零零一个看客观看了全程,到最后连一个“好”字都无人能够说起。
偶尔,许森这样的人也会觉得些许落寞。
不过好在,现在身边有了一位新看客。既是看客,也是戏中人。
这个人,不可以把戏演砸,也不可以看完之后不说“好”。
————————
作者废话:颜某人好大的排场啊,两位大佬都来抬你。
无奖竞猜:好像没法用简单的好警察or坏警察来定义呢,那么猜猜看,颜警官是哪一边的?
第47章
进到淋浴间里时,季末看见镜子,立刻知道了为什么。
脖子上爬了许多叫人一眼懂的痕迹。像爬山虎的翠绿幕布上开了花,像滴下的墨飘在水面点点晕开,像雪中无声无息落了红。这般炽烈的颜色,在皮肤上扎眼得很。
全都因为另一个人热忱的吻而造就。
全都被森哥看到了。
男人的手掌方才还捏在这里。捏得生疼,叫所有的吻痕都灼烧起来,烙印一般昭示着某种三心二意,摇摆不定的大罪。
季末望向镜中人,投以用力的审视,收到躲避的回视,心中愈加厌烦。他脱去衣物,开了花洒,等温度慢慢升高。
热气腾起,镜面上铺了一层水雾,很快就映不出他的脸了。自然也无法再照出一身错落遍布的情热痕迹。
季末从裤兜里翻出那张纸条,默念了几遍,又几遍,发起呆来。方格里框不住的狷狂、随性不羁的字,和稳重、端正书写在稿纸行行横线之上的钢笔字是截然不同的。季末看着看着,心就不知道用到哪里去了,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心。
温热的水滴落下来,打湿了纸面,绘出一个又一个的深色的圆。接着,它们连成了片,将墨迹模糊掉了。
如此突然地,自心底涌现巨大的难过。
不想在叶箐面前哭。哪怕感官背叛了理智的意愿,自作主张地落下眼泪,心里也是硬撑着的。等到现在,到了无人能打搅的地方,才敢放任了眼泪与微烫的热水融在一起,划过面颊,剖白了心迹。
才终于坦诚面对自己。蹲在地上,借着水声掩盖低声抽泣,无助地宣泄感情。
迟缓又迅猛地感受到被割伤的痛。是一点一点,向自己施以细密入骨的凌迟。它们成为翻涌着鲜血,呼吸在心底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要是没有叶箐就好了。要是叶箐没有遇上他就好了,从来就不喜欢他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有把心放在他身上过。
也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些苦,就好了。
摊开了手伸出去,整张纸条立刻被强劲水流打碎,变成皱起的软烂一滩。季末由其上的每个字里读出叶箐的心,也慢慢翻转手掌,叫揉得变形的碎湿纸团摔落在地。眼睛酸涩,沉默地看着它们随水流被冲进下水口,一点不剩。
一明一暗的两条路摆在眼前。
其实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哪怕被打动,因心痛恸哭不已……结果不会有所改变。
季末从前没喜欢过谁,但他懂得,一次只能喜欢一个人,心里只能装一份爱。别人给的感情也是,拿得多了,就会觉得沉重,承受不起。
他是没有办法站到叶箐这一边的。因为,刚刚站在许森面前,陡然被问到的时候,他一颗惶然不安的心里想的全是:
森哥生气了吗?
会为他生气吗?
明明缠住叶箐是许森给的任务,那为什么又怪他去找叶箐“玩”了呢?
——这样,就已经辜负叶箐了。
还没有逐字去认一个人话里的每一个语气过,就像确认末日预言那样万分小心。害怕一着不慎,世界就在眼前崩塌,现在拥有的一切都被推翻、打破、失去。
若说对叶箐,是被涓滴细流打动的隐秘心意;那对许森,就是察觉到被包裹着的,无处不在的风。当风停下,就成了空气,构成了全世界。当空气流动,这种感情便有了形体,有了踪影,可以捉摸。
曾情窦初开,大胆抬头仰望,直视一个人的双眼,坦然用名为喜欢的目光去追逐,去包围那个人,因为相信他就是余生的方向。现在却不敢再望,因为心中怀了愧疚。
但不是因为喜欢上他人,有了愧。而是因为对一个人的喜欢不再纯粹了,才有了愧。
藏了秘密,玷污了这样纯洁而真挚的感情。
他还能变回以前那个样子吗?还可不可以在这个人面前更勇敢、更真诚一些呢。
当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已经亏欠叶箐太多了。
还不完了。
没法背负叶箐给的那些东西走,太重了,背不动的。走上那条路的代价,支付不起。那样的前程,赌不起。他只想待在另一人撑起的一方小世界里,于钢铁框架的羽翼下静静仰望天空,求一份安歇。这样,行不行呢。
是该割舍掉心里不必要,只引人作痛的伤了。
……
季末擦了头发,套上睡衣走出去的时候,许森正坐在沙发上,在翻看他在杂志期刊末尾做的填字游戏。
翻过一页,上面涂了许多联系不到一起的画,七零八落的。
季末看到这一幕顿时止步,大脑慢半拍地接收到了“不好意思”这种情绪。他随即尴尬地冲过去,只想赶紧抢了书:“……别看了!画得不好,我瞎画的。”
一个身处牢笼中的孩子,心却借着纸和笔,飞到无穷的远方。许森欣赏这些画工稚嫩的简笔画,注意力却并非全部停留在此。余光早已留意到来人的动作,现在手一扬,便轻易让季末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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