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阿龙才不信这种说辞,嘴角一撇,“前几天还听到有人说在城西赌场看到你了,我带人去了几次都没堵到你,怎么现如今再出现就说输了个精光?李老板你这手气挺会找日子的。”
“是这样,赌钱也是为了公司周转嘛,来钱快,您懂的。我和那些把赌博当作爱好的人可不一样。”挤眉弄眼,“您看您今天来,家里也砸了,气也出了,约定的期限再放宽些如何?不是我赖着不还,实在是数额巨大,这利息滚的,我把公司卖了抵债也堵不上缺口啊。”
“李老板,你是没钱,还是压根就没想还啊?缺口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么。我一放宽期限,你就又有机会去筹钱赌博,一次赢回来了,对吧?”
阿龙一手绕过去扶了椅背,哥俩好似的冲他一笑,声音压低了些。“你的公司是死是活,你想怎么玩,我都没所谓。但是你这样,搞得我们老板不太高兴啊。我这什么也没要到就回去,交不了差的是要挨骂的。”
“要不,李老板给我留点保证?手啊脚啊什么的,都可以的。”
“龙哥,哎,您,您这就不够意思了,我跟许总也不是没有交情……”
“少攀亲道故,许总认识你吗。”
……
季末耳朵都起茧子了。
有个负责守门,染了诡异颜色挑染的手下蹲在门口抽烟,季末心里默默地猜测那是种什么味道。
越来越多的碎片迸出,飞落在脚边。接连响起重物倒地的巨响,连衣柜都推倒了。镜子清脆的炸裂声响在耳畔。
阿龙还在跟李老板掰扯,在一片混乱的响动里却出现了一个不该有的尖细声音。季末侧耳去听,那是……越来越大的哭声。
有人躲在橱柜里。
正在砸东西的打手们停了下来,面面相觑。这时屋内寂静,那阵哭声就明显得多了。
阿龙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将李老板肩膀一抓,嘲道:“还藏了人呢,李老板。听到我们来了但没来得及跑掉,是吧。”
李老板哆嗦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那是我女儿。”
季末心里一震,唯独这句话听进心里去了。他抬脚就快步朝橱柜走去,率先踩过一地残渣冲过去,蹲下将橱柜门拉开。
才四、五岁大的女孩儿,被绑起来嘴里塞了丝巾关在柜子里。大概是挣脱了一阵,吐出嘴里的堵塞物了才能哭出来,之前闹腾的声音都给其他人砸东西的动静给掩盖过去了。
季末解开女孩手上绑着的软尺,扶着头小心地将她从橱柜里抱出来。起身的时候微微一顿,伸手盖在女孩的后脑勺用力将她按进怀里,挡住了不该被看见的另一重世界。
她几乎是放声大哭,令人烦躁难安地挣动,在胸口拳打脚踢。但是,胸前的衣襟很快就被热泪浸湿了。季末紧拥着她,在轻柔安抚之下,听见她渐渐平息了抽噎,小声哭着。
阿龙:“李老板,你今天不够给面子,那我们换个别的方式来聊也行的。”
转向季末高声喊道:“阿末!把那孩子带过来。”
季末已经抱着女孩快走到门口,闻言驻步,慢慢偏头抬起了视线。
这一刻,眼中结满霜花。抿唇未言,站在原地,隐隐有分毫不让的姿态。
阿龙被这气势一哽,已经开始头疼。“你在干嘛呢。”
季末站在门口,放下女孩时极快地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引着孩子往外头去,不让她回头。他向门边守着的挑染小伙说:“带去楼下玩会儿。”
“……”
阿龙点了根烟。“阿末,你过来,我们说点话。”
心下觉得真不好办。一线和各种赌徒、瘾君子打交道,可是时刻都可能出人命的地方,暴力是家常便饭了。比起干部们深谋远虑地谨慎行事,这些一并跟出来干活的兄弟们,打手,还有混混恶霸似的人都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对传闻和声名就多少不怎么放在心上了,不如眼见为实。
于是,在这一趟趟亲自拜访“老客户”的过程中,季末这个加塞进来又闲手旁观的人,能力,态度都为人所见。而大老板究竟把他摆在什么位置,阿龙成为了风向标。
像是为了磨砺新人才将季末放入底层,但阿龙又明里暗里地护着,并不像对其他新人那样强迫他依照命令行事。这种微妙的袒护,侧面在说季末的身份不是普通喽啰能碰瓷的。
这种空降会叫兄弟们不爽是可以理解的。许森愿意相信季末的潜力,给他成长的时间,觉得慢一点没关系。阿龙也是这样看待季末的。但是,公然破坏团队任务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以不要兄弟们的信任,可以不长久地和底下人一起共事,但要是引发不满,发展成遭人嫉恨,被人背后捅刀子,那可就麻烦大了。
季末这次只身走了过去。
阿龙将季末一把拉过来,搂了他的肩膀,低声叹道:“小末少爷,你这样可过不了关。”
烟气缭绕,十分呛人。
“不利用他女儿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下次他还敢逃债的。连这都手软的话,我们青城区的名字就成了笑话了。”
季末牙咬得很紧,嘴唇一张一合,只冷飕飕吐出四个字:“回去任罚。”
阿龙瞪他,故意板了脸吓唬说:“你想担全责?你担得起么?你这一任性,兄弟们任务搞不定,指标完蛋,回去都要受罚。你一个人能扛多少人份的罚?”
推了一把季末,指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道:“你不行,那你就殴打他,直到他愿意拿什么做交换,把钱吐出来为止。”
季末趔趄了一下,站稳了,而后沉默。
李老板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周围守着的人也都在看着。没人说话是因为他们听信于阿龙,而非认可季末的行事方法。
哪怕门口那个手下听了季末的话将孩子牵下去了,哪怕阿龙从始至终放任季末将孩子抱走没有阻止,也不过都是因为许森站在季末的背后罢了。
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为了竖立真切的威信,坐实地位,就是要向素无冤仇的人出手。
哪里是为了做正确的事呢?季末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才不得不亲自动手,去做伤害他人的行径。
所以说……会讨厌警察这种楔在善良和正义的一面里的东西,不是没有道理。
突然又联想到了某位故人,多愁善感似地。
还有由来已久的疑问,质问己身:是不是只要把眼睛遮住,那所有不愿面对的事情,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了呢。
不是的。
“……”
李老板旁观了半天,精明的商人怎么可能没看出来眼下的境况。这个年轻人,是别人都管不了的,不高兴了,连龙哥都得好言相劝。
像是找到了一个转机,他试着向季末开口,极尽巴结作态:“你,小末哥,你喜欢我女儿吧?她那么可爱。”
季末和阿龙俱是一怔。
李老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眼里似有光在簇簇地冒。那是一种做起了最擅长的生意,找到平复危机的方法,因而才有的自负的感觉和冲动。挑明了说:“你喜欢的话就带着她走呗。你带她去玩,想怎么样都可以的。但是我和青城区的债务,要连本带利一笔勾销。怎样,你可以做到的吧?”
季末哑口:“……什么?”
这是……你的家人啊。
有些发呆。好像白白浪费了感情。
这扎根于地底深处冲天而起的黑色巨木,其上的每一缕枝丫切开来,内里都是黑的。就是这样子的世界在作弄一个人的感情。
阿龙绷不住了,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衣领将他提起,怒道:“操,以为我们都跟你一样畜生,会卖小孩,啊?你这废物!宁愿卖女儿都不卖公司和房子,我给你两刀,让你去卖肾吧,怎么样?”
没忍住当场给了他两拳,打得男人求饶起来。
季末的手伸下去,摸到裤袋里。
季末:“阿龙,让开。”
阿龙回身看了一眼季末的神情,缓缓退开了。
那一对指虎卡在指缝间,捏得死紧。季末没有一句话好说,走上来对着人迎面就是一拳,狠狠砸在男人的腹部。
“唔!啊咳咳……”李老板痛得脸色都扭曲起来,上不来气,疼得快胃出血了。
季末视线紧锁着他,眼神比方才抱着女孩时还要森寒。不待这个人直起身子,又是一拳,正面砸在脸上,痛击面颊。
血花飞溅。似乎连牙根都打碎了。李老板惨呼一声,站不稳,倒退回去捂着脸瘫在椅子上。如果不是不能说话,恐怕已经声泪俱下地哀求放过。
季末一脚踹在椅子上,走上前去抓着男人的衣领,又是一拳落下。
一拳,又一拳。
指虎的刃刺上沾了许多血。
还无法停下。
久违的愤怒。
一遍遍幻想。
叶箐的指虎。
叶箐的拳头。
叶箐的怒火。
叶箐,叶箐……
叶箐不在之后,才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冷嘲热讽。
……
阿龙和其他手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录像传回去的时候,手机那头的笑声非常明显。
“你说,是不是得给他请个拳击教练?”摩挲着下颌,看到后来手掌掩了下半张脸,否则要忍不住大笑起来了。点评道:“没有章法,打得太难看了。”
阿龙:“……”
阿龙:“看那个样子,可能胸骨、肋骨都断完了。”
……
季末跟在所有人身后最末下楼之时,迎面碰见那个挑染小伙牵着女孩将她送回来。大概是样子变得太多,她已经不记得之前抱她出来的是哪个哥哥了。
碰见了,季末没有再说什么。无法阻拦谁回到家后将会看见什么。更无法置评以后遇见的每个谁又将有怎样的命运要去度过。
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一天是这副样子,就什么都不会改变。闭目不视,自欺欺人罢了。
摘下指虎,放进口袋里。季末停顿了一下,双手都插进了裤袋,没有想去牵她的手。退开让了道,独自往下面走去。
心里想的是,穿白色的衣服果然不行,沾了血就洗不掉了。
第74章
这天黄昏下班时,颜文峰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
那个人不是很专业,颜文峰便专挑人少的路走,穿进城市公园,七弯八拐绕了一通将人甩脱,而后反过来跟上了对方。
在确定没有第二个盯梢者后,颜文峰停止掩饰自己的行踪和意图,陪盯梢者兜了几个圈子,终于成功被察觉。
双方都暴露在视野里四目相对之时,盯梢者短暂地慌乱了一阵。颜文峰好整以暇地等着,眼见对方打了个电话,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镇定地朝前方走去。
颜文峰跟上。对方打车,他也打车,一路尾行,被引着来到一处篮球馆。
馆里有几个人在打球,场中坐着三两观众,都是年轻面孔。应该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在这里玩。颜文峰扫视看台,一眼就看到有个穿深灰色卫衣,戴着棒球棒,并将卫衣兜帽拉起护住头部的青年男性,正独自坐在最外排看球。
正欲朝那个方向走去,先前引他来的那个男人在一旁开口说:“你是来加入篮球社的吗。”
颜文峰回头,盯着这张大叔脸看了几秒。这个男人约莫三十来岁,样貌普通,脸上无明显特征,身量同自己差不多,下巴上有几许青黑的胡茬。
“是的。”
“那你跟我去填一下入社申请吧。”
颜文峰点点头,跟着他沿场内一圈走到后门出去外面,穿过器材室,进入了像是地下仓库一样的地方。
仓库里闪着微弱的灯光,开门的胡茬男突然转过身来:“我要先搜身。”
颜文峰:“想打篮球还要搜身的吗。”手探到腰间。
胡茬男对这个动作非常敏感,眼神一厉,立马在同一时刻掏枪。
“手举起来!”
颜文峰手上停住,没有继续下去。真要动手的话,对方拔枪比他要慢不少。
自那天夜里碰到季末后,颜文峰开始每天严格佩枪上弹出门,为的就是防一手。但现在,比起手枪更需要的是脑子。示弱是最基础的,放出友好信号的第一步,以及化被动为主动的前一步。
颜文峰任由自己被枪指住,慢慢抬起了手。
“你自己来……”
这句话突兀地截断。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背上激起悚然之感,危险已至。
右腿膝盖弯挨了狠狠一下。失去平衡向前歪倒之时,背后那人踏上前按住颜文峰的头,手上添了一把大力,叫他的脸猛地撞上前方堆叠的木箱。
“嘭!”
颜文峰跪倒在地。那只手下移,他腰间的手枪已经被抽走了。还有口袋里的手机。
“想打篮球还要带枪的吗。”背后这个声音轻佻地笑着。
将手机扣在桌上,手上拿着警用手枪翻看。见颜文峰没动,又嘲了一句:“这就晕倒了,警官。”
“……”
这人原来早已不出声地走到了颜文峰身后,在几步远之外,贴墙隐蔽地站着。等胡茬男吸引他的注意力的时候,这人才突然出手,参与到战局中。
上来就偷袭。
颜文峰脑海里有些眩晕,呼吸伴随着剧痛。鼻血冒出,流进嘴里,至少是鼻梁骨裂了。他扶着木箱,低头将那一口血水吐出,却是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叶老板。”
开到大奖了。
叶箐随手将收来的东西放上桌面,自己在旁边的木椅坐下。兜帽没取,他点了根烟,哪管仓库里明火有多危险,先抽了起来。
颜文峰爬起来时满脸是血,简直惨不忍睹。叶箐便扔了块抹布,丢到他脚下。
“确实好久不见了,臭条子。”叶箐翘起二郎腿,叼着烟,想起了和这家伙当初在监狱会面室里的一面之缘。“没想到还是被你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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