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季末想结束,是季末拒绝,所以许森怎么挽留都没用了。
许森捏紧了他的肩膀。咬牙切齿,暴怒想要发作,可为何从手指上传来的力道是深深虚沉的无力。“你怎么敢这么说。你怎么对得起我。”
季末退后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退出了男人一手可以抓到的范围。
他说,话语里萧瑟:“我对不起很多人,唯独对得起你。”
站在光下,也像是站在无边的深夜里,被吞噬了存在。就像每一次季末从许森床上下来,穿戴整齐,转身就消失在门口,再也看不见背影了。躺在枕边那般微弱轻柔的呼吸,像羽毛一样被风吹着飘走了,散了,抓不住了。如非强迫,不能有一个夜晚在许森身边停留。不愿意施舍。
“你搞错了,许森。是你辜负我,骗我,吊着我。是我被你深深伤到。是我给你机会而你不要。那现在你想留我,也应该是你求着我原谅才对吧。莫非你拉不下脸来演这么逼真。”
知道他不懂,季末便一条条数出情债,告诉这个人。心里像有断不了线的雨,一直下一直下,脸上已经失去了表达情绪的能力。只有嘴巴一张一合,不带感情地说出许多个句子,已经没有灵魂了。
“是你背叛我啊。你怎么能反过来质问我,怪我。”
“现在还在威胁我。难道你想要我再多恨你一些吗?”
“地位,身份,随便怎么说也好,全都收回吧。这些东西我不需要了,我看不上。”
许森曾说季末可爱,看来不过如此。这个人不值得被爱,于季末而言相爱也未免过于奢侈。哪配呢,短短几句就已经说倦了感情。
目光里的留恋,是最后一点温柔,透过这个男人看见过去那个能爱着他人的自己。那时错付,不长记性。后来信他,被瞒到今天。就只是很可笑的理由,觉得季末好用所以一直用,可许霖也很好用,那不想许霖死,所以就瞒着季末。于是季末又傻傻错信了一次。
身上的病灶比癌细胞更恐怖地扩散到全身上下每一处,反应过来时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季末作出了抉择,那就全部切除。切除掉自己,不要有任何一点保留。
“当初跟你,是我选错。现在我要走,不是因为谁更好,是因为你不值得。我不要你了。”
“不必再假意挽留,或是开条件了。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打动我了。”
季末看着许森,苍白地笑了笑。
“在我看来,你才是一无所有啊,许森。”
许森久久地失语。
眼里的影子在真切地动摇。
他靠上办公桌的桌沿,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知道要做什么。愤怒到极致,犹如火山喷发的瞬间耳中失鸣,世界失去颜色。现在经过的每一秒钟都正在成为回忆,时间不能倒流,过去不能后悔,覆水难收。
最后许森只能说:“……行。行。”
“你走吧。”他说。视线垂下,看见季末沾了血污的裤脚,还有鞋子。说得很慢,心脏里的血液沸止,凉了下去。“再去为我做最后一件事,然后,我就不管你了。我们人走账清,恩断义绝。”
季末点点头,答应了。
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用和其他人说话时同样冷淡的声音说:“再见,许森。”
许森不知道是今晚第几次听到季末这样称呼自己了。从一开始的震怒,到现在……不可能习惯。
许霖像一团扭曲的破布,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季末走过时踩到了他的手指,他痛醒,剧烈咳嗽起来。勉强翻了个身,咳出几团血沫,痛苦不堪。
一只眼睛快瞎了,另一只眼睛瞥见许森的神情。许霖躺在地上,狂笑起来。
口齿不清地笑道:“好弟弟……你被人抛弃了啊。他说,是他不要你,哈哈哈哈……”喉咙里呛着血,吐出嘲讽。
许森走至他身前,抬脚狠狠踹了上去,用出全身力气,毫不留手。眼神冰冷:“混账东西。”
“要不是你当初管不住老二……滚。滚回去。”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痛。直到把许霖踢得昏死过去才住手,却始终无法遏制怒意。难以宣泄的东西堵在心口,许森还从来没有受到过无能为力的困扰。
在办公室里踱步,怒火煎烤,他拨通电话,只说了一句话:
“去订笼子。”
阿龙不知是直觉预感到了,还是从这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吓了一跳,求情说:“森哥,要不……再考虑一下吧?”
许森沉默半晌,径直挂断了电话。
今夜下了一场雨,惊醒了无法入睡的人。不止一人在雨里被淋湿,彻夜未眠。
第94章
除夕夜当日,季末早早就来到了青城区的大厦,来提一箱贵重的货品。这是说好的替许森做的最后一件事。季末不带任何感情和心思的来,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并没有见到许森。
今天的老板办公室不对任何人开放。
季末心想,那个男人面对他的话无从反驳又不愿承认失败,被气得不轻,应该是再也不想看见季末了。季末得到注定的结果,久违的自由,倒没觉得高兴或者放松,只是无感。和刚出狱时一样,阴影始终赶在他的前头。往后再见面之时,和许森就只剩仇人关系。
青城区的黑鹰。这是许森在季末身边构建起的世界,就是季末如今现有的全部了。季末陷在其中太久太久,如此猝不及防地,这个世界要求他完全地抽离出去。那除了复仇的信念,季末要做的事情,做一件少一件。
没有了工作,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情,他再无事可做。
心潮已经干涸。
门是一向不锁的,但关着也不是给人随便进的。季末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应答,便干脆地转身走掉。一边打电话给一个核心干部确认任务细节,一边等电梯。
电梯载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上来。电梯门打开之时,季末和阿龙面对面碰上视线,双方都微微一愣。
季末捏着手机,眼神移开了。主动退至一旁,让开了路。
“嗯,我代他去就行。他今天不方便。”季末回电话,“……心情不好。”
阿龙低着头,匆匆行过。
季末看着他的背影。阿龙很快就回来了,大概也吃了个闭门羹。这时季末还在等电梯。
已经结束了电话。与其说在等电梯,不如说是在等阿龙。
“……”
阿龙无言,只好怀着复杂的心情与季末同乘一班电梯。
一时场面有些尴尬。季末不尴尬,先开了口:“阿龙哥。”
季末问:“你要和我一起去码头出任务吗。”
阿龙否认:“我有另外的紧急任务。”
“这样。”季末看着电梯屏幕上不断下坠的层级数。“阿龙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阿龙不敢看他,心里闷死了。“哦,好,好的,不谢……”
语无伦次,本不该说这个的,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
季末没再说话。
自此电梯里陷入了沉闷的氛围,安静到空气凝固。阿龙数次想朝季末说点什么,但瞥见他不带任何情绪的侧脸,顿时什么话都吞了回去,只得作罢。
数字跳到了“1”。电梯门打开,自然的天光照入,季末率先走了出去。阿龙落在后面忍不住叫他。
“阿末。”阿龙叫出他的名字又沉默,过了一会儿,只是问,“你会游泳吗?”
季末想了想。“会。我水性还不错。”想和阿龙多说几句话。“小时候夏天喜欢在江边泡着玩儿,解暑。”
阿龙收回了目光。站在电梯里,没有跟他同一时间走出去。
“好。”他说。“没什么事,我就随便问问。”
许森一整个白天都没有离开办公室。没有让任何人进来这个房间,也推掉了所有工作,任它们拖着。借口处理要务,给沉浸于工作很久的自己放了个假。
一宿没睡。不可能睡着的。打算把爆发的问题都留给第二天,以期从失控中解脱出来,像往常那般游刃有余地解决一切。但一闭上眼,眼前就跳出季末的脸,利落转身的背影,决裂时说死的话。他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回响不休。许森的神经快要炸开。
朝旁边伸出手去,被子底下本该有一具熟悉的人体,曲线的地方娇软,硬直的地方骨感。暗示性地摸摸少年的后脖子,再往下碰上敏感地带,他就会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地躲避,软化了锋利的心气,情动时发出些耐不住的喘息,又害羞又想要。磨得不行,就会主动将微微烫的体温贴上来。
但现在拉开被子只有凉风会灌进来打招呼。
愤怒是熏烤脊髓的冰火,不甘心是黏腻缠身的湿冷潮气。怀念和想念被控制欲和毁灭欲的心魔咬住,不能迈步。
一宿没睡着,从今天凌晨就起来开始工作,回复组织的邮件,然后在天亮的时候接到一通电话,大吵了一架。
闵先生打来电话,开口劈头盖脸便是一句质问:“黑鹰背叛,许森你在做什么?全无行动,放任自流?”
许森正捏着玻璃保温杯,这口茶没喝下去,他险些把杯子砸出去。
“谁告诉你的。”他忍着问。
“许霖。早上一个电话就打到我这里来了。”
许森闻言放下了杯子,这句话杀机毕露。“他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打我小报告的机会。就那么等不及想被我整死?”感慨道,“医院里的止痛药还是太多了,让他闲出花来了。”
“放着他在那里挺好的。不是许霖,我怎么知道你搞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幺蛾子。”闵先生在电话里斥责道,“他也没冤枉你啊,小许。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不向我报告,我看你是不准备报告了?你还敢说你没有私心!”
“你怎么可以让一个知道那么多机密事务的人跑掉?你是想要青城区死,不,你是想要整个组织死,是不是?”
许森感觉脑子里的血管在胀痛,很快这种感觉就会变成刺痛。
许森只说:“他不会背叛。”声音冷冽,寒气十足。“很快他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闵先生对此呵呵一笑。“你不会陷进去了吧,小许。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你疯了不成?如果你有把握将人控制死,还会发生现在这种事?叶箐闹一回事,后续收尾费了多大劲儿,我们冒了多大的风险,你跑了几个月,难道你忘了,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
“既然手下人有二心,你就该斩草除根才是。不然就算你用强硬手段逼他回来,他也还是会对你怀恨在心。这种定时炸弹为什么要留着?你也想试试噬主的滋味?你是想把整个江城都玩没了。”
“不是说你有能力让事态回归正轨,我们就会给你无数次机会让你去走错路。”
“闵叔。”许森打断了他,脸色很不好看。“你指责够了没有。”
闵先生顿了顿。“我不多说。那场交易不是正好在今天。“考虑着说,“应当在清扫队的名单中加一个名字。”
许森眉头一跳,当即拒绝:“不行!不可能的,我不同意。”
“许森!”闵先生厉声道,“你一向喜欢托大,这次是真的鬼迷了心窍了?”
“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口口声声说不会感情用事,不会阻碍我们的事业!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我早就多次告诫过你,不要把一个外人看得太重,你几时听过?”
“现在有叛徒不去铲除,尽在维护他,包庇他。不会背叛?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这样任性,把我们所有人的安危都不放在眼里,难道整个组织你都想拿来当玩物?真是反了天了。”
“折枝断掉的花,哪怕再还回来,也不再是原先那一朵了。这样的道理,你会不懂?”
“许森你——”
“嘭!”
许森猛得拍了一下桌子,怒气沉沉,喝止道:“行了,不要说了!”
电话那头看不见他拳头攥紧,额上暴起青筋,实在忍无可忍。“闵纪勇,你当初被发配来江城就任,就像一只落水狗。是谁任你所用,用肮脏的手段帮你争得整个江城,帮你稳固位子至今的?我还需要你来对我指指点点?”
闵先生短暂地哑口无言。
如今闵先生有明面上大牌得很的官职,而许森出身的家族,经营产业本就涉黑,其人骨子里更是实打实嗜血而狂放的掌权者。不崇尚暴力,不代表他好说话。
假如撕破脸皮,彻底断绝利益联系,结下仇怨,还真不好说双方谁先有危险。
“也是我抬着你上位,让你成为金彪的一员。”闵先生缓缓道,“这些年来,我们算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在各自的领域里独占江山。现在也还在互相照应着。我们其实没必要为一点小事反目。老头子我年纪大了,不像你这样的小辈非要争口气。”
“但是小许啊,你不要忘记了,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闵先生说,“叛徒你处理不了,我会上报给组织,让会长酌情定夺。你这脾性我不说你,等会长来了,你自己想。”
许森想什么?想,假如闵先生现在站在面前,许森真的会给他一枪,叫他后悔踩着许森的底线来回试探和施压。
老不死的东西。本来一点失误的小插曲,远犯不着惊动会长。而将许森的家事捅出去宣传得人尽皆知,就更不合适。闵先生装作退让,好话都给他说完了,实则下狠手,逼着许森让步。
许森明晓,闵先生胆小谨慎,杞人忧天,又心性狠辣,宁可错杀,不容私情,断不会放过季末这样的风险存在。而闵先生对许森长期以来的我行我素也感到十分不满,若许森不松口,他就可以借题发挥,将事情闹大了,好好敲打一番许森。反正他有整个组织的虎皮可以扯来做大旗,最后必定能明哲保身。
而许森要说的下一句“我不同意”,就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和组织翻脸之后势必会鱼死网破。
许森无声冷笑。你想收的人我不能动,我想保的人你非要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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