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探出身子,用手够着扫掉他肩膀上的雪,说:“快进来。”
天气骤然转冷,屋里烧起了地龙,萧梓童一进来就出汗。
他把湿衣服换下来,陪蓝玉吃了饭,又哄人喝过药,把斗篷系的紧紧的,也不要阿珠叫马车,牵了坐骑千沙来,把蓝玉稳稳当当抱上去,从后面拥着他,喝一声:“驾!”
千沙是他舅舅给寻来的汗血宝马,在沙地里也能日行千里。
千沙得了主人指令,撒着欢往城门外跑去,街道太窄,蓝玉一开始还只感觉新奇,等出了城跑上大道,蓝玉才觉得心颤,他抓紧萧梓童手臂,整个人缩在萧梓童怀里,又害怕又觉得刺激。
那马出了城跑了不到一刻钟就让萧梓童喊住了。他将马拴在树上,拉着蓝玉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僻静处走。
城里的雪早就有官兵给清了,这外面人烟稀少,蓝玉走的磕磕绊绊的,只能扯着萧梓童,呼出一团团白气。
萧梓童要给他的礼物藏在没有人烟的地方,等一点人声的喧闹也听不见的时候,蓝玉站住了。
他长着嘴,呼出的白气散在空气中,蓝玉听见风声,雪声,还有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一株枯木缠满了成百上千只怒放的红梅,那红梅在雪中开得盛意恣肆,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要烧起来。
风吹过,抖落一地的霜雪与红花。
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
蓝玉跑过去,在那树下看不够似的,他伸出手,将雪花和梅花一同攥在掌心里,喃喃的叫:“萧槿杨。”
萧槿杨站在他身后,应道:“我在。”
蓝玉突然红了眼,又叫:“萧槿杨!”
萧槿杨“嗯”一声,往前走了几步,说:“蓝玉,我在。”
蓝玉转身抬头看他,鼻尖通红。
萧梓童笑一声:“这树梅花我准备了好久,本来打算跟你求亲的时候用,可是你太爱胡思乱想,我怕你不明白我的心意,提前带你来看。我写好了折子,就去跟皇帝请愿除你官妓奴籍,到时我在向你提亲,要你昂首挺胸的嫁进我萧家。”
萧梓童笑着,看蓝玉低垂着眼,又说:“你要是不嫁给我,我就拼命的对你好……你总有一天,会嫁给我的吧?”
蓝玉问萧梓童:“你曾说我像你的一位故人,因为他才对我这般好,那位故人是谁?”
萧梓童说:“你猜不到吗?”
蓝玉说:“我猜到了一分,但我不敢信,我想听你跟我说。”
萧梓童将蓝玉拥在怀里,吻上他眼睛,说道:“是你啊,是我的蓝玉,也是那个我从很久以前就心心念念的蓝煜,从始至终……都只是你一个人。”
说着又生起气来:“可是你不认我,什么也不跟我说,还骗我,害我确认了好久。”
蓝玉悲伤道:“可我跟从前……不一样了。”
萧梓童把人搂的更紧:“一样的。等脱了奴籍,我陪着你,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两人在树下拥抱着取暖,梅与雪纷纷扬扬落下。
蓝玉突然就想起很久之前,大家还叫他蓝煜的时候,那个人就曾送过他京都最艳的红梅。
第25章 少年
萧梓童第一次踏上京都的土地时,已经十四岁了。
他十分不喜京都。
这里的人都娇气,不像西北边塞的女子火辣风情又大方,京都的女子含羞带怯隔着手绢偷瞄他,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什么野生动物。
京都女子的脂粉味道也重,呛的他直打喷嚏,他往舅母旁边站,闻着那草药香才缓和了脸色。
他十几年未见过的生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对他的想念,意气风发的父亲也红着眼眶喊他:“槿杨……我的儿。”
萧梓童求救的目光投向舅舅,硬着头皮给父母亲磕头,再和那胖的像个球似的纨绔公子哥鞠躬:“大哥。”
萧梓童对他们没有印象,对京都也没有印象。
他有记忆的时候就在边塞了,天天穿着特制的小铠甲和一帮人高马大的汉子跑马,他路还没走顺,就有了自己的小马驹。
如今十四岁的萧梓童身量已经比他父亲还高了,他常年浸染在边塞的黄沙烈风中,眉眼晕染出凛冽自由的味道。
当晚提亲的媒婆就将萧府的门槛踏烂了。
然而萧梓童此次回京都不是为了娶妻的。他刚和舅舅打了场胜仗,这是他作为先锋崭露头角的第一仗,打的太漂亮了,皇帝把他叫回来,封了个和他爹一样大的官。
朝堂上萧梓童看着他爹灰青的脸色和同僚的嗤笑,几乎就要回绝了,舅舅踹了他一脚,于是萧梓童扣头:“谢主隆恩!”
封赏结束,皇帝又给萧梓童指派了个任务,给太子当个伴武。
当朝太子是正宫嫡出,他亲娘仁肃皇后是皇太后选的童养媳,六岁就养在身边,十六岁昭告天下,成为大辰朝的中宫皇后,十八岁生下皇子。
小皇子的名字是由当朝首辅,三任帝师黄隐鹤翻了三天古籍,最后定下的“陈颐和”,满月当天就立了太子,入主东宫。
这是份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差事,萧梓童不怎么乐意,让他舅舅一脚蹬宫里去了。临走还说一句:“进去多读点书,别丢人现眼的。”
萧梓童这才知道,这是让人给坑了,表面上他是陪太子习武,实际上还是个被送进来学习文化知识的苦命人。
抗议无果。他被大太监按着换了身衣裳,搓干净身上的滋泥,领到小书房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陈颐和与蓝颐玉。
那是个下午,天热的人烦躁。小书房里放着一篓子冰,侍女挥着扇子把凉气往外扇。
陈颐和在主位上正襟危坐,套着件澄黄衣衫,表情专注认真,少年逐渐长开的眉眼棱角有几分藏不住的俊朗。他还是热,握住的笔沓着汗,委屈的叫了一句:“阿煜,我能不能歇会啊?”
主位下方搁了张桌子,桌子旁坐着一个明显矮两人一头的少年,他套在一件纯白长衫里,束着利索的发,脸颊还带着稚气未脱的婴儿肥。那少年瞪着圆圆澄净的眼睛说:“不行!抄完再歇。”
后来萧梓童才知道,他眼里这个矮小的团子,其实是赫赫有名的学子榜首蓝颐玉。十一岁就著有名动天下的《民策论》,皇帝曾将蓝玉抱在腿上说了一句:“天下有蓝煜,我大辰必将一统江山万载春!”
蓝煜也是太子伴读,他陪文,萧梓童陪武。
朝臣们都说,日后这大辰,将由这三个人顶起来。
然而此时的少年们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萧梓童和陈颐和年纪一样,俩人恭恭敬敬相处两天就都原形毕露,露出少年的淘气和顽劣来,变着法逃学糊弄先生。
陈颐和不爱看那些书,爱跟萧梓童玩,两人的武术是禁军统领指点的,禁军军务繁忙,指点几句就让他们自己练。
两人活动几下拳脚,拿着瓜子听萧梓童讲那些边疆趣事。
“嚯!西域女子都是露腰的吗?”陈颐和长大嘴巴,脸臊的红红的。
萧梓童拿过瓜子吧唧吧唧嗑:“没见识了吧?到时候你跟我去西北那边,我领你见识见识。”
两人聊的正兴奋,看见蓝煜从书房走过来,脸黑的堪比锅底,连忙把手里瓜子一扔,龇牙咧嘴的叫唤:“哎呦,今练太猛,闪到腰了……槿杨你还好吧?”
萧梓童一愣,随即捂住肚子:“我也……也岔气了,可不行了。”
蓝玉冷冷的盯着萧梓童说:“你岔气捂胃干什么?”
萧梓童胡乱摸几下,按在肝上了。
蓝玉冷声道:“你们就闹吧,明日先生要抽背,答不上挨板子的又不是我!”说完怒气冲冲走了。
萧梓童摸摸鼻子:“这孩子脾气还挺大。”
陈颐和也点头,随即担忧道:“不过明日抽背,抽到咱俩怎么办?”
萧梓童说:“放心吧!明天咱俩谁也不跟先生对视,一定抽不到咱俩!”
萧梓童站在课桌前,看着把头埋进书洞里当鹌鹑的陈颐和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他发誓他真没看先生,怎么就好死不死抽到他了呢?
黄隐鹤将书翻一页,抽抽白胡子:“一句也不会背?那我问你【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是什么意思?”
这是前天课上才讲过的《邹忌讽齐王纳谏》,黄帝师找了句简单的,也不算为难萧梓童,蓝玉默默松口气,就听萧梓童寻思半天,一脸认真的说道:“我老婆漂亮那是我自己的东西!”
黄老头当场打折了戒尺,撵到后面站着听课去了。一众皇子伴读嘻嘻哈哈笑起来,有个小胖墩大声喊了句:“真是乡巴佬!”
萧梓童无所谓,站在后面还呲牙朝蓝玉乐呢,蓝玉转过身不理他,萧梓童又朝陈颐和耸耸肩,老实站好了。
说来奇怪,两个人年纪比蓝玉大,身形也比蓝玉大,偏偏除了黄老头最怕蓝玉,有时怕蓝玉还更多些。
两人研究许久得出结论:得罪蓝玉,没作业抄。于是心安理得的将人继续哄着。
第26章 日常
萧梓童仍是在课堂上闹笑话,他从小读的都是些兵法战略,那些文绉绉的东西读不来。人又总是嘻嘻哈哈的不着调,皇子们没见过战场,只当他是西域来的土包子。
萧梓童没脾气,皇子们当着面笑他他也不在意,渐渐的连伴读们也敢诋毁萧梓童两句,叫蓝玉和陈颐和听见,将人狠狠责罚一顿。
当面不能骂,背地里却不肯闲着。
这些伴读年纪也不大,都是各家送进来的公子哥,性子傲的狠。为了讨好自家皇子,打算整治一下萧梓童。
况且平常蓝玉和陈颐和就风采太过,比的那些皇子灰头土脸天天挨骂,心里有气,就挑萧梓童这个软柿子捏。
明着打又打不过,于是趁着几人去习武,将萧梓童的被褥全扔池子里了。
三人习武时蓝玉从来也不参与,自顾自的坐在树下看书。萧梓童看他小胳膊小腿的有点担心,和陈颐和说:“是不是应该把煜煜叫过来锻炼锻炼啊?你看他那小身板,又矮又瘦。”
陈颐和在大太阳下扎马步,白他一眼:“让他听见你叫他煜煜,罚你抄十遍《论语》。”随后抹了把头上的汗:“蓝煜身体不大好,我记得出生时就说有什么隐疾,灌了好多药,也不知道好没好,就不了了之了。”他警告萧梓童:“你别去问啊!他家对他的病都是讳莫如深的,别找不自在。”
萧梓童一抬头:“我知道。”
两人扎完马步,开始过起招来,陈颐和招式死板,萧梓童简直就是战场老流氓,没几下陈颐和就认输了。
萧梓童笑:“你这打君子还行,上战场杀敌可不行。”陈颐和也笑:“谁不行?再来!”
两人打打闹闹直到天擦黑,陈颐和满头大汗去蓝玉旁边拿水喝,瞟了一眼蓝玉看的书疑道:“你下午来的时候不就看的这页吗?”
蓝玉顿一顿,淡淡的说:“我在……思考。”
陈颐和点点头,把水递给萧梓童。
三人往住宿的地方走,还在研学时期,皇子和陪读都住在一个院里,一排院子排过去,被称为学子院。
他们三人院里有个湖,三人走到桥上时,看见了泡在湖里的萧梓童的被子。
萧梓童气急败坏:“这帮孙子!”
蓝玉咳一声:“非礼勿言。”
陈颐和看了看天,说道:“瑾杨先和我睡吧,明日再去要床被子来。”
萧梓童刚要答应,突然说:“蓝颐玉你没良心。”
蓝玉缓缓飘出一个问号。
萧梓童假装委屈:“我都没被子盖了,这夜这么凉,你丝毫不顾同窗情谊,都不邀请我去你房里睡!”
蓝玉咬牙切齿的说:“现在是夏天!”
萧梓童一撇嘴:“你就是不在乎我!”
蓝玉转身往自己房里走:“谁管你。”
陈颐和看两人孩子一样斗嘴,无奈道:“你老招他干嘛?”
萧梓童跟着陈颐和往屋里走,说:“好玩呗。不过感觉他怎么这么讨厌我。”
陈颐和认真思考,回答道:“可能他不喜欢学习不好的。”
第27章 打架
萧梓童不太在乎这些事,他只在乎蓝玉和陈颐和。
萧梓童和陈颐和抢被子,两人嘻嘻哈哈闹了半宿才睡,第二天的早课就迟到了。等他们气喘吁吁的跑到学堂,才发现除了蓝玉谁都不在。
后门传来先生的怒斥:“欺辱同僚!暗地使坏!这是我教你们的道理?!”
那戒尺轮着风刮到手上,不多时就打哭一片。孩子们抽噎着叫嚷“知错了!”
先生仍是瞪着眼,罚他们站了一天。
蓝玉淡然翻过一页书,好似与他毫无关系。
晚间几人吃饭,萧梓童扒了两口米,还是犹豫着说:“会不会有些过了……本来就是同学打闹……”
蓝玉挑拣着吃食,被陈颐和打了下筷子,又夹了一筷子肉放他碗里。
蓝玉皱着眉把肉吃了,等嚼完了才说:“法,是立国之本,规矩,是立身之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们都是皇天贵胄,知法犯法更应严惩。”
萧梓童顿了一下:“我怕他们找你麻烦。”
蓝玉吃完擦嘴,淡淡的说:“若是因为怕报复就视而不见,我不如不生这双眼睛。”
萧梓童气他榆木脑袋,眼看着要跳起来骂人,陈颐和连忙打圆场:“没事没事,吃饭吃饭,瑾杨吃饭。”
萧梓童指着蓝玉背影对陈颐和说:“你看看他!不懂变通!木头脑袋!读书读傻了!”
陈颐和叹口气:“蓝煜……本就是刚正不阿的人。仁义礼智信他样样都做,对国家社稷是好,只是对他自己却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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