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潮湿的空间里,方渐浓不着寸缕,贺行运放了一盆热水,将毛巾浸湿,然后帮他擦拭身子。
伤口刚换过药,纱布散发着一股浓厚刺鼻的碘酒味,贺行运小心翼翼地避开周围:“还疼吗?”
方渐浓低头看着半蹲在自己身前的贺行运,对方呼出的热气都洒在他光裸的腹部上,脑子顿时联想到了某种不良画面,方渐浓喉咙紧了紧,答道:“不疼了。”
贺行运倒是全程都心无杂念,即使触碰到某些私密部位,也几乎是面无表情的,很快就能结束。
穿好衣服出来后,方渐浓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哪哪都不得劲。
今天贺行运没有留下来陪床,帮方渐浓整理好后就准备回去。
临走前方渐浓问他:“现在还住那里吗?”
贺行运摇摇头:“先住着酒店,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
那个地方已经成为贺行运的噩梦,他是一步都不愿再踏进去了。
当时方渐浓受伤后意识是保持清醒的,知道贺行运没有听他的话,还是把门打开了,紧接着就听见贺行运那绝望痛苦到崩溃的呐喊和无助的哭声。
在那一刻,方渐浓差点以为贺行运会因为伤心过度而死去。
方渐浓能体会这种感情,当年他见到林暖芯最后一面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较于贺行运,还是存在差别的。
贺行运对方渐浓的,是刻进骨子的爱,是镌至灵魂的恋,那是一种被抽掉骨、失了魂的痛。
“搬去我那里住吧。”方渐浓道,这个建议在他心中想了很久才决定说出口。
贺行运的脚步顿住,他偏了偏头,最终还是没有转过身去看方渐浓:“不用那么麻烦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渐浓感觉贺行运在躲着自己,他最近看着贺行运离去的背影看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让他感到越来越不安,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两天后,方渐浓打算出院,他想要贺行运来家里照顾自己,顺便搬进来,但贺行运死活不肯。
被拒绝多次的方渐浓有点生气,却又无可奈何,他发现自己现在拿不准贺行运,也拿不准自己的心。
最后贺行运来接方渐浓出院,两人互相妥协,商量着回那栋房子住几天,不管怎么样,都是从小住到大的家,怎么都比外边好。
快到的时候,贺行运远远地就看到方褚的车堵在院子门口,他便在后边停下,打算先帮方渐浓把行李提进去再把车开进车库。
下车后,两人同时看见有个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从院子里走出来,司机见状,连忙下车去迎。
贺行运第一眼就注意到那个小男孩,大概5岁左右,模样竟然和小时候的方渐浓有几分相似,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女人,长发飘飘、白裙袂翩,光是那个背影,就足以令人惊诧不已。
方渐浓直接呆愣在原地,刹那间的惊喜也只是维持了短短一秒钟,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最后冷眼看着女人带着小孩坐上方褚的车离开。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直至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客厅里,方褚和王珍珍面对面坐着,气氛沉重至冰点。
见到两个孩子,王珍珍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我先回房间。”
她回的不是二楼的主卧,而是曾经住过的佣人房,贺行运没心思去管方家父子,赶紧跟了过去。
方渐浓瞟了眼方褚:“去书房谈谈。”
佣人房里,王珍珍坐在床边默默流泪,脚边放着已经收拾到一半的行李。
“她来闹过几次,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什么都明白了。”王珍珍脸色憔悴,说话都是生无可恋的语气。
贺行运跪了下来,紧紧地握着王珍珍长年做家务的双手,明明知道不应该,但还是苦苦哀求:“妈,别离婚好不好,求求你……”
如果王珍珍和方褚离婚了,那他和方渐浓之间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没有任何关系可以再将他们紧密地连结在一起,那他坚持了那么多年,还有什么意义?
“我上半辈子,都是为男人而活,最后把幸福都折在上面了。”王珍珍笑中带泪,一脸释怀,“下半辈子,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望着王珍珍鬓角的一缕白发,以及眼角的细纹,贺行运摩挲着那双粗糙的手,才明白自己是有多么得自私。
“妈,对不起,对不起……”贺行运低头哭着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王珍珍温柔地抚摸贺行运的后脑勺:“儿子,你没有错,喜欢一个人是没错的。”
贺行运错愕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王珍珍:“妈,你一直知道?”
“你是我儿子,我有什么不知道的。”王珍珍心疼地捧着贺行运的脸,指尖滑过他额角的那道疤,还是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孩子太多。
贺行运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想要一份完整的爱,可失去的却越来越多。
“妈,谢谢你。”这是贺行运第一次听到有人告诉他,喜欢方渐浓是没有错的。
书房里,方渐浓问方褚:“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珍珍想要离婚,态度很坚决。”
“那个女人和孩子呢?”
方褚沉默不语的表情让方渐浓觉得很可笑:“你该不会想让她住进这里吧?”
方渐浓嘲讽的语气让方褚感到不悦:“我已经给过她一套房子了。”
方渐浓被气笑了,他知道方褚在外面置办了几处房产做投资,结果竟然是用来包养情妇。
只是方褚没想到女人想要的越来越多,那个孩子就是她的筹码。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珍珍。”方褚无奈地叹了口气。
方渐浓只觉得他在装模作样:“你对不起的人何止一个。”
如果说林暖芯是高贵典雅的牡丹,王珍珍就是小家碧玉般的茉莉,但始终比不上热情奔放的玫瑰,各花有各花的好,方褚和绝大多数男人一样,贪心到每样都想采一朵,最后还嫌不够,假花都要采。
“爸,你该退休了。”方渐浓走到方褚身边,食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股份转让,或者收购,你选一个。”
“你……”方褚难以置信自己的儿子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暖芯饮食的一分钱她们都别想得到。”此时的方渐浓强势又极具压迫感,说的每一个字都压方褚一头,“那些钱够你养老送终了,至于别人的死活,我管不了。”
晚上,方渐浓和贺行运一起在院子里抽烟,他们都没能想到,一夜之间可以发生那么多事情。
“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了。”方渐浓自嘲道。
听到这句话,贺行运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方渐浓谈过几次女朋友,每次都是被甩的那个,因为女方总觉得他不够深情,从他身上感受不到真心的爱意。
起初方渐浓也想不明白,他明明也是觉得喜欢才选择交往的,不管是物质还是感情,他都有认真地付出过,最后都会被说成不够爱。
现在方渐浓终于醒悟,也许他骨子里和方褚一样,不够专情,又自以为深情。
方渐浓把自己的解决方法都跟贺行运说了,贺行运也没料到方渐浓能无情到这种地步,不仅不认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到最后连亲爸都不认了。
“我妈想回乡下,做点小生意。”贺行运拿着烟没有抽,他告诉方渐浓,“还有,我也会从这里搬出来。”
贺行运望着这栋房子,他七岁那年踏进来第一步,十一岁正式住进来,十七岁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到了二十八岁,一切又都打回原形。
他和方渐浓注定不能是爱人,当不了家人,做不成朋友。
他们终究还是不合,不合要求、不合常理、不合情意。
“副总经理的位置我会让出来。”贺行运接着说。
方渐浓吸烟的动作顿了顿:“你没必要这样。”
“我本来就是靠着你们才坐上这个位置的。”贺行运笑得淡然,“其实我已经被调到西市的分公司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委任书下个星期会到你手上,到时候你签个字就行。“
“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什么不知道?”方渐浓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在朝不可控制的方向走去。
“之前方叔批的,没有通过你。”贺行运没敢看方渐浓,深怕再看多一眼自己就舍不得走了。
方渐浓用力地把烟摁灭,带着些怒气说:“如果只是因为贺殊这件事,你没必要离开。”
“不是的,方渐浓,是我想要离开你了。”说完贺行运转身离去。
我终于要离开你了,因为我没有资格再留在你身边了。
第31章 相识的第二十一年
方渐浓拿到新的户口本,他的下一页是空白的,上面再也没有贺行运的名字。
原来在方渐浓住院期间,贺行运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他的准备。
贺行运要走的时候,方渐浓尝试着挽留,但他找不到任何理由,连个拙劣的借口都编不出来。
他们彼此心中都明白,贺行运想要的是方渐浓的那颗真心和一生的承诺,但方渐浓暂时还给不了。
“贺行运,你能不能等等我?”那晚,方渐浓望着贺行运远去的背影,无端说了这句话。
“我等了十一年,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贺行运没有回头,所以未能见到方渐浓无意中显露出连本人都无法察觉到的无助和慌张,“你厌烦,我也累了,我们就这样吧。”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方渐浓独自在那栋空旷的房子里坐了一整夜,他仿佛处于一片荒芜之中,感受不到任何鲜活的生命,世间的色彩纷纷褪去,沿着儿时的记忆,复刻出种种画面,内心最大的感觉却是平静。
直到后来,方渐浓能清楚地看到贺行运渗入他的人生轨迹,先是如何从正常行驶到逐渐偏离轨道,最后又与自己背道而驰。
他们之间有着太多回忆,幻灯片似的一闪而过,到连续的片段,贺行运的面容也跟着由模糊至清晰。
贺行运正迎着朝阳奔跑,微风鼓起了他的校服下摆,他回头望向方渐浓,笑得肆意张扬。
转眼,贺行运站在墙角下,痛哭流涕地对方渐浓表白,整个人卑微到尘埃里。
方渐浓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回去后,心情震颤到久久不能平静,对贺行运的印象也开始颠覆和扭曲,那时他产生想要远离对方的念头。
回想起他们打架后贺行运满身伤痕地在雨夜里哭泣的脆弱不堪的模样,当时的方渐浓突然感觉到好悲伤,他可以不介意贺行运喜欢男人,但不希望他喜欢自己。
相比起来,贺行运的童年遭遇要悲惨许多,方渐浓认为他以后的人生应该是幸福光明的,只是不小心陷入了“喜欢方渐浓”的沼泽中。
喜欢一个人十一年是什么概念,全身的细胞都已经更新换代了一遍,足以让贺行运第二次爱上方渐浓,并且视他如命,成为自己人生中不可分割的唯一。
而方渐浓每次谈女朋友都不超过一年,爱情不是他人生中的必需品。
都说要失去之后才会懂得珍惜,贺行运喜欢他喜欢了十一年,所以方渐浓在不停地地思考,自己喜欢上贺行运,需要要花多长时间。
他想不出来。
或许这样对彼此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生活又一切如常,方渐浓重新回到前几年那种身边没有贺行运的状态,之前的他每天都想要摆脱这个不完全属于自己的家,以及贺行运那病态到令人窒息的纠缠,如今期盼已久的这一天真的来临了,方渐浓却开始觉得不习惯。
方渐浓明白这只是他暂时的不适应,不能把这种感觉当作喜欢贺行运的理由,尽管他好几次一回头发现身后的人不是贺行运,心里都会泛起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后来,贺行运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方渐浓的梦中,梦里有一部分场景是两人曾经的共同回忆,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回放。更多的场景是对未来的虚构,在梦里的假想画面中,方渐浓和贺行运每天都生活在这栋房子里,他们重回曲乡,重游母校,再一起去了加拿大。
火红的枫叶、教堂的颂歌、黄刀镇的壮丽极光、十指紧扣的双手上无名指的对戒……
那种接吻和拥抱的感觉非常真实,就好像潜意识里的本体在催促着自己把这些梦境化作现实。
美好的幻象消失后,方渐浓感觉自己像是堕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他挣扎着醒来,第一反应是给贺行运打电话。
这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方渐浓纠结犹豫了许久,决定爬起来抽根烟冷静一下。
方渐浓分不清是贺行运对他的思念过于强烈所以闯进他的梦里,还是自己过于想念贺行运所以才会梦到对方?
只觉得脑子很乱,方渐浓鬼使神差地走进贺行运曾经住过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贺行运离开得很彻底,并且打定主意不会再回来,所以什么都没有留下。
很奇怪,他们可以共同回忆的事情明明那么多,竟然没有多少可以留作纪念的物品,直到此时方渐浓才终于明白,贺行运为什么要费那么多心思来重新生产暖芯小巧,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产生联系的媒介。
一想到贺行运再也不回来,方渐浓莫名的不甘心,他四处翻找了一下,无意中在书桌抽屉的角落里翻到一张来自加拿大的明信片,景点是魁北克的蒙特利尔,翻开后面,是一片空白的,未曾寄出去过。
贺行运流落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那晚,方渐浓为找不到贺行运而惊慌失措,两人之间所有不堪的过往在见到贺行运蹲在自己公寓门前的那一瞬间早已烟消云散,只是方渐浓一直到后来回国都不肯承认。
站在空无一人的世界里,方渐浓才顿悟原来的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对于贺行运的感情,方渐浓始终是矛盾的,与其说是贺行运一直被方渐浓宠着惯着,不如说是方渐浓更依赖对方,并且自私地霸占着贺行运对自己的爱。
这么多年来,方渐浓才是真正享受着贺行运独宠爱慕的那个人,特别是林暖芯不在了之后,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贺行运一个。
方渐浓之所以会将自己所有的不幸和不悦都发泄到贺行运身上,那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除了林暖芯,贺行运才是那个绝对不会离开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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