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室友一直都是这样。
只知道贯彻“好”,却不知有些事要说出口才会变成“好事”。
隔天到教室时,讲台上一堆被风吹跑的试卷,等着学生一一来认领。明扬临走时压根没管位置的死活,到校一看,十张卷子九张不见了。
他只好顶着泡眼走到教室前面,咕哝着咒骂昨晚的雷声。
“这儿呢,”沈家骏指了指自己的书堆,“在我这儿。”
“啊,你帮我拿的啊?”明扬感激地接过,“昨晚上手机没电了,我对着虚空说了好久才发现。”
“你以为我还在打?”沈家骏笑道。
“对啊,”明扬打了个哈欠,“我说着说着给第一道雷吓死了,还以为要劈我,结果发现手机早关机了。”
两人在潮湿的清晨对视,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这笑声多多少少有点敷衍,藏着双方无法跟眼前人直说的心事。
一个硬了。
一个在想接吻。
就很污秽,脑子非常不纯洁。
下周国庆假,这周没有假期的说法,只有星期天下午休息。学校老师不想把小班考试留到假期后,今晚就打算在老教学楼考完。这考试不需要报名,每年大概五六间教室就差不多,报名人数基本不会改变。
与其说是小班考试,不如说是小班学生的年终考核。
明扬把玩着沈家骏的笔盒,有些没睡醒地问:“今晚考试没问题吧?”
“没有吧,”沈家骏哪还记得考试的事,“你没睡好?”
“我睡得比较浅,”明扬想起昨晚的状况,一脑门官司地控诉道,“凌晨四点左右的时候,我他妈好不容易要睡着了!又打!又打!跟他妈掐准了一样!”
沈家骏属于真睡死了架把刀都不知道的类型。他昨晚连做梦都很污秽,清晨甚至去厕所降了个大旗。
无法感同身受,只好心疼地递给暗恋对象一颗糖:“吃糖,消气。”
“你只有薄荷味啊?”明扬说。
“你喜欢什么味?”沈家骏问。
“桃子,”明扬低着头,“我想吃桃子味的。”
“好,”沈家骏点点头,“我知道了。”
什么叫你知道了?
明扬有点懵,不太明白沈家骏是什么意思。他很少跟别人提要求,也不知道今天是哪来的胆子,不仅敢提,还想一直提,提到沈家骏厌烦自己为止。
他以为沈家骏不会当一回事。谁知到了夜晚,考试开始之前,这个男生从口袋里波澜不惊地掏出一颗上好佳说:“给。”
粉色的包装。
竟是自己随口一提的桃子味。
第14章 降落
俊逸的老教学楼跟俊逸差不多大,经过知名校友翻修翻修再翻修,如今终于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这教学楼里有几个极其瘆人的设计,一个是每层楼都设有落地镜——为什么每层楼都有?一个是简直离奇的六边形厕所。
落地镜取自“明镜可以正衣冠,明史可以知兴替”,六边形厕所取自二十世纪的蜂巢时髦。
放到现在,只能委婉地说一句“可以但没必要”。
这栋教学楼老化严重,木制桌椅到处是裂痕不说,灯光还时常忽明忽暗。配上入秋的阴湿和每层楼的落地镜,时刻感觉自己在物理意义上的鬼混。
匡宁不喜欢这地儿,超级恐怖不说,前女友还老在这儿约会。
“你有糖不给我吃?”他瞪着明扬,“拿来。”
“沈家骏就给我一颗,”明扬摆摆手,“你吃屁。”
“又是沈家骏?”匡宁惊奇道,“你跟他这么要好了?”
“对啊,”明扬懒散地答,“赶紧考完,我忙着跟他同桌。”
“那我呢!”匡宁花容失色,“你他妈也太喜新厌旧了吧!我被抛弃得这么突然吗!”
“你去跟叶工惺惺相惜。”明扬靠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
他从没有觉得哪堂考试必须要得到什么分数,但今晚的小班考试最好是直接拿个满分。这样的话,以后沈家骏不会的题,“我来教你”就会很有说服力。
没过一会,叶子华溜着人进来了。
沈家骏低垂着眼,并不在意同考场有哪些同学。这考试有够随便,座位也懒得编排,主打一个做完就走,别在鬼屋教学楼浪费时间。
他最近烟瘾极大,偷摸着在空教室里炫了一根,灯都没敢开。昨晚的雷雨还在脑子里炸,他想温故一下卷子上的题,却只能想起老粤语歌《烟霞》。
虽然整首歌都跟自己没关系,但其中一句却实实在在在捶打良心。
“难道我别无异心完全没好感,都可以跟你散心装作假天真。”
你是男的。
沈家骏对自己说。
你什么都不想要。
他想起家中老爷子,谈起奶奶时难过而孤单的眉眼。儿女双全尚且寂寞,何况是不被世俗认定的“喜欢”——简直一毛不值。
跟明扬多说几句话就拉他下水可不行。
“都不要犯低级错误啊,”专门负责竞赛的杨老师在台上发卷子,“都是平常课上讲过的题,超纲的另当别论,咱们总得控下分。”
“在座各位都是高一就上小班的同学吧?”
理实的居多,齐齐望向坐在最后撑着头的沈家骏。
这厮正在转笔,手指灵活地动着,眼睛却盯着某一处独自空洞。
“你没上?”杨老师惊奇地说,“理实的?”
“啊?”沈家骏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回神说,“什么?”
他的眼睛慢慢聚焦,聚焦后的第一眼,竟下意识锁定了不远处的明扬。
暗恋一年,这个小动作居然变成了习惯。
一年前,还是高一时,沈家骏也经常偷看明扬,只是这些偷看永远不会降落,他也以为这辈子压根不会降落。
等到了大学,到了可以对性向落落大方的年龄,他会再一次因为心动肆意地喜欢另一个人,依照时间大踏步地往前走。
关于明扬的这些,就会变成一个不痛不痒的印记。
但老天突然不放过他了。
众目睽睽之下,明扬和自己对视了正着。
沈家骏有点心虚——不是有点,是超级,他觉得慌忙转移视线不太好,只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开一个“场面好尴尬”的玩笑。
明扬不疑有他,对着沈家骏的方向比了个耶。
耶个屁。
沈家骏叹口气,心说这还真的招架不了。
看我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好事。
这堂考试真不难,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出题老师的敷衍。最近竞赛很多,各个老师都抓着尖子生不放,哪还有时间操心小班试卷怎么出题。沈家骏原本还担心选择题太难应付不来,哪料做到结尾也只有一两道题型完全没见过。
抬眼一看,叶子华准备交卷。
“外面等你,”这厮用气音说,“陪我去校园商店买吃的。”
你胆子真大啊敢在考场里说话?
沈家骏看了一眼讲台,杨老师正在摁九键,再环顾四周,理实班的几乎走光了。
行吧,这他妈。
这种卷子勉强不了,脑子能绕弯的自然就会,脑子绕不过的只能干瞪眼,听再多课也没用。沈家骏本以为只带文具盒已经十分不走心了,谁知一个个只带一支笔,多带个修正贴都是对考试的不尊重。
明扬已经不见人影了,他给匡宁扯去见识六边形厕所,想拒绝都拉不住。
走出教室后,叶子华想起沈家骏下午买的糖,十分奇怪地问:“你那包薄荷味就吃完了?”
“没,”沈家骏瞟了一眼楼梯口的落地镜,“你觉得可能么?”
“我就说呢,”叶子华也看到了落地镜,很是自恋地在镜子前转两圈,“哥们真帅。”
“嗯,帅,”沈家骏非常了解叶子华的语言系统,嘴上搭腔,身体直接下楼,“帅得我呼吸困难。”
“欸!你别走!”哪料叶子华直接将人扯过来,“你他妈是不是要一米七了?”
一米七?沈家骏狐疑地看向镜子。只见镜子里有两个男生,其中叫“沈家骏”的非常迷茫。
还真长了?
这种感觉很奇特,好像自己是一个大工程师,在操纵台前指挥无数双机械手拼成“沈家骏”的身体,然后将沈家骏的灵魂装进去。
他一时无法适应身体的急速生长,只好盯着自己的身体使劲看。
叶子华拍了拍他的肩:“得了啊,你咋还看上瘾了?”
“小子,”沈家骏打心眼里感到高兴,甚至高兴到胡言乱语,“我如果比你高了,揍你分分钟的事,呵,狗儿子,别惹我。”
“……又发病了啊?”
他俩互相拉扯,拉扯到明扬的六边形厕所之旅都结束了,还在落地镜前做一些无意义的打架动作。
这厕所简直离谱,因是六边形,到处是长了青苔的死角,好像在说人类真是一个富含营养的物种。明扬左右觉得心脏承受不住,硬是将心中想如厕的歹意强压下去。
哪料刚出来,就看见沈家骏和叶子华在掐架。
昨天去百味馆吃饭时,他对这俩打架没什么兴趣。但一个晚上几个小时的时间,自己就大变活人,变成了十六年来完全没见过的样子。
这种感觉很奇特,好像自己是一个大工程师,在操纵台前指挥无数双机械手拼成“明扬”的身体,然后将明扬的灵魂装进去。
他也没出声,就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沈家骏掐地很随意,挨了几下打后才揪住对方耳朵往上提,痛得叶子华倒退几步才站稳。
沈家骏大笑起来。
这笑容实在生动,明扬不由地想起了老家的堤坝。和江南水乡的宣传图不同,内陆多水库和死江,桥更是建得极其随意,往往一个大水泥柱子,上边仅允许通过一人。若是村委会再懒散点儿,那桥指不定一边有围栏,一边又没有。
儿时,桥东家某某会在新年买砸炮,谁一过桥就在桥头砸来砸去,吓得桥西的小孩儿不敢来拜年。
没来由地,明扬觉得沈家骏绝对干不出这事。
他绝对是支使别人这么干的孩子王。
“你刚才掐的哪儿?”叶子华心有余悸,“怎么这么痛啊?”
“不告诉你,”沈家骏说得很实在,“你要知道了我当场完蛋。”
他俩觉得镜子里多了两个人,便齐齐朝镜子里看。明扬的嘴边噙着笑,就差没拍手叫好了;匡宁心说这都什么逼,考完还不从鬼屋教学楼滚出去,对着照妖镜乱打。
“那谁!下考了还没走呢?”哪料这时,杨老师从勉强还算考场的教室里探出头喊,“正好,匡宁!来一下!你怎么一碰到立体几何就乱画?说过多少回了辅助线找最简单的做!”
“不是,”匡宁大受惊吓,“这考试还能再随便点吗?!您就看我卷子了啊?”
“那不然呢!”杨老师一副你得感恩戴德的表情,“还有,你是不是有个叫叶子华的同班同学?明晚的生物小班考他不用去了,现在去余老师办公室,好像是交代批改小班试卷的事。”
得。
这考试究竟是在考什么?
刚还热闹的楼梯口安静下来,不到半分钟,叶子华和匡宁就不见了。明扬和沈家骏面面相觑,竟不约而同地苦笑出声。
脑门上还悬着匡宁挨骂的背景音。
“啧,你对补角怎么如此排斥?”杨老师根本不急,缓慢而坚定地持续输出,“非要在不规则图形里构造相似三角是图什么?你跟相似签了对赌协议?”
“还有这道,你还能再懒一点吗?仗着熟人改卷连过程都不想写?”
“昨晚上的自习还迟到,我听言老师说你去喝酒了?”
“你这样子要不还是早恋吧,我看你早恋的时候听话得多。”
这背景音极煞风景,当老师的还在背景音里劝学生违纪。沈家骏本来想走,听到最后一句简直脑子一抽。
他是真想违纪了。后半段还有半节晚自习,他对明扬笑了笑说:“我去楼上休息,你回教室吧。”
“噢……”
明扬点点头,指了指上楼的台阶说:“带我一个?”
第15章 考核
沈家骏想把昨晚的自己杀掉。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暗恋的,但他深知这段关系绝不能开始。如果有扼杀冲动的方法,他打心眼里想讨教一二。
真不该吃那一半油条。
真不该上去做了另一半物理题。
真不该换掉那瓶酒。
真不该因心痒难耐去撩额发。
千不该万不该。
连任何补救措施都没有。
这会儿功夫,没人想在每层楼都有镜子的地方待,整个五楼黑一大片。沈家骏本想换个教室——他不确定原先那间烟味散掉没,万一黏在教室不走呢?谁知一间一间试过去,当真只有自己误闯的那间能开门。
哪哪儿都在编排我。
沈家骏认命地打开灯,用尽全身力气大吸大呼,没闻到烟味才松了口气。他第一次如此感恩自己抽烟时的好习惯,烟灰包在纸里扔了,窗户也打开一扇通风。
唯一没素质的一次,就是在操场的颁奖台下藏了三根抽完的尸体,因情况特殊完全找不到机会掏出来。
“想什么呢?”明扬坐在桌子上说,“看你开考前也在发呆。”
沈家骏心想我真说了你还敢来上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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